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廳里擁擠難堪，不同文明的參會人士穿行其間，呈多層環裝結構的會議桌上同聲傳譯項圈和測繪頭盔雜亂地擺放著——很明顯是被桌上爭得面紅耳赤的Lave文明學者躁動的雙腳撥亂的。

“簡直就是一派胡言，”尖銳的質疑聲從自適應頭盔中傳出，攜帶著金屬混響的吼叫使穹頂會議室里的眾人一陣不適，“宇宙若是個原子，那為什么所有文明在觀測數量級遠小于原子的微觀粒子時都沒有觀測到另一個宇宙的文明？”

“所以才會討論到高維宇宙存在，”沉默許久的艾維蘇向躁動不安的Lave文明量子通訊學家杰爾示意讓他冷靜些，“你當然能夠看到一維、二維、三維的原子的內部，可四維的呢，更高維的呢？你無從得知，除非你們Lave能夠早日把量子宇宙探鏡的研發提上日程，讓我們能夠管中窺豹式地看一看高維宇宙的真面目。”艾維蘇將測繪眼睛往桌上一推，六肢盤曲，身上的鱗片沙沙作響。

杰爾明白，艾維蘇還在為000年Lave文明單方面退出宇宙探鏡計劃導致計劃流產耿耿于懷，但把上面的人的過錯推判給自己，未免有些有失偏頗，杰爾四腳往桌上一搭，戲謔地說：“即使我們真的是活在你所謂的‘原子宇宙”中，那你要如何解釋原先的宇宙膨脹和靜止？智慧的Cal文明難道已經認為原子可以像他們的天然衛星一樣隨垃圾增長和消耗量自增自縮了嗎？”Cal文明將垃圾投送至自己的兩枚天然衛星的行為一直受到擁有穩定黑洞垃圾處理技術的Lave文明譏諷。

“如果你能夠進行基本的多維宇宙理論學習，自然就能知道黑洞是三維宇宙文明通向高維宇宙的最佳通道，”艾維蘇的助理接過艾維蘇的話筒，將自己的聲音由女聲調整為低沉的男性嗓音，“你們的垃圾很有可能投放進了高維宇宙，這會為我們帶來無法預估的麻煩，”她頓了頓，“同樣的，你也就無法理解不同宇宙之間時間法則差距有多么巨大，我們所在的宇宙百億年來的發展在高維宇宙中可能不過是原子創生的一瞬間，如今的塌縮則對應了原子的衰變，這是極其合理的假設，我對你強烈的反駁態度表示不解。”

會議主持臺上一陣白光亮起，tiw文明觀察者緩緩起身，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他開啟了同步頻道，訊息在參會眾人眼前緩緩展開：“各位同胞，鑒于現今討論狀況，我不建議會議進行下去，至今為止，依舊沒有聲音對宇宙中能量無向流失的現象做出解釋，簡單的原子衰變模型不足以展現現今宇宙面臨之劫難，希望各位能夠冷靜下來，整理思緒，不再為昔日之過往所牽擾，我們需要面對的是整個宇宙的未來，”文字訊息消失了，tiw觀察者仍站立于主持臺后，“明日C時會議重啟，我希望收獲有價值的思想。”

......

站在觀察者暫住的房間門前，陳建舟不由得一陣感慨：“明明是最高文明的觀察使者，住宿條件卻和我一個地球來的一樣，宙域軍真是不懂接客待人呀。”剛踏入訪客候區，房門便迅速打開了，眼前的一切讓建舟更為震驚：

整個房間沒有布飾，沒有床鋪，沒有附加設施，只有一面大的驚人的、連通了四壁的落地窗與房間正中一個形狀不規則的、持續變化的發光體，整個房間空寂清冷，任誰走入也得打個寒顫。

“斯瑪特先生，請問在嗎？”建舟禮貌地呼喚觀察者。伴隨著呼喚，房間正中的發光體不斷收束，匯聚、集合，構建出了人類的骨架與神經、肌肉及各組織器官的形態，最終凝集一體，一個由能量構成的“人類”站立在陳建舟的面前。

“同種生物間交流會更親切些。”斯瑪特以微笑迎接了陳建舟，并將他引向巨大的玻璃窗邊，“陳先生，請入座。”

望著空空如也的房間，陳建舟一陣苦笑；“在tiw文明，人們都習慣于席地而坐嗎？”

斯瑪特來到陳建舟面前，手中做著端杯子的動作——在建舟看來空空如也——并將左手伸向建舟：“陳先生，請用茶。”

建舟將信將疑，伸出右手模擬接過斯瑪特手中的“茶”，心里默默祈禱這先進文明代表別把自己當猴耍。

正當陳建舟手中扎實的感受到實物的觸感時，眼前的一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數樹枝藤蔓從空間中抽出，在房間內瘋狂生長著，以千奇百怪的姿態構成了桌椅、床鋪，各個文明的生物從植被中騰越而出，在房間里四下活躍，原先毫無生機的房間一瞬間變得生意盎然。

“這真是......”建舟激動得說不出話，坐在木藤椅上欣賞著這一切。

“希望你能夠不虛此行，陳先生，”斯瑪特仍舊微笑著看著陳建舟，坐在了他的對面，“能談談你來拜訪我的目的嗎？”

陳建舟回過了神，換上了一貫嚴肅的表情，將杯子放在一旁的木墊上：“堡壘方面通知我，認為反物質研究對宇宙拯救有關鍵作用，您對此事是否了解？”

“略知一二。”斯瑪特喝下一口茶，不再在臉上堆砌表情，“但重要的是你的觀點，陳先生。tiw文明自反物質災難后便停止了所有與反物質相關的研究課題，即使是曾經已投入實戰的軍工科技也盡數遭到封禁，”斯瑪特遞給陳建舟一個發光體，一段文字出現在陳建舟面前，“深入討論反物質研究，于我而言就是犯罪。”

陳建舟點點頭，抿下一口茶，準備開始將自己推演出的一切告知斯瑪特。

房門忽然亮起紅光，劉垚和Todd的全息投影出現在房間中央，斯瑪特眉頭一皺，打開了房門。

“斯瑪特先生，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以人類姿態展現在世人面前，能容我留影紀念嗎?”Todd表現得很激動，還不忘提些要求：“就這個姿勢就很好，還能將陳老師也留入紀念中。”

斯瑪特配合的沒有改變姿態，雙眼依舊直視著陳建舟：“劉軍官，真是一次突然的拜訪，別來無恙。”

劉垚臉上一改往日不羈的笑容，死板著臉，伸手拔下一束枝葉：“先把你的把戲收起來。”

斯瑪特嘆息一聲，重新回到發光體的型態。陳建舟明顯感受到身后的藤椅開始崩塌，杯子也因木墊的崩壞摔落在地面，原先生機勃勃的房間重歸一片死寂，活蹦亂跳的生物們橫倚在地面上，最終湮滅于虛無，化作宇宙間微弱的嘆息。

一聲輕嘆。

“你還是不愿相信我，不是嗎，劉垚長官？”發光體將陳建舟扶起，飄向劉垚。

“是的，”劉垚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撒去了手里的灰燼，“就和宙域軍用我的國勛職權換來你的狗命時一樣，就和你告訴我們正級炮帶給宇宙的是一次能源革新時一樣，不相信你。”

“沒有人想到會造成如此大的......”發光體的反駁戛然而止，飄向房間角落，“我不會再犯錯了。”

劉垚望向窗外宏偉的石碑，示意陳建舟離開，建舟望望斯瑪特，再望望劉垚，在Todd的陪同下向門外走去。

“期待你明天的發言，陳先生。”陳建舟身后響起斯瑪特的聲音，他回頭望去，只看見劉垚布滿血絲的雙眼，門關上了。

發光體重重的摔在地面，身邊是一具具尸體，他為他們一一行了殯禮，回到了角落，尸體化作光束，游向石碑。

窗外，一塊宇宙碎石不偏不倚地撞擊在石碑上，發出了一聲悶響，卻無人能聽到，化作宇宙中無聲的嘆息。

兩聲輕嘆。

......

“我認為你們對我隱瞞了太多，”陳建舟不愿穿上固態穩定套裝，“我們自合作起便簽訂了信息互通條約，我有權掌握我們的所有信息。”

劉垚示意Todd靜候，摟住陳建舟走向窗邊：“我們總不可能一宇宙時內就把所有信息都告訴你，我們會盡全力告訴你一切的，”他掏出一塊樂思，“況且以你的情商和智商，從剛才的對話你不難看出斯瑪特的身份有多特殊吧，宙域軍方面不希望你有太多時間與他獨處。”

這一次，建舟沒有拒絕，他將樂思扔進嘴里，捏起了鼻子：“那你們需要告訴我的就太多了，副本計劃，那場災難，還有我們這次任務的真正目的......”建舟一邊說著，一邊失去意識，癱軟了下去。

兩個Todd為陳建舟換上了套裝，扛進了電梯，建舟迷糊中聽見劉垚站在電梯外叮囑Todd們：“實時保護建舟，tiw文明的人可能已經盯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