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孝子
他這一次代的力役比較簡單,在縣衙當衙役一旬。
穿上皂衣,帶上麻巾,拿著水火棍,就成為了衙役。
這差事說苦也不苦,說累也不算累,只是要運起好。所謂朝廷一張紙,下面忙到死,朝里一點墨,親早起來跑到黑。無事便是好安生,有事就是跑斷腿。
也許是他運氣不算太好,這才當衙役一天,就要和捕快去押解犯人。
在路上的時候,他在捕快的惱騷之中,終于明白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原來是一個侄兒將他叔叔殺了,里長派人告知衙門,知縣于是讓他們?nèi)⑷搜夯貋怼?
到了出事的薛家溝,里長已經(jīng)安排好酒席,為捕快他們接風洗塵,而衙役們自然不能上席,旁邊另外準備了一桌飯菜,十分簡單的豆花飯,外加一碟咸菜。
吃完之后,殺人的倒也是老實,文文弱弱的。經(jīng)過捕快詢問,這個犯人叫薛安民,捕快立了甘據(jù),證明自己已經(jīng)將人押走了,若是有什么差池,全都有捕快負責,和薛家溝無關。
他將薛安民帶上了枷鎖,然后帶著一群人和里長一起回到縣衙。
知縣升堂,衙役站在一旁沉聲威武。
他打量著這縣令,不過三十來歲,一張國字臉,但是卻留著羊須胡,帶著紗巾,穿著補服,怎么看都覺得怪異。
知縣開始詢問起來,薛安民將往事也一一道來了。
原來在五年前,薛安民的父親薛長貴和他叔叔薛長平因為分家的問題而導致吵架,最后薛長貴打了薛長平一耳光,身體強壯的薛長平反擊,將薛長貴打死了。
薛長平家中頗為富有,于是找到族中長輩,塞了一點錢,族長薛長勝就出面,告訴薛安民,這件事還是私了比較好,到時候若是告到衙門,對兩家都不利,所謂八扇衙門朝天開,無錢有理莫進來。這訴訟一起,花費可不小,到時候連下葬的錢都沒有,豈不是大不孝。除此之外,這衙門一查起來,就要驗尸,這要剃肉拆筋,更有甚者要蒸骨來檢,這不是讓死者死無全尸嗎?
薛安民生性孝順,聽到這話,自然不愿驚動衙門,心中卻有了主意,他收了薛長平的銀子,卻沒有使用,薛長貴每年照顧他家的糧食,也一一記錄在冊,等到自己娶妻生子,有了血脈之后,才動手殺了薛長平,為父報仇。
薛安民說完,遞上了狀子。
李大牛在一旁接過狀子,在遞上狀子的時候快速看了一眼。
益安府陵水先生員薛安民。
首為處兇報父事。
獸克薛長平。
逞強占產(chǎn),嗔父薛長貴不從。
于元祿十三年六月,毒歐至死,鬻銀買和,族長薛長勝為證。
經(jīng)今五年,情實不甘。
于嘉錫三年臘月十六,是某親手殺死。
刀仗。
現(xiàn)存。
理甘伏法,為此上呈。
知縣看了看狀子,摸著山羊胡,對著一旁的里長說:“此事果真如此?”
里長等人連忙說是,知縣看著薛安民說:“到也是一個孝子,將他枷鎖取下來吧,本縣會奏向朝廷奏明此事,你且先去休息吧。若此孝子,雖然法當無私,但法外有情,本縣相信陛下(向京城方向抱拳)圣明,一定會有妥善處置之道。”
李大牛帶著薛安民下去,他看著薛安民,對著他說:“當日你為何不向衙門稟告呢?”
“小生實在不忍心慈父尸身有所損傷。”
“如今你又到了衙門,恐不止你父親尸身有損了,還有擾陰宅之憂了。”
薛安民聽到這話,臉色蒼白,連忙詢問他這是為什么,他只是搖搖頭,不愿再多說什么。
幾日之后,守在一旁的他看到知縣到來,他對著知縣行禮,知縣笑著進入到房間里面。
“朝廷已經(jīng)下令了,開棺驗尸,證明你是孝子不假,果真是毆打致死,朝廷更有嘉獎。”知縣興奮的聲音傳了出來,他在外面聽著,絲毫不吃驚,無論如何,鬧到這衙門,這驗尸就少不了。
“大人,小生情愿一死,且不可動我父尸骸,小人情愿一死呀。”
“你怎么能死呢?你若死了,外人豈不是傳言我怨殺孝子?這尸必須驗,你且安心,你對父孝,必將對國忠,日后青史有名,流芳千古,如今豈能輕言死字。你且再次安心等待,若尸身無誤,本府可保舉你入監(jiān),日后金榜提名,飲酒鹿鳴,你父泉下有知,也會瞑目。”
薛安貴沒有回答,只是不斷的磕頭,看著他這個樣子,知縣滿心的喜悅化為烏有,頗為生氣的說:“這尸不驗,死罪不免,想想你大好年紀,何不留下有用之身,為民為天下謀福呢?”
知縣說完,推門離開,囑咐李大牛:“好生招待,且不可讓他感到不滿。”
他點點頭,目送著知縣離開,這時候薛安民滿臉淚水,額頭帶血的痛哭:“父親,兒子不孝,不能護你尸骸,讓你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孩兒不孝呀,孩兒不孝呀。”
他靜靜的在一旁聽著,看著薛安民痛不欲生的樣子,對著他說:“你若是想要全你父親身軀,如今之計,唯有一死。已有鄉(xiāng)鄰之言,書契之紙,知縣亦要驗尸,不過想要用你孝子之名為他仕途鋪路,如此歹毒的人,怎么會因你哀求而終止。只有你這個孝子死了,他再驗尸無用,才會放棄。明日我力役期限滿了,你就可以做出自己的決斷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他說完,再次如同木頭人一樣站在那里,而薛安民也停止了哭聲,靜靜的坐在那里,眼中沒有一絲光芒,如同死人一般,過了一會兒,對著李大牛磕了三個響頭。
第二天他脫下這一身衣服,再次穿上自己的麻衣,在縣城逛了一會兒,在下午的時候,知縣府中就傳來哭聲,很快就有消息傳出來,薛安民上吊自盡了。
他心中無悲無喜,孝子烈女,只是為了某些人的需要而塑造出來,至于他們是否孝,是否烈,不被那些人考慮了,這個也是導師告訴自己的,在說地方志的時候,關于天平天國那段的時候,地方志出現(xiàn)了很多烈女,而這些烈女多數(shù)都是‘被’烈女了,一塊遮羞布而已。
在開春的時候,薛安民事跡還是被當做孝子宣傳,知縣也是一個聰明人,在他讓人宣傳的故事之中,自己英明神武,只是一旁的薛長平的家人必須要驗尸。一招云手,將自己的推推的干干凈凈。
薛安民的事跡在鄉(xiāng)下只能當做一時談資,而開春之后,也開始干活了。
沒有牛的他必須先去里長那里借來水牛,這樣的代價自然是要幫里長飼養(yǎng)一個月的水牛。
他有一些陌生的將犁套在牛身上,拿著柳條開始驅(qū)趕牛犁田。
這是自己沒有試過的,他只是記得以前舅舅犁田是一種回字型犁田,從外面一圈一圈的犁到里面,但是他想了想,這樣似乎不對,應該是一行一行的犁才對。
不過在趕牛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真的應該用回字型。這樣牛才方便轉(zhuǎn)身。
這樣忙到晚上,一塊地總算犁好了,牛累,自己也很累。他將犁取下來,丟在田里。
他摘了一片葉子,然后翻身上牛,嘴里吹著葉片,帶著水牛到小溪旁邊。
他吹著不知名的調(diào)子,當初自己小學放學之后,就這樣坐在水牛身上去放牛。
很小的時候,他認為黑色的牛是好的,是可以坐的,而黃色的是壞的,不讓人坐的。
他討厭自己家的黃牛,而喜歡舅舅家的水牛。
這個觀念到出入社會也沒有變,“黃牛”還是那么讓人厭惡。
水牛進入小溪里面,就跪下了,只留下嘴巴以上在外面。
他也進入水中,洗完身上的污泥,然后洗去衣服上的污泥。
沒有過多久,他就看到一個姑娘端著一個盆子到了小溪邊,見到他的時候臉一紅,然后快步走開了。
雖然朝廷大講男女有別,然而在鄉(xiāng)下,這個是完全無法有別,無論男女,都是寶貴的勞動力,禮不下庶人便是如此,若是真的講究起來,不少家庭會因為餓死。
因為天氣不算炎熱,洗了一會,他就牽著水牛走了,走到一塊尚未犁過的田中,他將牛隨意拴在田坎的桑樹上,讓他去吃草了。
他就躺在牛背上,望著漫天的星斗,什么都不愿意想,就這樣的靜靜的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