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的宅院是典型的南方建筑,青瓦白墻,穿廊天井,宅院深深。迎進門是照壁,照壁后面是天井,天井后面是高大氣派的正房,客廳、大堂等重要建筑都集中在這里,兩邊是倉庫和耳房。
家里好像剛發生了什么大事,許多人心神不寧地聚集在天井里面,見宋管家帶著劉尋回來,大家才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又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喬七留在了天井,宋管家帶著劉尋穿過左側的穿廊,到了第二進院落,這里是主人會客、讀書的地方,旁邊也有管家、管事住的耳房,此時正房的一個房間門正開著,不斷有人從里面進進出出,顯然里面正有人處理著事情。
一個家仆模樣的人從里面走了出來,看到宋管家,喜悅道:“啊,宋管家回來了?”
宋管家點了點頭,帶著劉尋進門。里面是一個小型會議室,或坐或站,聚集著七八個人,除了兩人明顯是家仆之外,剩下的職位都在管事以上,一個個心神不寧,魂不守舍的樣子。
看到宋管家和劉尋進來,眾人都站起來打招呼。宋管家擺擺手讓大家都坐下,對那兩個家仆說:“你們倆先下去吧,我們有點兒事商量。”
很顯然,在劉家宋管家很有威信,那兩個家仆猶豫都沒猶豫就走出去了,還關上了房門。宋管家指著最上面的一個座位對劉尋說:“劉安,你坐在這里。”
就算再沒有見過世面,劉尋也知道那位置只有房間里最有身份的人才有資格坐,而這房間里的人看起來隨便哪一個都比一個小家仆要有身份的多。
作為主人的男寵,竟然還有這種待遇,劉尋在心里想著,便不想坐那個位置。但是轉念一想,老子可是來自二十一世紀,代表著二十一世所有的有為青年,豈能在一群古人面前露怯,所以咬了咬牙,大馬金刀的在那座位上坐了下來,大大方方地說:“有什么話你們就直說吧。老子聽著就是。”
眾人面面相覷,宋管家嘿嘿笑了兩聲道:“劉安好像是失憶了。”
“什么?”眾人聞言大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樣。
“其實,只要他人是好的,失不失憶都不打緊。”關鍵時候,又是宋管家站出來提出建設性的意見,穩定人心。
對啊,眾人一想:只要劉安活著就好,甚至只要他活著,失憶了反而比不失憶的好。這樣一想,大家心里的石頭落了地,都忍不住舒了一口長氣。
劉尋這時也看出來了,恐怕這事不是簡單的給主人尋回一個孌童那么簡單,看樣子眾人不像是要懲罰他,反而是有求于他的表現。自然是有求于己,那么他的心便定了,他掃視了眾人一眼,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冷冷地道:“你們神神秘秘地干什么?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再磨磨唧唧的老子拍屁股走人了?”
“等等,等等。”眾人連忙站起來安慰劉尋,宋管家清了清嗓子,對劉尋道:“是這么回事,昨天晚上阿郎(注1)他去世了。”
阿郎,劉尋愣了一下才想到他們說的是劉洵,劉洵死就死了,與我有什么干系?
想到那個矮胖子已經與世長辭,劉尋忍不住松了一口氣,雖然菊花隱隱還有些異樣,但是以后肯定不會再有人打自己菊花的主意了。雖然接手的是一個殘花敗柳之身,但以后的日子里劉尋一定會守身如玉,用生命來捍衛一個男人的尊嚴的。
劉尋忽然心中一驚:劉洵死都死了,這些家伙還對自己不依不饒干什么?不會是想讓我償命吧?那天雷是老道士搞出來的,難道這些家伙沒辦法去找老道士算賬,現在要拿自己這個小家仆出氣?
但是看眾人神情又不大像,劉尋忍不住問道:“然后呢?”
“然后阿郎沒有子嗣,也沒有兄弟姐妹,而且阿郎還沒成親。”宋管家悲傷地說。
“原來是一只單身汪。”劉尋對劉洵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三十多歲了還單著,在他們那個時代都是超級大齡男青年了,在這個平均十七八歲就結婚的年代更不用說。
“然后呢?”劉尋像一個求知欲特強的學生,很誠懇地向大家請教。
知道他失憶了,所以眾人的耐心格外的好,宋管家解釋道:“也就是說,劉家絕戶了。”
絕戶劉尋知道,意思就是這一家子人都死絕了。那肯定是壞事做多了,劉尋心想。接著問:“然后呢?”
“然后按照我大宋律,凡是絕戶的人家,家產全部充公。”
“然后呢?”
眾人像看白癡一樣看著劉尋,但隨即想到對方失憶了也就釋然,宋管家尷尬地咳嗽兩聲,緩緩道:“然后我們這些人不但要失業,而且都要一無所有了。”
劉尋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指著眾人道:“我說你們一個個怎么死腦筋,現在趕緊把人數統計一下,大家按人頭把劉家的家產分了,然后卷鋪蓋走人。你們這么看著我干什么?我說的是實話,反正劉家的家產你們不帶走,也會便宜了那幫當官的王八蛋。對了,你們打算給我分多少?哦,我當然說的是如果我就是劉安的話。”
有個女人霍地站起來,勃然大怒道:“你把我們當成什么人了!劉家待我們恩重如山,如果這時候卷錢走人,那我們還是人嗎?”
其他人也是紛紛表示誓死保衛劉家,心里卻都想的是:“你想的倒是輕巧,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大家子人,我們卷錢走人了,我們的家人怎么辦?就算我們帶著家人跑路了,官府的人又不是白癡,不會通緝追捕我們?”
劉尋倒被他們的忠心感動了,心想古人就是實誠,在他那個時代,主人還沒死,都有經紀人和主人老婆一起卷錢走人的事情發生,如果老板掛了,大家肯定是把老板的錢分了跑路,誰還管老板死后他家會怎樣。
劉尋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問道:“那你們打算怎么辦?”
宋管家道:“所以我們就想到了你。”
劉尋詫異道:“我?”
“對,就是你。你是阿郎的遠房堂弟,往大的說,你和阿郎是同族同宗、血濃于水的同族兄弟,往小的說,你從小在劉家長大,阿郎待你不薄,現在劉家有難,你怎好意思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阿郎這一脈絕嗣?”
劉尋搖了搖頭,皺眉道:“麻煩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一點,我腦袋有點亂。”
宋管家尷尬地咳嗽了兩聲,看了其他人一眼,緩緩說道:“我們的意思是,由你繼承劉家。”
“什么?”劉尋一蹦老高:天下竟然會有此等好事?
眾人卻會錯了劉尋的意思,還以為他是不同意,見劉尋跳起來,也紛紛跟著站起來,把劉尋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說:“我們這也是沒辦法,劉家對我等有恩,我等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劉家絕嗣。”
“對啊對啊,由你繼承劉家,我們都同意。”
“我們就替阿郎做主,將你過繼給老太公做養子,你以老太公養子、阿郎弟弟的名義繼承劉家,這樣一來,劉家后繼有人,自然算不上絕戶,家產也就不會被充公。”
“當然,我等這樣做,并不是為了我們自己,而是因為我們對老太公、阿郎,以及劉家的一片忠心。”
“劉安,你從小在劉家長大,劉家待你不薄,這個時候你不能做那背信棄義的小人,一走了之,而棄阿郎、老太公、老老太公的家業于不顧。”
“對,劉安你和阿郎同祖同宗,在此危難之際,把你過繼給老太公當養子,雖然你那一房人就要絕嗣,但是你拜祭的還是劉家的祖宗,并不算背棄祖宗。”
“對啊對啊,雖然現在把你過繼給了老太公,但是等以后你有子女了,你也可以做主把其中一個過繼給你已過世的哥哥劉實,這樣對你爹娘也算有個交代。”
劉尋被他們吵得頭昏腦漲,拍著桌子大喊道:“靜一靜,靜一靜,你們都給我靜一靜。什么祖宗不祖宗的,這又管我爹娘、哥哥什么事?你們到底亂七八糟地說的是什么呀?老太公又是哪個?他人在哪兒?”
眾人面面相覷:把劉安過繼給劉家已經故去的老太公,其他都好說,關鍵是劉安那一房現在也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如果把他過繼過來,劉安那一房可就絕戶了,這對非常注重傳承的古人來說是絕對不能忍受的。
有人小心給劉尋解釋:“老太公就是阿郎的父親,諱直,字秉常,也是你的遠房伯父。”
原來是劉洵的父親。對這時代的人來說不能忍受的事情,對劉尋來說根本就不是個事,不就是過繼給同族當養子嗎,有什么大不了的,他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宋管家之所以之前對自己那么好,不是因為他是主人的禁臠,而是因為他馬上就要成為他們的新主人,想到這里,劉尋感覺神清氣爽,周身舒泰,問起了這件事的可行性:“你們覺得,這樣做可以嗎?官府的人會不會不同意?”
宋管家道:“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們就說讓把你過繼給老太公當養子,是阿郎臨終前的遺命,難道還有人找阿郎去對質不成?”
就像被老道士說動做志愿者一樣,劉尋再一次被說動了,他想著反正也無處可去,姑且就答應他們,暫時做做這個劉家的一家之主,過過當地主的癮再說。
劉尋正打算說一段神圣莊嚴的宣誓詞來開啟他宏偉而全新的事業,忽然從門外急匆匆沖進一個瘋女人,手里不知道是拿了一件是瓷器還是陶器,像瘋虎一樣撲上來,狠狠向劉尋砸去。
“我讓你搶阿郎的家業,我砸死你個腌臜潑才!”
“啪!”瓶子粉碎,劉尋一頭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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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阿郎:唐宋時家仆對男主人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