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想到筋疲力盡會產生海市蜃樓。然后又想起了黯淡無光的招牌上的名字，“希望酒店”，這更加使他確信有個人——某個游戲大師——正露出狡黠的微笑，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且讓他時來運轉。他差點喜極而泣，但他還是喜歡笑，是爆笑，而且笑個不停。當然，招牌的燈是滅了——難道他能確定幾個小時以前招牌是亮著的嗎？——可這確實是家酒店，是家名副其實的酒店，樸素低調，毫無疑問它確乎有那么點陳舊，外觀凋敝，百葉窗的油漆也已剝落，有幾扇窗子只有鉸鏈還連著，但它仍在運營，標識牌上不就標明了酒店的等級嘛——四星級！雖然僅從外觀來看，最多只能給它個一星——房價肯定會很貴，大堂也會很整潔，他能透過玻璃門看見大堂，還有一盞小巧的燈，在左側的柜臺上方散發著極其幽暗的光暈，可以猜想，柜臺那兒必定會有零零星星幾十把鑰匙懸掛在鉤子上。

調查員幾乎是跑著穿過馬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還花了好幾分鐘徒勞地想要尋找夜間的按鈴：沒有。可他此時堅信自己的苦難總算要到頭了，管他房價是多少。他準備花上一大筆錢讓自己能睡在干燥、暖和的地方，可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明天他就有大把時間著手找一家不用花太多錢的酒店。

他小心翼翼地敲了幾下門，等了等。毫無動靜。他又敲了敲，稍微用了點力，心想守夜人肯定完全不知道他姓甚名誰，肯定會在蒙眬的睡意中搜腸刮肚地想這人會是誰呢。會不會根本就沒人呢？他哆嗦了一下，開始吼叫起來，使出渾身力氣猛地捶起門來。令人絕望的是，希望酒店仍舊大門緊閉，鴉雀無聲。調查員如同裝滿了沙子的沙袋，貼著門滑了下來，癱坐在他緊緊抓著的手提箱上，仿佛手提箱很珍貴，要不就像只浮筒，確實它就是一只奇異的浮筒，浸沒于波浪間，能救他于水火之中。

“您有什么事？”

他心頭一驚，抬起了頭。酒店的門打開了，一個女人正站在他邊上，女人塊頭極大，相當粗壯，而他則癱在地上，蜷曲著身子，像只昆蟲或匍匐著的動物，所以她就顯得愈發巨大，女巨人束了件毛巾面料的浴衣，玫瑰紅，都已開了線。她驚訝地瞅著他。他嘟嘟囔囔地說了幾句道歉的話，總算站了起來，抻了抻雨衣和褲子，用手背抹掉淚水和鼻涕，抽著鼻子，然后終于本能地取了個近似于立正的姿勢，作起了自我介紹：

“我是調查員。”

“那又怎樣？”女巨人沒讓他說完就又問道。她豐滿的軀體飄散出淡淡的汗味和溫熱的氣息，那是從嘎吱嘎吱響的床上帶來的余溫。浴衣的下擺沒折好，露出了面料輕薄的睡衣，上面有雛菊和長壽花的淺色圖案。從臉上看得出來她還沒睡醒，匆忙間用大別針橫著插入淺棕色的濃密頭發內。

“請問您這兒有沒有房間？”調查員終于問了這個問題。他不敢去想自己所處的荒唐的苦難境地是否真會有個頭。

“房間！”女巨人脫口而出，眼睛瞪得老大，仿佛他提了個莫名其妙、不合時宜，甚而淫穢下流的請求。調查員又覺得雙腿發軟。她像是很氣憤。

“對，房間……”他又說道，這簡直就是折磨。

他壯著膽子，稍稍聳了聳肩。

“我知道……”他咕噥著，不知該說什么好，也沒勇氣去看表，甚至就連道歉和好好作一番解釋的力氣都沒了，無論如何，費再多口舌也是白費勁，說不定會讓他顯得更為可疑。

女巨人考慮了幾秒鐘，低聲抱怨了幾句。

“跟我來！”她終于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