此時經過幾個路人，應當是住在這條街上的人要回家，望見兩輛車堵在路中間，車旁邊還有一對男女不知所為何事，撕扯糾纏，登時來了興致，放慢腳步，大有看熱鬧的架勢。

一人還小聲嘟囔著：“了不得啊，這年頭跟以前不同了，你瞧瞧，新式男女大庭廣眾之下都已經這般不顧忌了，要不要得臉面呦。”

只是還沒等走到近前，就被男人喝住：“滾開！”

見男子面容威嚴，相貌英俊，眉宇雙眼濃烈，只是眼神里殺氣騰騰，又見他衣著精致華貴，還開車這年頭稀缺的汽車，本想圍觀的三人自知惹不起，嚇得趕緊散去，很快，夜幕沉沉的街道上又只剩他們二人。

舒念肩頭已經快要失去知覺，有些麻木，她咬著牙，仍舊不肯松開，除了剛才那句讓江潮生放開她，再不肯多說一句話。

江潮生的雙手微微地發抖，在被舒念察覺之前，豁然松手。

桎梏在肩膀周遭的力道突然卸去，舒念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江潮生眼疾手快將她攬住，抱了個滿懷。

舒念下一秒就如同被炙炭燙到一般，立刻想要推開，卻沒能成功，她再次用力，江潮生不愿二人再次陷到剛才的拉扯中，遂松了手，舒念當即跳到兩步開外。

江潮生只覺眉心一跳一跳，心快要被火烤干了，口干又舌燥，心頭煩亂又無奈，只好站在原地，沒有再上前。

可舒念還在梗著脖子，一副不想開口的模樣，江潮生頭又開始疼了，他忍了忍，換了副語氣，緩緩說道：“你剛才把車開成那樣有多危險知道不知道？”

舒念不說話。

“如果你不愿見我，也可以跟我說，犯不著拿自己的安危冒險。”江潮生耐著性子繼續勸。

舒念扯了個冷笑，終于開了口：“我說你就會聽么？”

江潮生被噎了下：“我是找你有話要說，你聽我幾句都不行嗎？”

舒念撇開頭：“我就是要讓你知道，我寧愿冒險，也不愿再同你有瓜葛，你可清楚？”

江潮生望著她，心口一陣一陣堵得慌。

“你現在就是這般厭惡我嗎？”

舒念又不答話了。

“剛才那人是誰？”江潮生又問。

舒念看都不看他。

江潮生心頭的火氣竄到喉嚨：“好，你不說我也不勉強你，只是我若想知道，明天就可以將他翻個徹徹底底，連祖宗買了幾畝地都能查得清清楚楚，你信不信？”

舒念不無嘲諷道：“是了，這年頭，你若不仗勢不作倀，都對不起你這一身官職。”

她話里毫不掩飾的蔑視和諷刺讓江潮生心里很不舒服，他緩和一下，才道：“我并不是那種欺壓旁人之輩，我會這么在意這個人，你難道不知為何嗎？”

舒念緩慢地掃了他一眼，隨即移開視線：“我早就說了，你我之間，再無半點關系，還請長官自重。”

江潮生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想要上前，只是剛邁一步出去，舒念立馬就后退一步，無奈之下站定，才道：“念念，你不信我昨日說的話嗎？旁人在我心里，不過是一時云煙，我待你是與眾不同的……”

舒念抬手制止他：“你在我面前這樣說，在你的未婚妻和你的紅顏知己面前，又會怎樣巧言令色？你以為，我聽到你番話就會高興嗎？你這樣講，既貶低了我，也愧對她們，你也不必再費唇舌，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旁的事且好商量，唯獨這件事，我絕不會回頭，你既然已有婚約，就休要再糾纏于我，你我之間恩斷情絕，從此大路朝天，各不相干。”

江潮生只覺周身血液全都涌上了頭，擠得他頭痛欲裂，他氣急上前道：“舒念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喜歡你，自始至終我心里只你一人，我從未想過要放棄你，我也不會放你走，你聽我好好說，不要這樣賭氣說這些狠話……”

舒念打斷他：“原本我也從未想過與你會走到底，我雖不聰慧，卻也不傻，你的身份地位和手中的權利我都知曉，也看得明白，你待我，真心固然好，若是虛情，我也不會去計較，總之是我自己愿意的，從未奢望長久，不過只能走一段路的人，何苦為難自己想那么多？只是我沒想到，我們的路這么短而已。”

江潮生的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惱怒，隨即流露出一絲迷茫和不敢置信，終于他理清楚舒念剛才的話后，才發覺她的話越說越不像是賭氣，這些字字句句預示著什么，絲絲恐懼從心底鉆了出來，他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夠了！說到底你就是還不信我，念念，雖然我同汪小婉訂婚了，但我并沒有娶她的打算，你耐心點，給我點時間，一年，一年足以，一年之后，我會處理好一切，你不要著急做決定。”

舒念淺笑道：“汪小婉之后誰知道會不會有李曉婉董小宛？我一天都不會等你。”

江潮生無力地望著她。

“你為何能做到這般絕情？感情難道是物件可以說斷就斷嗎？你走得這般爽利，是不是因為你從未真心待我？從一開始你接納我，就是因為我能幫到你，到如今這么久了，你難道對我沒有一分一毫的真心可言嗎？”

無論他怎樣說，舒念的心腸就像是被澆筑了生鐵，絲毫不讓，江潮生的著急匯集一處，漸漸熬成無可奈何的怒火，他低吼質問道。

舒念望著他，眼神一派沉寂：“是，我就是這么冷血無情的人。”

江潮生憤怒至極，大步跨過沖了上來，臨至近舒念身前才停住，雙臂伸出將她攬至胸前，力道不大不小，傷不到她，但也讓她離不開。

舒念掙扎片刻，發現徒勞，便放棄白費力氣，雙手垂下，只望著虛空處，任由他抱著自己。

江潮生緩緩低下頭，舒念躲避，被他用手扣住下巴。

她以為江潮生會做點什么，卻發現他只是極慢地低下頭，將額頭與自己的貼在一處，聲音像是在嗓間摩擦出來，硌得她心里一下一下，生疼。

“念念，我不能放手，你知道嗎？我做不到。”

舒念眨眨眼睛，阻擋著已經氤氳難遮的眼淚滑落。

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不知何時都在輕輕顫抖著，像是冰冷秋雨中兩片依偎在一起的枯葉，飄零難自知。

“江潮生，咱們，算了吧。”舒念的聲音輕得如同柳絮，只是他人今夕春色搖曳，而她的心，已經只余一身舊雪，難以為繼。

“你告訴我，為什么你能這么容易就說出口？不然，你教教我，你以為我沒想過嗎？可你就像是一個釘子一樣扎在我心里，我想拔也拔不出來？你告訴我，到底為什么？”

終于把車平穩開到了家，舒念坐在車里像是得了重病一般，周身無力，綿軟地趴在方向盤上，無聲地流著淚，方才所發生的一切，越發模糊，她甚至有些記不清楚自己到底說過了什么，唯一清楚的畫面，就是江潮生狠狠地松開她，頭也不回離去的背影。

身體已經徹底冰透，手和腳像是都不是自己的，使喚不動了，她艱難地挪了下手臂，頭昏昏沉沉的。

車窗忽然被人敲了幾下，她嚇了一跳，抬頭去看，舒青陽正一臉慍怒站在外面，見她起身，不耐煩道：“趕緊下車，到了家門口怎么不趕快進去？寒冬臘月你坐在里面想成仙？”

舒念抹了一把臉，皺皺巴巴的，估計剛才哭得滿臉淚此刻干涸，早就弄花了臉。

算了，就這樣吧，再遮掩也沒用。

舒念并不愿在舒青陽面前露出這番脆弱模樣，只是此刻無心也無力偽裝。

下了車，舒青陽瞧清楚她的模樣后，臉色黑得更厲害，活像鍋底，只是他卻難得沒有數落，倒是惹得舒念有些意外，瞧了他好幾眼。

“先上樓換件衣服，洗把臉，再下來吃東西，你嫂子也來了，你不是最愛喝她煲的湯嗎？今天做了不少，夠你吃好幾頓的。”舒青陽依舊沒好氣。

舒念也不答話，順從地點點頭，她現在又冷又餓，身心俱疲，實在沒什么精力去斗嘴。

等到換洗后，才覺得周身的經絡又活了過來，下樓去跟俞凝素打了個招呼，見她還在忙著做吃的，舒念有些不好意思，直勸：“大嫂你難得來一次，別忙了，我吃不了多少，咱們出去說會話。”

俞凝素瞧著她瘦削了不少，吃驚不小，見她鼻頭眼睛有些紅，以為凍的，關切問詢了一番后盛了一碗湯遞給她，叮囑道：“先喝點，暖暖腸胃，再等一下就全部做好了，聽話，出去陪你大哥坐一會兒。”

舒念癟了癟嘴：“算了吧，我還是在這陪你吧，我怕我出去沒兩句話又跟大哥吵起來，多對不起你辛苦做的這頓飯。”

俞凝素柔柔嗔怪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許耍脾氣，聽大嫂一句，出去跟你哥好好說說話，他想看你，又嘴硬，不愿讓你察覺出來，所以今天非拉著我過來，拿我當擋箭牌，說是我非要來給你做飯吃，你還不知道他？”

舒念還在猶豫就被推了出來，俞凝素指了指客廳舒青陽坐著的方向，沖她點點頭。

坐下喝完湯，舒青陽只瞧了瞧她，又繼續看報紙，舒念也覺得有點尷尬，便起身道：“真好喝，大嫂的手藝實在是好，我再去盛碗，你要喝嗎？要不要我也給你盛一碗？”

舒青陽頭都沒抬：“再喝一碗就住下吧，不然喝多了一會兒該吃不進去飯了。”

舒念眨眨眼：“那大哥你喝嗎？”

“不喝。”

很快舒念又自己盛了一碗，放慢了速度喝，舒青陽看著報紙，忽然出聲道：“看看你瘦得這個樣子，臉色難看得像烏云，哪還有個水靈姑娘的樣子，我也不愿說你，但你想想，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身體愛惜著點，別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糟蹋自己，早就跟你說過，男人的花言巧語信不得，你……”

他忽然住了話頭，許是怕自己越說越來氣，說出來的話又不好聽，便沒再繼續。

舒念品了品大哥的話，回過味來，猜測著他可能是看到江潮生訂婚的新聞，擔心自己想不開，聽俞凝素剛才的話，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跟江潮生的關系。

想了想，她簡短回了一句：“不相干的人已經不相干了，我才不會為了這些事折磨自己。”

舒青陽皺眉，琢磨片刻后，知曉舒念的話中含義，面色一松。

“你今天跟嫂子怎么會突然過來？”舒念又問。

舒青陽將報紙放下一點后才道：“你嫂子念叨你，說很長時間沒見了，知道你饞她的手藝，你既然沒時間回去，我就只好帶她來了。”

舒念‘哦’了一聲，一邊點點頭，繼續喝湯。

她原也沒指望能才大哥嘴里聽到什么柔情的話。

兄妹二人再沒什么話說，屋子里靜悄悄的，舒青陽也覺得尷尬，抖了抖報紙，繼續看了起來，只是時不時瞧她兩眼，最后小聲嘟囔了兩句：“看瘦得這個丑樣子，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雖然舒青陽沒說什么中聽的話，但舒念知他用心，難得兄妹兩個這次沒有吵起來，在此時，有個家人能陪伴身邊，哪怕只靜靜坐著，也聊以慰藉。

沒多久，聽到俞凝素的聲音：“快來坐吧，飯好了。”

兄妹二人都起身，舒念落后半步，拉了拉舒青陽，小聲說道：“大哥，大嫂真的很好，你日后，待她好些。”

舒青陽回頭斜她一眼：“你哪知眼睛看我對你嫂子不好了？”

舒念當然知道大哥待俞凝素不錯，只是她另有所指。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舒念不讓步，舒青陽不甚在意道：“我待你大嫂，天地良心，莫說我，就是岳父岳母他們也從來只有滿意的份，憑良心講，她的命已經好多絕大多數人了，我護她周全，不讓她經歷風雨，從不高聲高語，日常一應開銷從來不短著她，就連這幾年沒有孩子我也從未給過她壓力，你還要我這么做？”

舒念一下沒了話說。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女子的欲望多了，未必是福氣，這點，你還真應該跟你大嫂學學，抓在手里實實在在能過日子的才是正經，其他虛頭巴腦的東西，該放就放，別整日想東想西，當心想傻了。”

舒青陽又擺出一副要教訓她的架勢。

舒念舉起手做認輸狀：“是我多嘴，你們之間的事我不該置喙，但我喜歡這個嫂子，也不打算接納新的名不正言不順的嫂子，當然，你可以不承認，但是別跟我打馬虎眼，日后你要是讓大嫂傷心，當心我可不會輕饒你。”

舒青陽剛要發火，舒念說完就已經繞過他先去了餐廳落座。

一家人難得和和氣氣吃了一頓飯，舒念雖然沒什么心境，但胃口也算近日來最好的，零零散散吃了不少，見她這么給面子，俞凝素滿意得直笑，舒青陽見妹妹吃得不錯，雖未說笑，臉上的神色也愉悅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