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紅楓之中，沈雪音見到了翩翩而來的晴華。

起初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直到耳邊傳來了他的聲音：“雪音，我回來了。”

沈雪音飛奔向他，晴華穩穩地將她抱了個滿懷。

真好，上天終是待他不薄，一別多年，他的雪音還好端端的活在這世上。有生之年，他竟還能重新將她擁入懷中。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停滯，這樣他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可惜沒有如果，現在也不是互訴衷腸的時候。

晴華這次來，是為了跟沈雪音換命。

天界的那支金光閃閃的浮生筆，此刻就在他手中，這便是晴華當初答應與神隕合作的條件之一。

浮生筆與冥界的那支判官筆的厲害之處，就是可以改寫人的命數，甚至可以讓兩個不同的人互換命格。

當然，徹底顛覆兩個人的天命，必然要付出與之相等的代價。

這支浮生筆便是神隕給晴華準備的下下策。

神隕許諾過，若是事情提前敗露，導致沒能奪取無憫的軀殼，他也一樣有法子保沈雪音一命。

沈雪音自身的命數已是必死之局，所以唯有換命才能救她。

能代替沈雪音去死，晴華自然是甘之如飴，求之不得。

盡管他們仍是注定無法長相廝守，但是只要沈雪音能平安順遂，晴華也就別無所求了。

沈雪音自然不知道晴華打的什么主意。她只知道，無憫已經完成了她的要求，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履行約定了。

她不會食言，也知道自己的身上背負了太多的罪孽。從前的那些事還能說是顧念強加給她的，被煉制成人蠱也并非她的本意。

但是下在堯山的蠱毒，已經奪去了太多人的性命，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她一人所為。有時沈雪音自己也會想，她骨子里其實不過是個和顧念一樣的瘋子罷了。

一旦離開了晴華，她便還是會失控，還是會變成從前那個草菅人命，殺人如麻的女魔頭。

沈雪音從小生活在那樣一個環境中，其實對于很多事情的認知本就與常人不同。她的是非觀念，全部是由顧念一手灌輸給她的。

所以有許多在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惡事，在沈雪音眼里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無意之舉。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她那樣做是錯的，是不好的，隨意傷害他人是不對的。也沒有人告訴過她，要怎么做才是對的，是好的。

相反，沈雪音越是心狠手辣行事惡毒，越是殺人不眨眼，顧念就越是贊賞她，寵溺她。

顧念是個瘋子，但是沈雪音自幼與顧念一同生活在南疆圣教，而那些教徒也都是和顧念如出一轍的作風，所以起初她并不覺得自己與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在認識晴華之前，沈雪音也不過是個一心想得到義父夸獎的女兒。

她理所當然的認為，弱者就是螻蟻，強者就是可以隨意愚弄弱者，掌控他人的生死。

晴華與沈雪音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們都是從小就生活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中，接觸到的人和事很有限。

但是晴華與她的成長環境完全相反，沈雪音若是極惡的黑，那晴華就是極善的白。

晴華的母親是個極善良的人，她也一直積極引導晴華一心向善，立志要讓他學會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弱者，積極行善。

母親告訴晴華，人越是強大，就越應該承擔起更多濟世為民的責任，晴華也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他們兩人對這世間的認知都有缺失。所以如此截然相反的兩個人，才偏偏會被對方所吸引。

想必他們的相愛并不是偶然，而是他們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前所未見的東西吧。

沈雪音從未見過如此一塵不染的善良，晴華也從來都不知道人還可以活得如此恣意妄為。

就像他們倆初遇時，沈雪音只是因為看不慣那座山神像，便會自己動手“幫”它“剃”掉胡子。晴華的內心深處其實也并不滿意別人將自己想象成那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但是他就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沈雪音也是開始跟晴華結伴同行之后才發現，醫術并不是只能用來解蠱，還可以治病救人。看著別人在自己的醫治下緩解了痛苦，不再面目猙獰，她的內心也隨之涌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原來不止是折磨人或是殺人才會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成就感，讓別人重新恢復健康，也一樣會感到開心。

夫妻是關系最為親密的人，他們此刻卻猜不透對方的心思，只是憑著本能的擁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開。

因為他們都知道，今日會是永別。

沈雪音以為，晴華本人之所以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里，應該是無憫想了什么法子送他來陪自己走完最后一程的。她心想，無憫能做到這個份上，當真也算得仁至義盡了。

那么她現在自然也該無憾赴死，是時候如約開始解蠱了。

可是為什么，自己抱著晴華的手這么不想放開？

明明只有一死才能贖罪，讓自己痛苦不堪的心得以解脫，可是為什么事到如今，她的心里卻有著諸多的不舍呢？

這樣可不行啊，沈雪音，你太貪心了。

事情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

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路，怨不得旁人啊。

沈雪音在心里這樣想著，不禁淚如雨下。這一次，她沒有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只是默默的流淚。

溫熱的眼淚浸濕了晴華的衣衫，連帶著他的心也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雪音，不要怕，”晴華柔聲安撫著她，“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沈雪音難過得說不出話，聽到晴華的安慰，她那本就止不住的眼淚瞬間流得更兇了。

晴華拿她沒有辦法，只能手足無措的用自己的袖子輕輕擦掉她的眼淚，聲音也變得更加溫柔：“怎么還哭得更厲害了呢？你是不是心里有氣，是不是……還在怨我的不辭而別……？”

沈雪音聞言終于還是繃不住了，她無語輪次，泣不成聲：“我……嗚……我從來……從來沒有怨過你……我知道你突然離開……哼唔……嗚嗚嗚一定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你……嗚嗚嗚怎么會舍得……丟下我……丟下……丟下自己的妻子……”

她的話說到這里便再也說不下去，只剩下那沒出息的抽泣和晴華無言的安慰。

努力平復了許久，沈雪音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低低的呢喃道：“可是，我想你了嘛……”

是啊，知道歸知道，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晴華，想再見到他。

聽到沈雪音撒嬌似的訴說著想念，晴華的鼻子一酸，長嘆了一聲：“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