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溢林又來到天橋邊,天橋的斷口在中部,約有三米長,而本應鋪在上面的木板也不翼而飛,不知是被炸碎了,還是被迷彩男扔到樓下去了。這伙迷彩男,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絕非厲疾爆發后才集起來的烏合之眾。
想到這,魏溢林心中打了個寒顫,如果這群人真的是屬于一個組織的,那這場厲疾的起源……魏溢林搖搖頭,驅散了這些越發越散的思維。他又踮起腳尖,極目遠眺,隱約中,他似乎看見在另一座居民樓的水池左側,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天橋,連通后一棟樓:這群人可真是準備十足。
“天武,你過來一下。”正在給柏韻蓮端手電的秦天武聞聲,將手電筒遞給喬武,隨后才走到晾曬谷物的地方。
魏溢林站在天臺的邊緣,雙肘枕在水泥護欄上,雙眼一閃閃地看著正在舉著手電筒的喬武和那個女人,手電潔白的光束之下,是小女孩的手臂,柏韻蓮似乎正在給小女孩動手術。
“老魏?!?
“我們被圍了?!蔽阂缌种毖圆恢M道,“天橋斷了,樓下全是感染者?!?
“可以叫直升機嗎?”
魏溢林搖搖頭:“看,水池離大樓的邊緣只有幾米,隔壁那樓挨得又近。直升機下不來?!?
“該死的!”秦天武一跺腳,撅了眼迷彩男們消失的方向。
但片刻,秦天武忽然興奮地叫道:“明君不是還在外面嗎?”
“叫過了,沒反應?!蔽阂缌终f完,傷感地看了看對面寫字樓的三樓,那里明火已經熄滅,但仍不時有濃煙飄出,一縷縷的,像極了冤死的鬼魂。
秦天武扯掉了頭套,背過手去拉開了防化服,他已經悶了一整個下午了,早已大汗淋漓。
“抽嗎?”秦天武從作戰服中抽出一包香煙,“不多了?!?
“還有多少水?”魏溢林背過身去,刻意地避開那邊的人的目光,其實他大可不必,因為柏韻蓮正低頭忙著,根本沒時間看他。
“多了兩張嘴,最多兩天,或許明天?!鼻靥煳涮嫖阂缌贮c燃了香煙,“我點過了,只有十包餅干,其他的全落安全屋了。”
十包餅干,每包四塊,也就是四十塊,分給七個人吃,就算再怎么省,也撐不了一個星期,然而就算夠一個星期,樓下的感染者也未必見得會散去。魏溢林吹了個花圈般大小的眼圈,瞄了眼那邊的五個人,又看了看身邊的秦天武。
“或許可以讓直升機,清干凈樓下那些怪物?!鼻靥煳鋵c火星彈落在陽臺外,但這些火星輕飄飄的,似乎根本下不去。
“技術上沒問題,但不能?!蔽阂缌趾喢鞫笠馈?
“為什……”話已出口,秦天武才想到了答案,他連忙將后半句咽回肚子,“一架也不行?”
魏溢林呼了口氣,煙霧隨著氣流從鼻孔涌出:“那叫屠殺。到時候,誰去海牙?”
“又是這套說辭?!鼻靥煳湟蝗以谒嘧o欄上,這次由于準備充足,他臉上并沒有流露出一絲痛感。
“我們或許有辦法逃走,但有的人走不了?!蔽阂缌衷谒嘧o欄上掐滅了煙蒂,“來。”
兩人來到居民樓的另一邊,從這里可以看見不遠處公園中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著星辰的湖面靜悄悄的,不見一絲異樣。居民樓下有一條被當作停車場的小路,小路后便是公園的圍墻,而小路則由于地處偏僻,故并沒有被感染者群所占據。
“進了公園就安全了。”
“索降!”秦天武一拍大腿,旋即眼中的希望之光就無情地熄滅了,“但我們沒帶那種繩子?!?
“先歇會,夠累了。”魏溢林離開了天臺邊緣,走到那幾人旁邊,此時小女孩的傷口已經處理完成,女人拉著柏韻蓮是千多得萬多謝。
“好了嗎?”魏溢林打斷了女人的糾纏。
“嗯?!?
“脫掉防化服?!蔽阂缌侄紫律碜?,將手伸到離柏韻蓮的脖頸三厘米遠的地方,無不憐惜道,“你滿脖頸都是血。趕緊的,讓我給你包一下?!?
“你不說,我還忘了?!边@家伙,該不會真將生死置于度外了吧?
其實魏溢林早就想給柏韻蓮包上了,但后者一直在給小女孩療傷,因此也就不好意思打斷,雖然僅是皮外傷,但畢竟,看著也心疼,于是他才一直拉著秦天武滿天臺逛。
“要含著嗎?可能有點疼?!北M管只是輕輕地劃了下,又有防化服的阻擋,但那畢竟是爪子刀,皮開肉裂是逃不掉的!傷口雖不大,但卻比較深,一抹碘酒上去,準能令柏韻蓮跳起來。
柏韻蓮聽話地咬住了多用途軍刀的刀柄,盡管她非常懷疑這玩意的衛生程度。
火辣辣的刺痛感立刻從脖頸處傳來,柏韻蓮光潔的額頭也擠出了一個大大的“川”字,筆勁之犀利,用入木三分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覺得緊就說,別把自己勒死了?!?
“哦。”剛應了聲,柏韻蓮便忍不住“嘿”地笑了出來。
那個女人有點煩人,魏溢林給柏韻蓮處理傷口的時候,她就在一邊看著自己的女兒,哪怕魏溢林多次暗示,她也不曉得走遠點,真是不識趣!其實這也怪不得這個女人,畢竟感染者就在門外,她又不敢帶著女人獨處,而這四個男人又清一色白色防化服黑色頭罩,簡直比那些個迷彩男還恐怖,盡管知道他們不是歹人,但還是令她毛孔發冷,思來想去,還是只有待在柏韻蓮身邊安全,一來兩人同性,二來藥箱上的紅十字確實溫馨無比。但這么一來,魏溢林就不高興了,叮嚀了兩句后,便黑著臉帶著喬武和鐘文峰走開了,一來是繼續在這里死皮賴臉下去,也不見得那女人會識趣地走開,二來是他們要商量逃脫計劃,三來也是男女有別,整天像影子似的跟著,大家都不方便,反正要聊天,以后有的是機會——起碼他是這么一廂情愿的。
小搖床,
輕輕搖,
小星星
掛天上,
媽媽唱著催眠曲,
月亮伴我入夢鄉~
女人的音質很是甜美,盡管多時的哭泣已令她的聲音變得有點嘶啞。
“干嘛騙我?”柏韻蓮身子往后一趟雙手抱著頭,枕在一條離地面約二十厘米高的水管上,這個姿勢雖然很不舒服,但在這時,也算得上是一種享受了。
“他……”女人的歌聲戛然而止,臉上的幸福之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恐慌,因為柏韻蓮冷冰冰的聲音,勾起了她對柏韻蓮的另一段記憶——那個拎著沖鋒槍,毫不猶豫就放倒了一只感染者的人!也就是說,她可以救自己的女兒,但也可能跟那些個迷彩男一樣,將子彈射向……
“我……我不是……別……求你……”女人語無倫次道,又想著給柏韻蓮跪下。
“冷靜點?!睙o奈,柏韻蓮只好坐起來,扶著女人,她實在受不起這女人的“跪”。
“好啦,好啦?!卑肜胝埾?,女人終于肯坐起來,柏韻蓮換了種溫和的語氣問,“薇薇究竟是怎么傷的?”
女人抽泣了好一會,口齒才清晰起來,原來女人和她的女兒薇薇,包括那些個老幼,都是這棟居民樓的住戶,環州失去聯絡前,其實就已經很亂了,大家都不敢出門,直到一切歸于平靜,當然樓中也出了些感染者,但都被自己的親人用各種方式處理掉了。樓內的幸存下來的住戶們湊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打算,由于這棟樓原是自來水廠的職工宿舍,住戶們大多知根知底,因此他們共同推選了曾經當過兵的樓長溫先生來領導大家逃生。
溫先生組織了一支糧食搜集隊,負責糧食與飲水的收集,因為只有在有足夠的補給的情況下,大樓中的人才能走出西宜,去尋找可能存在的救援隊。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但不久前一次,溫先生親自帶隊外出尋糧,人是回來了……一部分,他的頭,被一個迷彩男拎著,這些個迷彩男很是橫蠻,他們粗暴地將所有住戶驅趕到七、八、九層的房間中,肆意淫掠。
這群迷彩男甚至想對只有六歲的薇薇下手,好在,女人勾引到了一個看起來有點地位的人——就是被柏韻蓮打傷的那個,他出面,保住了薇薇。但女人自己,則開始了一個接一個的難眠之夜……
柏韻蓮對這個堅強的女人是又佩服又憎恨。佩服的是,她為了自己的女兒可以犧牲這么多,憎恨的是,她竟然去主動獻身給一個品行惡劣的人。
“今天,見你們來了。他們就合計,讓薇薇去當誘餌,他……他不由分說就……就拿刀砍傷了薇薇……”
柏韻蓮“咻”的一聲坐了起來:“這么狠?”
女人只是一個勁地哭,表情也很是痛苦。
“那你知道,他們是什么人嗎?”
“我不知道……他們……他們的語言我……我聽不懂……”
“哎……你去哪?”婦女下意識地扯著柏韻蓮的衣袖,兩只又紅又腫的眼睛中充斥著如同幼獸即將被母獸拋棄時,所流露出的緊張與不安。
“給薇薇生堆火,天太冷了。”
“我跟你一起去?!?
那只小花園中,有不少植被,還有幾堆已經干枯的枝葉,柏韻蓮的箱子中恰好有一盒火柴,因此火不一會便升了起來,火光中照亮了薇薇俊俏的臉,火光中薇薇的小鼻子正一上一下的,似是睡熟了。女人趴在薇薇身邊,又唱起了兒歌,她的聲音很沙啞,但卻像抹了蜜一般地甜。
“你也睡會吧?!卑仨嵣弰竦溃拔襾砜粗?,下半夜你再替我?!?
女人爽快地答應了,伸手解下自己骯臟的皮夾克,蓋在薇薇身上,自己則縮成一個球,頭枕著冰涼的地磚,沉沉地睡了過去。
但愿,今晚不是個難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