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夫人見到云寧,看到這少年乖巧懂事,很是喜歡,尚書府千金二十有余,起名嬌玉,夫家乃是工部侍郎之子,現任工部建造司曹,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李嬌玉很是體貼可人,陪著坐在餐桌上,嬌笑吟吟,不停地打問云寧的家鄉、風俗、學習等情況,這樣反而讓云寧初進尚書府的一絲陌生和小擔心都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還未明,云寧被李府下人叫了起來,說是老爺有請。云寧這幾日里舟車勞頓,難免貪睡了些,朦朧中洗了把臉,整理好衣衫,跟著那下人向院外走去,沒有想到門口處已經備好馬車,李尚書端坐車內,閉目養神。
云寧見狀,有些不好意思地趕忙上前,對李若林行了一禮。
李若林聽到動靜,已經睜開雙目,微笑著沖云寧點點頭,道:“云寧,不必多禮,快快上車。”
雖然心中滿是好奇,這大清早的不知道李尚書要帶自己去往何處?
“本就計劃今日帶你去見老師,也沒打算這么早,只是昨日西域迦葉寺來我景國拜訪,禮部主禮,迎來送往異國番邦使臣,恐怕一旦晚了,宮中有所安排,便無暇安排送你去面見老師了,所以今日我們需要早日出發。”李若林很有耐心的解釋了一番。
云寧聽完李若林的話,非但沒有絲毫不滿的情緒,這小心情還很是激動起來,景國當朝禮部尚書李若林的老師是誰?
景國有大賢,為天下文人之師,著有《師云三章》,分為曉理、辯理、評理,以理教化天下,被天下文人尊稱天師。
天師學生共有七人,記名學生三人,其中天下人皆知的是當朝禮部尚書李若林、江南第一大家族呂家家主呂清河,當今文人公認的書法大家南柳北楊的南柳柳隨風,這等人才能當得天師學生,而記名學生中,便是景國開國皇帝龍世名,也就是李尚書口中的四大鎮守北鎮守景皇,以景皇之尊,卻是只做得天師記名學生。
如此大賢,天下人皆敬之,如此大賢,天下人皆向往之。
而今天,云寧就要跟著天師的學生當朝禮部尚書云面見天師,這是何等的榮耀,可等的大機遇。云寧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鎮靜,天師面前,不要失禮。可這等機會,對于一個來自雄括省團水鎮麻葉村的十三歲的少年來說,那種激動,又豈是掩壓得住的。
李若林看到眼前少年攥緊的小拳頭,笑了笑,對車夫道:“走吧。”
隨著車夫一聲輕喝,馬車便支呀支呀地向著天際的一絲魚肚白行去。
玉京城東北有座丘,丘下有座殿,丘為殤丘,殿叫天師殿。
殤丘乃天師命名,至于為何,眾多猜測,但都未被印證,這也成了一個謎,就連身為天師學生的李尚書都不知道當初老師為何將這山丘命名為殤。丘被林覆蓋,林間灌林叢生,秋葉紅,秋葉黃,秋葉綠,三色相間,讓這遠觀算不得多高的山丘看起來生機盎然。丘下天師殿,遠遠就能看到,青磚綠瓦,主殿高不過三丈,一主二偏三座殿,以天師賢名相比,天師殿要顯得寒酸了許多。
“當年老師并不同意修建這天師殿,天下文人上書景皇,要求修殿,不得已便修了這殿。”馬車在天師殿前停下,云寧跟著李尚書下來,入目看著僅有畝地的院落,這,便是天下文人拜敬的天師殿。
天師殿除了正殿上有匾額,三個大字“天師殿”,左右支柱本應刻有對聯的地方卻是空空如也,檐下門右側立有一碑,上書四個大字“宣德有功”落款處為“世名敬書”,世名,便是景皇的名諱。
殿內并不是像其它殿一般供著泥塑畫像,而是《師云三章》,共千余字,卻包含了曉理、辯理、評理精髓。
天師殿沒有任何人看守,誰都來得,卻從來沒有人在這殿內喧鬧惹事,負責被天下人視為對天師不敬,那下場可想而知。初晨有些冷清,想要上天師丘,就要繞過天師殿,殤丘有規定,未得天師約見,任何人不得踏上殤丘,此規定玉京人知,景國人知,天下人知,當然,天師的學生不在此列。
從丘下到丘頂,只有一條路可行,為條石砌成,不能行車,云寧老老實實地跟在李尚書后面,亦步亦趨地沿著林間小微向上走去。
天下圣地,不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只聞林間風吹,鳥鳴水流。行得約半個時辰,這才來到了處院落前,這院落與丘下天師殿比起來,更顯寒酸。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地白了,看著眼前錯落搭建的幾間木屋,云寧仿佛看到了麻葉村那些個木屋。
“老師便住在這里。”李若林道。
景國大賢,人尊天師,竟然住的是這簡陋的木屋,與西南方向玉京城那些青磚綠瓦,高大院深得宅比起來,這也太……
云寧完全沒有料想到。
“這是天下間最普通的木屋,天下有多少人想住進來,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種奢望便是一生也達不到。”李若林拉起云寧的手,當然也能料想到云寧的想法。
一間木屋里走出一名女子,看樣子約有二八年齡,長像秀麗,長發隨意的系于腦后,身著白色粗布長衫,云寧盯著這名女子,越來越是有些發呆,初看就很是普通的村姑,麻葉村有,團水鎮也有,但是其一舉一動,一步一行,都別有一番韻味,讓人感覺眼前的女子不沾人間煙火,仿佛天上仙女一般,可再定睛看去,明明就是一個手里拿著簸箕打算去做雜活的普通女子。
“老師可在屋內?”李若林走到那女了跟前問道。
女子道:“應該起了吧,你去看看。”
李若林道:“這位是古廷遠托我帶來的少年,想舉薦他當老師的學生,礙于情面,我把這少年帶來讓老師看看,我先去見見老師,你陪這孩子聊會兒天。”
女子點點頭,表情風輕云淡,對云寧道:“到那邊坐坐。”
一方石桌,四個木墩,這便是一套桌椅。女子仿佛未覺木墩上的塵土,徑自坐了下去,云寧見對方這般隨意,也不好說什么,跟著坐了下來。
“古廷遠倒是有心人,當初天師想收其為學生,他卻為了一個女子,舍了這大好機會,沒想到今天卻是把自己的學徒推了過來,想是為了彌補當初的遺憾吧。”女子把簸箕放到石桌上,抓起一把花生,剝了起來。
云寧端坐于對面,聽女子對啟蒙老師的評價,也不好說什么。
女子突然抓起一把花生,放到云寧跟前,道:“你吃吧。”
云寧擺擺手道:“謝謝。”
“你不吃?”女子看看云寧,眨眨眼睛。
“我不餓。”云寧只好道。
女子又抓了一大把花生放到云寧跟前,道:“那你幫我剝吧。”
云寧被女子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抬手拿起花生,剝了起來。
“古廷遠文德兼備,當年甚是被天師賞識,你既然受他舉薦,想必他對你很是滿意了。”女子淡淡道,雖然聲音淡淡,并不讓人覺得疏遠,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古先生學識飽滿,腹有經綸,在先生膝下求學,自然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自滿,蒙學生賞識,此次來得玉京,自然想得到天師垂青,也算是不負古先生重望。”云寧已經沒了初上殤丘的那般緊張,與面前女子答對也從容了許多。
“如果天師不收呢?”女子問道,問得很是隨意。
“自當返回老家,好好求學。”云寧說著,手下剝著花生。
女子輕輕笑笑,不再說話,云寧也不再說話,院間仿佛只余下二人手中花生殼被剝開的聲音一般。
晃然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頭,扭頭一看,卻是不知道李若林何時站在自己身邊。
云寧停下剝花生的手,拍了拍手,這才站起身來,靜靜地望著李若林,自江南北上的憧憬,來時路上的激動,對未來的向往與規劃,古先生和家里娘親的寄望,化成無形壓力壓于這個少年身上,可此時此刻,唯有李若林一句話。
一言生,一言死,那是未上殤丘之前。
現在,只余平靜。
李若林搖了搖頭,道:“老師不收。”
云寧點點頭,然后沖著其間一間木屋,深深施了一禮,有失望,卻沒有心死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