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生盯著她，眼眸間似乎帶著幾分怒氣，可再一瞧，又是藏不住的喜悅，把舒念倒是看得有點迷糊，見他不肯回答，便只盯著他，也不做聲。

“你怎么才回來？知不知道幾點了？”良久，還是江潮生先開了口，他也想板著臉，讓舒念自己反省，獨自外出這么晚才回來，萬一遇上什么歹人該如何？像什么樣子！可話到嘴邊，撞見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被她那么定定地一瞧，火氣就消了大半。

他這么一說，舒念才品出些意思來，估計江潮生是在氣她晚歸，可她也沒做什么，就是去買點東西而已，以前也時不時出去玩一下的，錢家義從來也不說什么。

“過兩天想回去看看娘和大嫂，自然要去買點東西。”舒念覺得自己做的沒什么不妥之處。

“最近市面上很亂，你獨身一人，又是女子，夜里不要四處亂逛，還這么晚！還把司機打發回來！還坐黃包車！”江潮生越說越氣，聲音也一聲比一聲高。

舒念擰眉：“我逛累了總可以吃點飯吧，難不成要餓著肚子等到回家？再說女子逛街本來就沒個定數，我讓丁叔一直跟著我四處轉嗎？他也會餓，讓他回來休息，我一個人反而自在。再說，黃包車怎么了？不坐黃包車，我難道要自己拎著這么一個大包走回來？”

江潮生聽她一句話也不肯讓，話里也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錯誤的意思，氣道：“你還頂嘴？”

舒念擰眉：“我又不是督軍家的丫鬟，怎么一句話還回不得了？”

江潮生提醒她道：“你能不能別張口閉口督軍督軍的？”

舒念盯著他，嘴上還是不服氣，聲音卻小了些：“你本來就是督軍。”

江潮生聽她只小聲嘟囔，心情好了些，解釋道：“你別這么叫，聽著生分，再說，我出門在外，并不便將身份顯明，你說說倒是無妨，萬一給旁的不相干人聽了去，生出事來當如何？”

舒念已經意識到自己喚他督軍的不對，便不做聲，這般順毛的樣子，小小地愉悅了下江潮生，他心情好了許多，緩聲道：“以后不要再這么晚一個人回來了，實在想逛街，也得讓司機跟著，怕他辛苦就多給點賞錢，你又不是缺這點錢，此時倒摳摳搜搜起來了，出息吧！”

話雖然還是帶著數落，聽起來比剛才順耳了許多，舒念抬眼打量著，說了半會子話才來得及仔細瞧瞧他，隔了快兩個月沒見，這么近距離乍一看，舒念覺得有些適應不過來。

江潮生看起來除了疲累一些，臉色不太好以外，也沒什么變化。

舒念不自覺抬手去整理頭發，她剛進門就被堵在這里，都沒有檢查自己的儀表和妝容，操持了一天，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也不整潔。

江潮生像是并未注意到她的不自在，看看地上的包，里面裝著她買回來的一堆東西，手指因為拎得東西太多，被勒出了紅印子，他不做聲上前，一把將舒念手里的大包小包全接了過來，指了下地上散落的幾個小包，略帶不滿的眼神望一望她，道：“剩下的自己拿。”

說罷轉身便往屋里走。

舒念趕忙撿起地上的東西，跟了上去，心里琢磨著他精神頭還可以，隨即搖頭嘆道，不知道江潮生這人腦筋想些什么，明明滿臉疲憊，難得見一面，卻忙著跟自己置氣，真是無言。

“吃過飯了嗎？”算了，畢竟這么久沒見了，他既來看自己，舒念也不是那種不通人事的孩子，她先放低姿態好好說話吧。

剛問完就被自己逗笑了：“我現在被你拐帶的，見面好像除了問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好好吃飯就不會再問別的了。”

不知道這句話里有什么機鋒，江潮生聽完竟噗嗤笑了，心情明顯見好說道：“你啊。”

舒念問：“我怎么了？”

江潮生只抿嘴笑，似是想笑又不肯大笑，撇開頭去不看她，站在門口也不著急往里進，舒念不知怎的，也跟著笑了兩聲，江潮生聽到動靜回頭，倆人對視，你看我，我看你，都像是被打開了笑的開關，舒念指了指兩人道：“兩個吃貨。”

江潮生也不生氣，笑到后來，舒念連連擺手，江潮生也直搖頭，這才停下來。

舒念繞過他先進了屋子，江潮生跟了進來，剛要開口，舒念指著餐桌，邀請他：“坐，嘗嘗我家靜水的手藝，她每日都會為我熬湯。”

江潮生原本想拒絕，舒念說完就往樓上去，他著急叫住她：“你跑什么？去哪兒？”

舒念頭也不回，腳步不停：“我素來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換衣服，出門穿過的臟。”

江潮生低頭瞅瞅自己的身上，呵地一聲笑了。

天氣已經不熱，舒念放棄了洗個澡的想法，直接換好了衣服，又對著鏡子簡單整理了下妝容

，再下樓，靜水已經上了湯，還有兩碟小點心，江潮生正低頭喝著，一勺一勺的，不快，像是慢滋滋地在品。

舒念放輕腳步，江潮生還是聽到了她的聲音，轉過身來，放下勺子，專注看她。

被兩道灼熱的目光一打，舒念便停了下來，她扯扯嘴角，坐在桌子另一側，問：“湯好喝嗎？”

江潮生點頭：“現在才應該像剛見面的情形，剛才實在不像樣子。”

舒念不知道說什么好。

江潮生又道：“想了很多次，咱們倆見面時候會是什么情形，想得都挺好，誰知道有點糟糕。”

舒念噗地笑了：“想吵架的人可不是我。”

江潮生也跟著笑，不住點頭承認：“賴我，都賴我。”

話鋒一轉：“不過，你日后確實不能再一個人在外面待這么晚了，現在世道不太平，最近日本人動作也很多，不得不防，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舒念并沒有興致同他爭論出個高低，他到底是為了自己好，順從道：“好，我日后注意。”

像是沒料到她會這么爽快答應，江潮生愣了下，隨即無奈地笑了：“這次怎么這么聽話？”

舒念一臉無言：“我又不是不識好歹。”

江潮生再次笑，舒念也笑了下。

笑完了，兩人俱都沉默下來，江潮生隔著圓桌面望向她，眼神漸深，太過直勾勾，舒念被盯得老大不舒服，仿若遇到話本里的攝魂精，似是用眼神就能將自己的魂魄攝走，她垂下眼簾，半低著腦袋，望著桌旁的花瓶，避開了他的灼灼視線，不知想些什么。

“我送你的東西，還喜歡嗎？”許久，江潮生硬生生移開視線，裝作自然地開口問道。

舒念極輕地點了點頭，江潮生像是沒看見，又問了一遍：“喜歡嗎？”

舒念這才抬頭看向他，清晰回答道：“喜歡，謝謝你。”

江潮生露出歡快的笑意：“謝我什么？送你的東西？”

舒念眼里有絲絲笑意：“自然是謝你的好意啊，你今日是怎么了，一直不肯好好說話，你說話這么繞，還要不要聊天了？”

江潮生向前湊去，肩頭動了下，才笑問她：“就是想跟你這樣磨牙，不行嗎？”

舒念擰擰眉毛，看著他，迎面撞上江潮生盛滿笑意的眼神，迅速扭開頭，避開與他正面相對。

江潮生望著她的側顏，笑意漸收。

時間悄悄溜過去片刻，江潮生望向舒念，神色變得有些忐忑，但眼里又是志在必得的堅定，思慮片刻后，終于問道：“我這次回來，你可愿給我個答復？”

舒念既意外又意料之中他會拋出這個問題，沒有立馬回答，悄無聲息地在腦子里思考著，江潮生幾次想要追問，都生生壓回去，耐著性子安穩坐在位子上，等著她的回應。

良久，舒念問他：“你就不愿意同我做個朋友嗎？”

江潮生滿臉是掩飾不住的失望和落寞，咬緊牙，依舊不死心，語氣也帶了幾分強硬：“我可以同你做朋友，但你要記住，我答應你，不過是權宜之計，方便日后圖之，做朋友可不是最終目的，你莫想拿朋友二字就打發了我。”

舒念微微蹙眉：“你這話說得好不中聽。”

江潮生也不辯解，承認得很干脆：“我在你身上花費了那么多心思，若能放手早就放手了，何必讓自己吊這么久？我放著好日子不過，天天往你這送，可不是上桿子給你做朋友的。”

說完還覺得不解氣，忍不住剜她一眼：“老子朋友多的是，一抓一大把，要你湊什么熱鬧。”

他氣急，生性里的混不吝就帶了出來。

舒念抬頭瞧他，見江潮生再次恢復往日里的神色，眉宇間神態依舊強硬，只是眼神里閃過幾絲猶疑和忐忑，晃得她心里亂了半晌。

江潮生久等未得到舒念的回應，心也漸漸焦灼起來，不似剛才那般淡定，他動了下身子，換右邊的胳膊撐桌，問她：“你說咱們要分開一段時間，來看清楚自己的真相想法，那我問你，現在兩個多月過去了，我遵守約定，沒有打擾過你，現在，你總不至于還不肯給我個明確的說法吧！”

舒念指出其中漏洞：“你人是沒來，可卻沒少打擾我啊！”

江潮生不認賬：“我何時打擾過你，少誣賴我！”

“你讓袁少文和連偉一趟趟地來，可不就是嗎？這兩個月我就沒清凈過。”舒念不滿道。

江潮生嗤了一聲，面色有些蠻橫：“就是為了讓你沒法清凈，不然你眼皮子這么淺，哪天再看見一個模樣好的小白臉，就又被拐走了。”

舒念被他的說辭逗笑了，故意打趣道：“你既知我這般膚淺，何苦還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心思呢？此舉不智，不像是你所為啊。”

江潮生斜她一眼，極輕地冷哼一聲：“我品味殊異于常人，就好你這口的不行嗎？”

舒念這下真笑出來了，說不上是真心還是假意道：“多謝督軍抬愛。”

江潮生不耐煩同她這般磨嘴皮子，他知道，舒念就是在繞彎子，便開門見山問道：“你少顧左右而言他，到底成不成，給句痛快話，別這般吊人胃口。”

舒念笑了，笑得很不地道的那種：“若我就是喜歡這樣吊著你胃口呢？畢竟，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江潮生一愣，滿心不悅，但見舒念的神情，又佯裝哈哈笑了兩聲，隨后斂起笑意，壓低聲音：“巧得很，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咱們正配。”

舒念意外他能將話兜回來，一怔：“你倒是不挑剔。”

江潮生面色嚴肅，冷笑一聲：“那你可說錯了，我這個人挑剔得很，不然，身邊鶯鶯燕燕早就無數，你故意將自己說得百般不堪，我也能猜到緣由，不過我實話跟你說了吧，你今天就算是個殺人擄掠坑蒙拐騙的土匪，我也照單全收，我之所以不挑剔，只因為這個人是你而已。”

舒念驀地抬頭看向他，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江潮生面上似是有所期待，也望了過來，心里煩亂片刻后，舒念還是選擇閉上嘴巴，扭開頭不說話。

她的反應經常在自己意料之外，這點倒是不意外，江潮生有些自嘲地扯扯嘴角。

二人枯坐片刻，舒念似是呆住了，不言不語，也不動，江潮生看去，一瞧她這種神情就頭大如斗，擺擺手道：“行了，讓你說句話難為成這樣？”

見舒念神色淡漠，心頭的不甘又涌了起來，江潮生故作惡狠狠道：“你莫要做出這副跟我使氣的模樣，這次沒用，今日我必須要你個答復。”

是死是活，好歹給句痛快話。

舒念忽地笑了：“我覺得，眼下咱們之間，還是從尋常朋友做起的好。”

“什么？”江潮生好像沒聽明白，又似是不愿相信，舒念卻并不打算多說，起身便往外走。

江潮生抬腿便追，不知是不是因為動作太快，身形不穩，撞了下桌子，舒念走得快，幾步便到了小院中，停在石桌旁，坐在石凳上，留給追隨而來的江潮生一個背影。

“你剛才那話是什么意思，再說一遍。”雖然江潮生想鎮定，但話里還是抑制不住的急切，不待在她身旁坐穩就立馬追問。

舒念扭過頭去瞧著他，神色坦然：“就是字面意思，你我之間，慢慢來吧，說不定過幾日，你心里對我的念頭，就都變了，你現在丟不開手，不過是因為好勝心而已，咱們且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