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整整燃燒了兩個多小時,當火焰開始熄滅的時候,日本兵踏著灰燼沖上來了。
他們的指揮官一定非常氣憤,因為他的士兵竟然組織了敢死隊,超過兩百人密集沖鋒,他們在一瞬間聚集到街道上,向我們進攻,沒有掩護,他們準備用身體擋我們的子彈。
我想,他們一定以為我們沒有子彈了。
沖在最前面的數十個日本兵被打成爛肉,可后面的士兵踏著他們兄弟的尸體繼續前進,短短三十米的距離他們至少付出了五十人的代價,可沖鋒已經開始,現在撤退只會死的更多。
我聽到后面有軍官在喊,“繼續沖鋒。”
他們勇往直前,不顧生死,我們擋不住他們的沖鋒了,當第一個日本兵沖進我們掩體的時候,我們的防線崩潰了。
我抄起步槍捅了上去,那個日本兵擋開了我的刺刀,一腳將我踢飛出去,我對著他開了一槍,“砰。”把他的額頭打穿了。
小貓兒叫了一個兵,沖過來把我架了起來,拖著我就跑。
我心里一驚,忽然想起來剛才神仙跟小貓兒耳語的樣子,肯定是神仙命令小貓兒什么了。
我憤怒咒罵著“小貓兒,我草你媽了個逼的放開老子,你們這是造反,放開老子,老子要打仗,老子的兄弟還在那里,老子要回去殺人,老子要殺人。”
小貓兒居然踢了我一腳“我草,你怎么比俺家的老母豬還犟了。”
我恨不得站起來踢死這個牲口,可我站不起來“你媽的。”
我奮力的掙扎,可我離他們越來越遠,我看著我的兄弟們和日軍廝殺在一起,而我卻被小貓兒拖著離開了陣地,我發現我的心在破碎,那種抽搐的疼痛讓我無法呼吸,我望著我的兄弟們,淚水滾滾而下,我使勁的抓住了腰里的傷口,更劇烈的疼痛讓我瞬間失去了知覺,我在隆隆炮火里昏迷了過去,我想,我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吧。
我的兵,我們的兵,他們的英勇絕不亞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支部隊。
我們以四千人對日軍四千人,我們被日軍包圍在原平城里,我們打到彈盡糧絕,我們打到尸山血海。
整個196旅被槍斃的逃兵絕不超過十指之數。上至少將旅長,下到三等新兵,我們官兵一體,扼守中國北方,我們釘在這里整整七天,沒有讓日軍踏過原平,至少在今天,山西,仍在我們手里。
我昏迷了兩天,在10月7日夜,日軍終于全線突破城防,所有部隊收縮防線,在城中央的十字路口設防。血戰持續了一天一夜,到10月8日夜,日軍挺近到了城中央,部隊繼續后撤,士兵們往城東撤退,開始保衛每一條街道和每一座院子,激烈的戰斗進行到了10月10日早晨,日軍仍被擋在城東外面,糧食已經所剩不多,彈藥損耗嚴重,士兵陣亡達三千八百人,除去轉移出去的二百多人,我們剩下的,只有不到四百人了。
整整一個旅,四千三百多號人啊,生生打到剩下十分之一,這已經是九死一生了,可我們,還要戰斗,死去兄弟的尸體堆滿了原平城的每一個角落,這里,從今天起,就成了一座亡城。
仙本二郎把雙拳握的咯咯作響,他額頭青筋暴起,猛烈的怒火在翻騰,“八嘎,這是一群什么樣的部隊,竟然打到如此地步還不撤軍!帝國戰士英勇的熱血已經灑遍了這里的每一寸土地,為了一個小小的原平城,我們竟然付出了兩千七百條生命!姜玉貞,我必親手,劈下你的頭顱!”
下首十余位軍官高聲大喝“天皇萬歲!”
在前往忻口前線的公路上,閻主席站在一塊巨石上,望著北方,天邊的炮火聲傳出了數十里,在這里已經可以看到原平城里的滾滾濃煙。
有傳令兵送上電報,上面寫著“我部將于明日上午抵達預定位置并設置前敵司令部,署名: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衛立煌。”
閻主席一把將電報撕的粉碎,高亢的五臺強調質問著“衛立煌是個做甚的了,到現在還在路上,還在路上,崞縣兩天前就陷落了,原平城里我的196旅打的都快要全軍盡墨,他衛立煌還在路上,還在路上。”
此時的衛立煌卻在拿著原平戰事的最新電報搖頭感慨“諸位,看看吧,看看吧,看看人家閻某人的部隊是怎么打仗的,諸位都好好看看吧,忻口一戰,我們必須要打出,和196旅一樣的骨氣呀。”
黃沙滾滾,舉頭北望。
戰事持續到10日夜晚,我們只剩下西城門和縣鎮府大樓兩處據點了,號稱兩個月就要消滅閻錫山的板垣征四郎不知道會怎么想,我們一個旅就擋住了他們十天啊,
我在幽幽的黑暗中醒來,這里是縣政府的地下室,縣政府是一座三層大樓,地下室很寬闊,電燈照的通亮,我很疑惑哪里來的電,可能,這里有發電機吧。
我扭頭一看,躺在我身邊的重傷員已經死了,因為他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是真的一動不動,然后我抬頭,看到了一排已經死去的傷員,這些都是重傷員,沒有藥品,他們幾乎必死無疑。
地下室的中央有一張手術桌,葉曉雪和另一個女護士圍著在哭泣,躺在上面的一個兵腸子都掉了一地,我粗粗看了下,起碼有上百個和我一樣的重傷員,他們大多都死了,還有一些在微弱的抽搐著。
我的身體極度虛弱,可我的意志卻從沒有過的堅強,我感覺我應該可以站起來,我就扶著墻往起爬,剛剛站起來,通的一聲就摔在了地上,我搖搖頭,我他媽真成了廢物了。
我還想站起來,可我又一次摔下來了。
“通!”這一次我感覺內臟都散了,從胸膛里傳來了火辣的疼痛。
葉曉雪尋著聲音轉過了身子,看到我在地上掙扎,沖過來扶住了我,把我弄好,靠著墻躺在了那里。
我連扭頭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可我卻笑了,我對著葉曉雪露出我自以為最好看的笑容,盡管我蒼白的臉嚇的葉曉雪都快哭了可我還是要笑。
“哥哥死不了。”我想逗她,我從來都沒有調戲過女孩子,可現在劇烈的痛苦讓我無法支撐,我想逗她看她的笑臉,也許那樣我可以好受一點,我就抬起手,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閨女,哥哥剛才夢見紅燒肉了,里面還放著這么大一塊蒜。”
我用手比劃著,那是一塊拳頭一樣大的蒜。
她笑了,“哪有紅燒肉里放蒜的?”
我和她一起笑,空曠的地下室里只有我的笑聲。
我不知道為什么那些身體都成了兩半的傷兵沒有呻吟,我眼睛里看到的每一個人都在咬著牙躺在地上抽搐,他們疼的臉都變樣子了,可他們沒有叫喊,這就是榜樣的力量吧?第一個重傷員在撐著,之后所有的傷員就都撐下來了。
躺在這里的每一個男人都是山西最好的后生,沒有人想被看不起,哪怕我們的身體已經支離破碎,哪怕死亡就在下一秒鐘等著我們。
不斷有傷員被抬進了地下室,放在地上,新進來的傷兵看到所有人都在沉默著,于是那些先前喊聲震天的士兵也悄悄閉上了嘴,我們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可我們至少可以保持沉默。
我問葉曉雪“今天幾號了?”
葉曉雪想了想“應該10號了吧?”
“戰事如何?”
葉曉雪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們待在這里三天了,有傷兵說,我們撐不過今天了。”
我知道我們要死了,可我心里真的不想死,我從戰斗開始的第一天就告訴自己我要死了,可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我卻強烈的渴望活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說出了這一句話“該突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