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而死寂的4419堡壘審訊室外，全息投影的Juda影像在監察窗前閃爍。全息監控設置的目的是為了實時捕捉受審者的微表情，實現全面的證據采樣。

但對于機械生命Juda而言，這種對付細胞生物的技術似乎就顯得有些疲軟，陳笙坐在監察室里，進行著審訊的準備。

11種思想，11份記憶，無數的秘密。即使是最優秀的心理學家面對這黑夜中的迷霧似的Juda也必定要寒毛直豎。

Juda的病癥來源于副本計劃中思維遷移的不可控安裝。對于沒有經歷過副本計劃的人來說，對計劃的認知不過是參與者的意識會被傳送至高維宇宙，通過在高維宇宙中選擇特定的時間參考點進行投射，實現在三維宇宙中意識在機體中的遷移。

但不可避免的，部分脆弱、迷茫的精神則會在跨維通道中迷失，無法完成高維意識投射。Juda做到了，可他的起死復生的代價卻是得到了一具凝結了不知多少精神力量的軀體。

至于在意識跨維通道里他究竟經歷了什么，恐怕需要陳笙親自走入迷霧，尋找答案。

陳笙拿起數據板，凝視著Juda的全息影像，深呼吸一番，走入審訊室。

“我做了一個夢。”Juda沒有看向陳笙，顯示屏上是數碼草原上蹦跳的電子羊，“在夢里，你在做夢，陳笙女士，而我是你的夢魘。”

“你不會是我的夢魘，”陳笙微笑著坐下了，“你還不配。”

Juda沒有回應，顯示屏上的電子羊四腳朝天，在草原上躺倒不動了。陳笙收起了微笑，把數據板放置在Juda面前：“我們來聊聊你。”

Juda的顯示屏切換了，一張戴眼鏡的男子的面龐出現。Juda在磁鏈枷鎖的限制下無法行動，看來他是準備藉由顯示屏來和陳笙開展一場博弈。

“或者說，陳笙女士，”眼睛男子的全身被全息投影在桌前，與陳笙彼此相望，“其實是你想要告訴我一些故事、一些秘密。你有求而來，不是嗎？”

“我沒有閑心和你玩心理游戲，”陳笙意識到面前的男人并不是平日里掌管Juda身體的那個瘋子，而是11個靈魂中具有心理分析能力的某位角色，“這就是常規的診斷審訊，請你配合。”

“哦拜托，”眼鏡男突然站起，全息投影的身軀用力前傾著，蒼白的面龐直接呈現在陳笙的面前，咄咄逼人地說著：“你刪了那段記憶，但我可是看見了，我也記住了。我不僅記住了你做的事，我還記住了你在房門旁顫抖的懦弱模樣！”

陳笙不再反駁，眼鏡男滿意地坐下了：“而我，我沒有什么顧忌。我本身就是深淵之上的舞者，即使你使絆讓我墜落，我也不會有什么悲傷。我早是已死之人了，或者說，我們早就......”

“你想不想獨立地活下去？”陳笙打斷了眼鏡的發言。“不再被束縛在一個與10的人共生的思維里，作為世間的一個獨立個體活下去？”

眼鏡停下了發言，顯然愣了一下，繼而狂笑起來，全身的裝束開始不斷變化，由尋常的便裝轉變為了筆挺的西裝。

“所以我們是要正式開始談判了是嗎？”眼鏡男掏出了一支全息筆放在桌子上，嘴角的笑容完全收束不住了，“給人希望總是比絕望更容易讓人動搖。我期待著你的秘密，上帝的仆從。”

......

建舟的軀體在觀測臺上飄浮，深層意識中正層層深入地探索著自己的思維數據，終于在一個沒有顯示根目錄的文件面前停下了刷新。

“沒有根目錄，還是被隱藏了呢？”建舟提取了文件，發送給Todd，使自己的意識回到了軀體表層。

“對比一下吧，這是暫時能找的最隱蔽的了，看看和你朋友提供的文件的相似度。”建舟回到觀測臺，在斯瑪特的幫助下穩穩地降落了。

“希望你原諒我，”斯瑪特向陳建舟鞠了一躬，“不論是不得已掩埋了你的過去，還是擅自改變了你的未來。”

“不，斯瑪特，”建舟待斯瑪特直起身，送上了一個真誠的擁抱，“你完善了我的過去，同時拯救了我的未來。”隨后轉身向Todd：“結果如何？”

“我得到的文件受到過修復，不過根據篩查算法，就是同一個文件沒錯了。”Todd將兩個文件的可視化數據流投影了出來，看得出兩個文件中都有一道列車似的數據流奔走著，而修復過的文件中的列車看上去如同在完整的軌道上奔跑。

“所以讓我們理一理，”陳建舟開始在Todd與斯瑪特面前比劃，“首先，反物質事件的初始目的本就不是單純的采集能量和扶持文明，而是在為tiw文明和地球文明提供某種所需。”

“不僅僅是提供，同時也是在抹去、掩蓋什么，”Todd繼續說，“記得Juda嗎，他和他的大軍就是反物質災難中本要銷毀的廢棄容器，因為Juda的覺醒才在災難中存活。而且α－47的毀滅也是在計劃中的，這很不合情理。”

“在我救回陳劉二人后，為了防止真相暴露，我和劉垚在政府的安排下以保密工作同事者的身份簽訂了協議書，修改了陳建舟先生參與‘拯救計劃’期間的記憶，”斯瑪特補充到，“同時對外界聲稱陳建舟先生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了下來，與我和劉垚撇開關系。”

建舟扶住斯瑪特，緊緊的握住他的肩：“這里就是我的第一個問題了，如果你知道這一切，為何還要選擇救我和劉垚？”

斯瑪特渾身一陣波動：“如果只是因為我是tiw人民我就會知道此事的話，建舟先生作為地球人民不也還沒退縮嗎？”

“所以到這里為止，我們仍舊沒有一人知道整個事件背后的哪怕一絲秘密？”

“說實話，即使到了現在，我也是一個裝滿了秘密卻仍舊被秘密淹沒的個體，”斯瑪特回答了建舟的問題，“我知道自己藏著很多秘密，但我對掌控著我們，乃至這個宇宙的命運的黑暗秘密仍舊一無所知。”

“在那之后，聯合政府為了給和我同批的災難幸存者們提供容器，制造了恐械危機，但同時又叫停了副本計劃。不過有一點很顯然，副本計劃至始至終沒有被叫停過。”Todd指指自己，又拍拍建舟。

“所謂的tiw偷走了副本科技，不過是在栽贓tiw文明的同時，把秘密給活埋，”建舟停止了比劃，“我們擁有的事件都只能連續成線，我們就這樣端著一個二維的事件鏈用三維的視角試圖洞悉超越了我們當前宇宙維度的真相，未免有些太過莽撞了。”

幾人沉默了，原本計劃著點亮宇宙、點亮所有宇宙的探索者們一時間成了宇宙洪荒間的受困者，遠方微弱的星光如同黑暗中永遠也走不到的盡頭，曾經熟悉的世界如今就像腳下的seta恒星般脆弱而危險。

“我有一個想法。”斯瑪特往堡壘飛去，“但只靠我們自己是不可能實現的，我們需要幫助。”

......

“是Alisa小姐，”房門的紅燈亮起，安佳向杰爾匯報著來訪客人的信息。

“歡迎她，”杰爾從床里走出，背上了工具包，“有說來訪目的嗎？”

房門打開了，走進房間的Alisa表情顯得有些凝重，安佳上前攙扶，被Alisa拒絕了。

“你有心事呀，”杰爾看出了Alisa的不快，開始了自己擅長的“情緒調節”工作，“聽說小陳跟著光之子去觀測臺了，你怎么不跟著去呀？”

“因為我需要找到您，”Alisa坐在了安佳送來的超導平臺上，“我需要您的幫助。”

杰爾跪立在Alisa面前，用著溫柔的語調詢問著：“是和建舟有關嗎？”

“是，但不全是。”

“是想問問關于過去的問題，還是現在、將來的呢？”

“在您的眼里，過去、現在與未來真的有實質性區別嗎？”Alisa打開了情緒燈，黃色光芒艷麗了整個房間。

杰爾起身走向窗邊，坐在長椅上，望著Alisa：“小陳的事情是很特殊的，你很明白。”

“我當然明白！”Alisa猛的站起，超導平臺被沖擊得直飛出去，“不然你們也不會忘記他的過去，摧毀他的現在，控制他的未來！”

杰爾很平靜，拿起杯子喝下一口液體，清咳兩口：“我覺得你迷糊了，我至今所知的只有小陳成為機械文明的一員后各方面的不適應。他的過去無法忘記，他的現在不會摧毀，他的未來也無法控制。你還在青春期吧，有點太激動了。”

Alisa真的迷糊了，她看向杰爾：“他那些被替換的記憶呢？”

“不知道。”

“他被刺殺的真相以及可能的幕后黑手呢？”

“不知道。”

“他很有可能已經被地球政府盯上了呢？”

“你要是和我說他被聯合政府tiw那邊的盯上了我還信一點，他不是地球的驕傲嗎？”

Alisa突然哽住，意識到自己完全把秘密抖給了杰爾，她有些后悔，徑直向門外走去，卻發現房門被鎖住了。

“你剛在提到的問題，每一件我都很感興趣，”杰爾離開落地窗，示意安佳先行休息，“作為陳建舟的朋友兼戰友，我認為我有權了解。”

青春期的躁動給自己帶來了多少麻煩，Alisa已經數不清楚了。不過這次闖的禍似乎有點大，想要圓過去似乎是不太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