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蕭成的眉頭鎖了起來，他轉身看了看玻璃那邊的許佳慧，小姑娘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著菜單，這才回過神來咀嚼剛剛接到的許靜深的電話，短短的一句話，他從里面聽出了許多，許靜深從不主動給自己打電話，這次打來，看來確實是遇到了麻煩，他的聲音虛弱無力，隱約能感覺到一絲恐懼，在他的印象中，一向強勢自信的許靜深還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露過怯，還有，他提到了中心醫院派出所，他明知道自己不方便見警察，還要求自己過去，看樣子許靜深已經沒有退路了，那自己該怎么辦，去，還是不去？

“成哥，你怎么還不進來？” 許佳慧站在飯店門口笑瞇瞇地沖他招呼著，

“哦，這就來，” 轉身的一剎那，蕭成已經做好了決定，去，一定要去，為了姐，也為了許佳慧臉上的笑容永遠燦爛下去。

“你在跟誰通電話？剛到鎮子上，就不見蹤影，快老實交代，到底是跟誰去約會啦！” 許佳慧兇巴巴地審問蕭成，

“哪有哦，只是觸景生情，想到以前記憶里的地方走走……”

“你以前就住在這里啊，那得多幸福啊，這好山好水的，那待會兒吃完飯，帶我去你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吧！” 許佳慧立刻小貓般的膩歪在蕭成的胳膊旁邊，

“幸福？呵呵，那種日子哪里知道幸福是什么滋味啊……” 蕭成的聲音充滿了苦澀，回想起兒時的凄慘生活，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

“小姐，小少爺看來是有急事要辦的，要不我們今天就早點回去吧，以后叫上大少爺，那不是更好？” 蕭成感激地沖張媽笑了笑，張媽回了一個微笑，她當然看出來蕭成心事重重，他是她從小帶大的，她知道這個小少爺剛來許家的時候是多么的狼狽，那孩子一看就是受了很多苦，讓剛剛失去了孩子的自己瞬間母愛泛濫，把蕭成當作了自己的兒子一般的疼愛，要說這個家里最了解蕭成性格的，還就數她自己，連他姐林安寧都不行，因為，很多悄悄話，蕭成都只愿意私底下跟她說，而不是林安寧。

“啊？那不行，來都來了，我就想看看成哥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許佳慧不依不饒，

“小慧，今天確實不行，剛剛是大哥打來的電話，他遇到點麻煩，需要我回去幫忙，我們吃過飯就要回去了，”

“大哥？哎，那好吧，真掃興……” 許佳慧嘟著嘴坐回座位，不再吱聲，這么多年來都是許靜深一人操持著整個家，對于她來說，長兄如父，聽到許靜深遇上麻煩了，她還是很懂事的不再繼續糾纏下去。

“那好，我們開動啦，這里的飯菜還是很有山里特色的，來來來，這個山野菜，我小時候經常吃……”

蕭成眼看搞定了許佳慧，立刻張羅起來，不一會兒，飯桌上的氣氛重新熱鬧了起來……

“張局，這個是那些藥瓶名稱的翻譯和成分分析結果……” 祁偉帶著一份報告出現在張明面前，臉上的興奮和崇拜絲毫沒有掩飾，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案子會出現如此戲劇性的轉折，作為報案人的許靜深，竟然會背上了嫌疑，想到之前張明一再的強調，不能被簡單的線索左右了思路，還真的被他料中了，這個老頭果然名不虛傳。

“嗯？你就直接跟我說吧，這么多字，你是要累死我個老花眼啊，” 張明笑呵呵地倒了杯茶，坐到椅子上，

“好的，這些藥瓶都已經空了，但是，通過對里面殘余藥粉的藥理分析，以及我們從網絡上查到的信息，我們可以大膽的推論，這些藥，大部分都含有兒茶酚胺，”

“兒茶酚胺？”

“哦，也就是腎上腺素，這種成分在臨床上的使用是需要很謹慎的，如果使用過量或不當的話，很容易造成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 張明放下了茶杯，在桌上拿起了檢查報告，皺著眉頭， “我記得林安寧的死因就是急性心梗？”

“對！就是這個死亡原因！” 祁偉有些激動，他剛拿到這份檢查報告的時候，立刻就把這些藥跟林安寧的死因聯系在了一起，再加上那些許靜深親手給林安寧喂藥的照片，這樣一來，所有的證據鏈齊全，拼圖似乎已經完成，答案呼之欲出，但祁偉吸取了前次的教訓，不敢輕易說出來，他在等著張明發話，這樣，他會立刻沖到監控室，親自向許靜深展示拘捕令。

“走吧，我們去會會這個許大律師，他畢竟是臨江市的風云人物，還是法律的護衛者，待會兒說話要慎重，不要輕易被他套進去，” 張明長舒一口氣，雙手按著桌子站了起來，似乎即將面對一場硬仗，兩人一前一后走向監控室，忽然，張明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剛才是說，從網絡上找到的信息，難道那些藥……”

“對，那些藥，目前還沒有通過臨床試驗，國內外都沒有在正規市場上應用，”

張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轉身進入房間，祁偉招呼了一下成虎，兩人隨后進入房間，分左右坐在張明身邊。

許靜深靜靜地坐在審訊室里，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仔細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一幕幕，顯然一切都是從那封所謂的匿名舉報信開始的。到底是誰，出于什么目的舉報他呢？那些已經被他處理掉的藥瓶，還有那些照片，匿名者是怎么知道的呢？難道是他身邊的人？他再一遍回顧了一下自己處理藥瓶的過程，那天張媽和小慧都在飯廳吃飯，屋子里只有他和林安寧兩個人，林安寧那個時候已經開始昏迷，屋里的窗簾也都嚴嚴實實的，不會有人注意到那個裝滿了藥瓶的包裹。

看來不像是在家里出的問題，許靜深搖了搖頭，那難道是那個垃圾箱？他記得自己特意走到了C區的垃圾處理站扔掉了東西，那里距離自己的A區足足有500多米的距離，而且，就算撿到了藥瓶，也不會聯想到這么遠的自己吧，那到底會是誰呢？還有那些該死的照片，從那個角度和清晰度來看，就像是專業的攝影師在他們身邊拍的一樣，到底是誰有這么大的神通？自己是不是最近得罪了誰呢？

“哈哈，看來許大律師正在回憶？不知道有沒有想起來什么？”張明的笑聲打斷了許靜深的思路，他睜開眼睛，正面對上了仍然一臉笑容的張明，他也細心地注意到，張明對他的稱呼又從 “老弟”恢復到了 “許大律師”，哼，這么快就露出本來面目了，這條老狐貍。哦，還有旁邊那兩條，看他們興奮的勁頭，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樣子，許靜深的心里不由得冷笑起來。

“哦？是張局啊，不好意思，剛剛實在是太累了，坐在這里竟然睡著了，至于那些東西，我還真的沒有印象，不過，對于給安寧喂藥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解釋，”

看著許靜深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情，張明收起了笑容，這是一根硬骨頭，

“那好，那我們就說說喂藥這件事吧，很明顯，你的說辭在那些照片面前可是站不住腳的，我一直仰慕許大律師的急智，現在就讓我見識一下吧，”

“咳咳咳，”許靜深清了清嗓子， “我很佩服拍照片的人，能從那么近的距離拍攝，還不被當事人發現，真是狗仔中的精英，我想說的是，那些藥，是我按照安寧的提示喂她吃的，當時她很虛弱，沒辦法起身，至于藥物成分，我不清楚……”

“哦？不清楚么？那好辦，看來我們的許大律師最近的精神狀態確實不怎么好，很多事情記不起來了，正好，我們的精英狗仔還給我們送了另外一份禮物，”

說著，張明給了祁偉一個眼神，后者會意，從隨身包里拿出一個優盤，插在了審訊室里的電腦上，很快，幾個人對面的墻上出現了投影影像，林安寧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而許靜深正端著一個水杯，手里拿著一瓶藥向她走過去，然后扶起她的頭，喂她吃藥，緊接著，他又返回到藥箱里拿出另外一瓶藥，回身去喂林安寧，就這樣反反復復了十幾次，許靜深輕車熟路地取藥、喂藥，整個過程沒有任何猶豫，而且，通過放水杯時與桌面的磕碰聲，以及走路時，鞋與地面的摩擦聲，可以判斷這個錄影是有聲音的，但他們都沒有聽到影像中的兩個人發出一個聲響……

視頻放完了，張明仍然面無表情，祁偉和成虎看向許靜深的眼神就像是獵狗盯上了獵物，而許靜深雖然臉色鐵青，卻還是保持著鎮靜，幾個人都沒有說話，大家都是聰明人，不需要任何解釋，許靜深剛剛的說辭又不攻自破了，

“許靜深，我想，你知道這段影像意味著什么，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張明首先打破了沉默，語氣冷的讓人愕然，許靜深抬眼看著張明，這次換成直呼名字了，看來是到他的忍耐底線了。

許靜深閉上了眼睛，嘴唇緊緊抿著，并沒有回答，他需要冷靜，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對自己有利的解釋，否則，今天他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從這里走出去了，

張明注意到許靜深的全身肌肉緊繃起來，心里知道，可以步步緊逼了，

“你不說，我就代你說，你不僅知道這些藥的成分，也知道這些藥的服用方式，更清楚不當使用這些藥的嚴重副作用，”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是在明知故犯，對你的妻子林安寧有目的的亂用不合規藥物，導致林安寧突發心臟疾病死亡，她不是自然死亡，你這是謀殺！！！”

“不！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痛苦，不要自以為是的妄下定論！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我沒有殺害我的安寧，我是在救她，救她！！！”

張明語速忽然拔高加快，許靜深忽然睜開眼睛，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上前一步，雙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沖著張明咆哮，脖子上青筋暴起，

祁偉和成虎立刻起身，要上前控制住許靜深，卻被張明抬手制止住，張明沒有示弱，身子前傾，迎上許靜深已經赤紅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么說，許靜深，你這是承認，你是在明知道這些藥的成分和副作用的情況下，仍然讓林安寧長期服用了？”

“對，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再否認，這些藥是安寧讓我買的，我們都知道這些藥的副作用，可我們有什么辦法，她不吃，立刻就會死，你說我該怎么辦？！”

許靜深拄在桌子上的雙手已經攥成了兩個拳頭，關節處已經發白。

“哦？這么說，你讓林安寧服用藥物是為了救她？明知道吃錯了會死，也要讓她吃下去？既然開口了，就繼續說下去吧，是否清白，我們自會有判斷的……”

張明靠在椅背上，語氣緩和了一些，該是給許靜深一點空間的時候了，再逼下去，也不會有更多的信息，

許靜深回到了座位上，胸脯一上一下的劇烈起伏著，他在試著冷靜，剛才自己的憤怒雖然有做戲的成分，但說出的話都是真的，張明的審訊手段收放自如，確實令他佩服，他知道自己如果在這個時候再說出一些推辭的話，很容易會被張明徹底擊落，而現在這種狀況很明顯，張明在等著自己進一步的解釋，他也很敏銳的發現，警察雖然掌握了一些對自己很不利的證據，但卻沒有足夠的時間去驗證和發散偵查，他們希望直接從自己這里打出突破口，可自己何嘗不可利用這個機會，讓他們的證據對自己的威脅性降到最低呢？

許靜深試圖冷靜的時刻，祁偉停下了筆，左右看著剛剛戰罷一個回合的兩個人，很明顯張明一直處于進攻態勢，他利用許靜深不知道的證據，直接讓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許靜深再一次方寸打亂，而就當祁偉認為許靜深很快就會招供的時候，許靜深竟然劍走偏鋒，直接指出來林安寧知道藥物，并且同意服用藥物，這樣的話，事情的真相只有當事人的許靜深和林安寧知道，而林安寧已經死亡，隱隱中，雖然破綻百出的許靜深險象環生，卻還是讓他在對決中找到了一塊生存之地茍延殘喘。他這才真正意識到，這個案子，為什么省廳會讓張明下來帶隊的原因。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許靜深，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兇手，那么他絕對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好吧，事情的真相，我決定說出來，但我要求警方對此進行保密，不能以任何方式散播到外面，否則不管我在哪里，都會保留追究你們責任的權利！”

許靜深再次冷靜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

“好，我保證！”張明示意祁偉在筆錄中重點標記出來這個承諾，然后看著許靜深，許靜深無奈地點點頭，

“安寧生前，得了一種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