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喪尸比爾的故事

①

比爾是一只狗。

它死之前，尚不知曉它是一只狗。

不過，它現在明白了，當然它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它主人死之前想幫它解脫，一槍擊中了它的額頭，然而它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

之后，它耷拉著開裂的頭，把它主人吃掉了。

自那之后，它就覺得有了主人的聰明，唯一傷痛的是，那剎那咀嚼的香甜，夾雜著深深的自責，一直折磨著它。這欲望與理性的掙扎，驅使它不停地在核彈后的城市廢墟里，尋找鮮活的香甜，然后撕咬咀嚼。

②

比爾一直在流浪，不曾長駐任何城市廢墟，這是它逃避自我罪責的方式，也是它保命的原則。

破落陰暗的超市里，貨物散亂稀拉，遍布的黑色土灰掩蓋著這里曾爆發過的廝殺與哀嚎。收銀臺面布滿黑色的血漬，烏黑的喪尸骨頭和枯黃的人體骸骨散落其下，骨頭上一點肉絲都不剩，被剔得干干凈凈。

比爾壓著腳掌，穿梭在長條的貨物架間，尋找充饑之物。卻是無果。

櫥窗上的玻璃碎成細渣，幾個細微的腳印，引起了比爾的注意。

幾周前，這里有人來過。

比爾的鼻子很靈，至少它已經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香甜。

它血脈噴張，呼吸急促起來，沿著坍圮的建筑縫穿去。

在一個布滿人形喪尸的地下車庫，比爾鎖定了它的獵物，一個活生生的人。

③

廢墟中的喪尸是無意識的，行為渾渾噩噩，同類之間，靜時可和平共處，怒時會相互撕咬。

比爾深諳此道，并摸索出一套清除喪尸的手段。它打算等天黑后，在喪尸最為敏感時動手。

正當它準備離去時，一個清麗的女聲引起了它的注意。

“汪汪，小狗狗，快過來！”

比爾發現它的獵物，用手拉開鐵窗后的簾子，拋撒著幾粒狗糧。

是一個女人，一個漂亮的女人。

女人露出半個頭，竊聲喚著比爾。

此前，比爾發現了一個驚悚的真相，經過進食，它在進化，自我意識加速覺醒，傷口愈合速度加快，體型增大，下肢逐漸可以直立，毛發也由濃密轉褪去。

可見眼前這個被困牢籠里的人，卻用低等的喚狗聲叫它，它心里莫名惡心。

比爾不屑地低汪一聲，然后轉身離開。

④

皎潔的月色，灑在殘破的樓宇間，沒了車水馬龍的喧囂，生了一種寧謐的頹廢美。

此時，一陣陣喪尸的嘶吼，打破了夜色。一小塊腥臭的泥肉餅，引發了這群深處地下車庫牢籠里渾渾噩噩的喪尸們，拼命地斗爭。

比爾用爪按上裝滿泥肉的小鐵盒，在一處高墻上，用似人類豐富的面容，譏笑著眼前喪尸們的內斗廝殺。

“哐嘡——”

突然，喪尸的打斗推倒了一處搖搖欲墜的支柱，一片片天花板掉下，砸暈了比爾。

天亮后，在朦朦朧朧中，比爾感覺自己被一雙溫暖的手抱了起來。這懷抱里的溫度，比爾闊別經年。一種漂泊久累后，歸家安穩舒心之感，于心中涌出，破開了他冷血的保護膜。

剎那間，比爾產生一種依戀之感。

⑤

幾天后。

眼前這個穿長裙的女人沒有名字，但比爾知道，是她冒著生命危險，在喪尸堆里救了它一條狗命。

比爾內心明白，眼前這個女人很需要它，很需要一條狗。所以，它表現的很像一條狗，至少這樣就可以多陪陪她。

白天，比爾憑借它豐富的打獵經驗，陪她尋找食物。

晚上，比爾克制內心撕裂咀嚼的欲望，逃離地下車庫，去更遠處覓食。

日子一久，比爾這種依戀轉換成一種愛戀，它思維上逐步人化，那種懷中的溫暖，讓它有了不再流浪的沖動，有了尋覓活著意義的勇氣。

身軀的變化，讓比爾有了甜蜜的憂愁。

它身上的毛發慢慢褪去，爪子逐漸轉為手指。

雖然女人似乎沒發覺它的變化，但比爾內心明白，它得道別了。

在一個月色黯淡的夜里，比爾挖出那一盒泥肉，帶著美好的憧憬和重逢的期愿，離開了。

⑥

幾個月后，一輛轟鳴的摩托車，再次駛入這片廢墟。

車停后，一個身著牛仔勁裝的男人，叼著煙，持著長管槍往地下車庫走去。

車庫里，已無喪尸痕跡。建筑塌方后，陽光直射進來，一些無名小花，在浸透鮮血的廢墟中，開得姹紫嫣紅。

“你回來了？”

一道略帶驚喜，甚至有點顫巍的聲音響起。

男人有點詫異地看著眼前熟悉的女人。

女人面色蒼白，身子羸弱。男人生出一股憐意，恍惚間，女人已擁入他懷里。

男人在廢墟尸海里的搏殺求生，在寂夜月光下的孤獨期許，都這一刻如花姹紫嫣紅。

男人覺得他所作的一切，都值了。

此刻，他緊緊地摟住了她，雙目噙淚。

⑦

“我叫比爾，剛才冒昧了，你太像我曾經的一位朋友。”

在地下車庫的房間里，男人有點尷尬地解釋道。

“那可巧了，你也很像我之前的朋友，看來我們很投緣。”女人顯得很大方，遞給男人一杯燒熱的水。

“這末世難得見到活人，我去摘些野菜，你一路奔波，等會在這里吃個飯吧。”

女人的聲音很溫婉軟糯，洗滌掉了男人心里的風塵漂泊。

男人接過水，一飲而盡，女人關門出去。

比爾起身，打量這個熟悉的房間，回憶翻涌而內心又期待滿滿。

一處小鐵門引起了比爾的注意，他以前瞧見女人偷偷進去過，他當時并未在意。

此刻，好奇心上來的比爾，打開了女人的潘多拉魔盒。

⑧

狹小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化學藥味，桌臺上堆著各種顏色的藥劑和器材，一面墻上懸掛著一條條風干的肉絲，另一面墻上張貼著各種人體實驗的圖紙。

“這是！！！”

讓比爾大吃一驚的是，角落里堆疊著許多人骨和動物骨頭。

“砰——”

巨大的關門聲傳來，接著便是上鎖的聲音。

“看來你還是發現了啊，小狗狗！”一道高昂興奮的女聲傳來。女人手持著比爾的長管槍走了進來。

看著迷惑不解還有些慍怒的比爾，女人得意地笑了起來。

“給你看個東西。”

女人一手持槍對著比爾，一手脫掉長裙。長裙沒，一根毛絨絨的短尾巴露了出來。

⑨

比爾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血液上涌，讓他有點眩暈。

“我想你已經猜到了，我和你一樣，都是靠吃人進化的。不過，我的主人可是一位研究輻射的優秀科學家，這些數據資料都是優秀而具品味的她，用手術刀，一次次、無數次地剖開我的身體后得出的。”

“你知道嗎？當我優秀的主人發現我有了自我意識后，第一時間是叫我吃了她，完成她偉大的進化理論。”

說道這里女人神色竟然悲穆了起來，接著又瞇眼嫵媚地笑了一下，冷言：

“這個進化的弊端，你也看到了，而唯一能解決問題的，便是進化成人的你。你當初來地下車庫時，我就發現了你的特別，那刻你就成了我的獵物了。你喝了我的催睡藥水，等你躺下后，我要把你囚禁在我的籠子里，慢慢研究！”

女人說到勁上，雙手持槍，神志不清，瘋狂地笑起來：

“我一直在等你成人的這天，我的主人拿我做實驗，我終于也可以拿你做實驗了，你將是我們最好的作品！哈哈哈……”

⑩

砰——

槍聲響了起來，女人額頭被炸開，直挺挺地往后倒下。

比爾的槍，可是他的槍。畢竟是末世，萬事都要留一手。

比爾醒來后，內心五味陳雜。

比爾由它到他，從無意識到覺醒，從冷血到人性，從渾噩到尋覓，而最后卻是如此的悲涼。

“所以，生活的真諦，不過是一場荒誕的夢。”

他從摩托車上取下一桶油，潑入堆滿雜物的房間，慢慢地抽完一根煙后，點燃了所有。

離開廢墟之前，比爾看到了一座墳，碑銘普羅米修斯。

比爾心頭一念，掘開了墳墓。

墳墓里躺著是一具干枯的女性尸骨，一具完整的女性尸體。

比爾回望了一眼煙火余燼之處，長嘆了一口氣。隨即，他拔出貼身的小刀，一悶牙，割掉了藏在褲子里的短尾巴。

夕陽余暉里，比爾將斷尾丟到墓里后，重新抔土筑墳。

這城市廢墟里，因為有了各種各樣的牢籠，才有了各種各樣的荒誕，所以一切才顯得特別鮮活和香甜。

不久后，比爾在城市廢墟里，尋到一只受傷的小狗，孤獨如他和它。

他給它也取名為——比爾。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