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城外。

年輕的服務生熟練地擦拭著桌子，不時地看一眼二樓陽臺角落里的那個男子。上身的黑夾克配一條洗的發亮的牛仔褲，脖子上掛著一根反扣的鴨舌帽與大墨鏡幾乎遮住了一整張臉。在這個充斥著咖啡的氤氳香氣與西裝革履的成年人之間，那個男人——或是男孩子？反正看著不像是工作的年紀，總會在這里一坐就是一上午，點一杯咖啡，一份草莓蛋糕，一份三明治。他似乎是在等人，但似乎又是在看下面的街景。

但不論是哪一種，七天未免也太久了些。

現在的年輕人流行去咖啡店了么，服務生小哥心想，雖然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一樣的年輕。

坐在角落的年輕人露出了一絲微笑，伸了個懶腰。他用食指環住白色咖啡杯的杯柄，左手用小盤子托起咖啡杯，輕輕地送到嘴邊抿了一口。

“今天的監聽也很成功呢。”

我站在舊城墻墻根的陰影里，一身黑褐色風衣畫滿了白色骷髏頭。有小孩子從我身邊跑過，然后哭著跑開，我苦笑。

“找到林妍兒了。在林家東城的另一幢別墅里，沒在老四合院。”一個墨鏡男向我走來。

“你聽了七天才找到。”

“那有什么辦法，人多眼雜，我好不容易才成功喬裝打扮混入其中。”墨鏡男顯得很得意。

“我們要不要先下手為強？”墨鏡男顯得很焦急。

“不。”我搖搖頭，林家的人正在陸續趕到，這時候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反而會打草驚蛇。

“我們要做的，就是等。”

沒錯，這次林家近百號人全部都會到場，到時候各番勢力糾纏在一起，不用外力，他們自己就會亂做一團！

“但是......如果不是林妍兒怎么辦？”墨鏡男說出了我的疑慮。

風兒靜靜地吹著，古墻邊的枯草微微顫動。

“不，一定是她。”

“我已經找到‘東西’了，但是，”我嘴角微微上揚，“我還要布一個局。”

國慶節的DC區，人山人海。

這是一年之中除了過年以外最長的假期，也是下半年最后一個假期，所以鼓樓公園里格外地熱鬧。外地的游客和京城的居民混在一起，掃貨的，拍照的，拍短視頻的，十幾萬人擠在一個公園里，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然而就在這公園后面，幾幢別墅隱匿在圍墻與四合院的包圍中。與申城不同的湖南別墅不同，京城鮮有市中心的西洋別墅——大多數毀于戰火，剩下的大多數也被政府征用或是成了外國使館，近乎沒有私人別墅。因此，即使是在老南城這種在老京城人看來的“鄉下地方”——現在可也是市中心了——別墅的擁有者也都十分小心謹慎，格外低調，生怕被人盯上——京城可從來不缺眼紅的和缺錢的人！

林家一向低調，但自從林老爺子70歲之后，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對家族事業疏于管理，大小事務都交給了大兒子林恪華和大女兒林萱萱一手操辦。成天也就是提籠架鳥，撩貓逗狗，或是托人去潘家園看看古玩——當年還是個少爺的時候林老爺子曾經在潘家園用三塊大洋淘到了唐宋時期大秦商人帶來的鎏金匕首。然而林恪華和林老爺子不一樣，他是個完完全全的紈绔子弟，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結果幾十年來不僅把林家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差，還被迫把自家的四幢別墅租出去一幢來維持工廠資金。

林家一共有四幢大別墅，其中最大的一幢是宴會廳在西南角，平時不住人。略小的別墅稱之為臥龍閣，在東南方向，而林家主要的兩個大別墅——也是建國前的老古董——都在我們北面。女人住在略小的一幢，稱之為藏鳳閣，而男人在最大的那個房間，稱之為盤龍洞——這都是林老爺子的父親親手題的名字。

“所以說，也多虧了林家這二桿子大少爺，我們才能這么容易地走進原來的林家大宅。”在藏龍閣里，我對李、秦兩人說。

——一周前——

在和梁老板達成交易之后又過了一周，我送小安去林家。這林家雖然不如從前，但畢竟還是大家族，大宅院外面依然有重兵把守——沒錯，不是普通的保安，而是真正的軍人，這樣便可以限制外人出入。我和小安坐在林家的紅旗加長轎車里，前面坐著林家大少爺林恪華。這男人一頭銀白亮發，眼眸深邃，嘴唇上一抹淡淡的胡須。第一眼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個紈绔子弟，倒像是個成熟的經理人。

“小王啊，這次把我們家安安送過來辛苦你了。”他的每一個字都帶有一股酒氣，鬼知道他昨天晚上又喝了多少。

“應該的，應該的。”我陪笑著。

“林其民也是懶得可以，哈，自己不來幫忙，還不想讓自己閨女來！見了鬼了！”林恪華大聲嚷嚷著。

小安剛要開口反駁，我趕忙把話頭搶過來：“這不是林叔叔那邊事情多嘛。”

我放下了誘餌。

“工作？他還需要工作？？隨便打發兩個人，去工廠簽個字，他還有什么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們在做！我們！我們開工廠的給他服務，賺的那一點點辛苦錢！他倒好，還要我們降價！你懂嗎！降價！”林恪華激動地一錘車門，整個車都在“嗡嗡”作響。

“怪不得最近看制造業整體都不景氣，不過林家家大業大，應該也沒什么問題。”我繼續下餌料。

林恪華咽了口吐沫，回過頭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裝作一副茫然的樣子。

林恪華嘆了口氣，緩緩地說：“即使大如林家，今年也不好過。你還小，啥都不懂呢，我也不能怪你。”

我裝作若有所思的樣子點了點頭。然后不再說話。

沉默，有時候比語言更加有用。

果然，不一會兒林恪華轉過頭：“小王，你有沒有可能.....讓你爸在集團里多運轉幾批合同給我們？不要多的，這幾天如果能有個七八百萬的合同就夠，一兩千萬更好。”

我裝作很為難的樣子：“我爸現在已經在國外happy了，他肯定不會管集團的事情，您要不找林叔叔吧。”

林恪華沮喪地把身子轉回去。

我知道，魚兒已經咬鉤了，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心急，不然要么它和你來個魚死網破。要么就是人財兩空！

我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讓沉默蔓延了一會兒。

“或者林伯伯，我這邊有八百萬可以暫時借給您。”

“真的？不愧是小王，說話就是硬氣，等到時候我們工廠再創輝煌之時，我就先送你兩個廠子，然后再送你....”林恪華的臉上充滿了驚喜，看得出來他的工廠的情況比我預想的還要糟糕。

“不過林伯伯，我可不是來做投資的，所以我是有條件的，就怕這個條件您不允許。”

林恪華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什么條件。”

“我和幾個兄弟，李克勉秦銘言他們來參加比賽......”

“嚯，你們幾個大公子一起出來呵。”

“......是，秦銘言第一次來北方，想看看北方第一家族林家是什么樣子。所以——”

“我們想租一幢別墅，這個月自己用那么十天半個月左右。”我一口氣說了出來。

林恪華皺了皺眉頭。顯然這個理由有點牽強附會。

“我可以先付定金，五百萬。合同的事情我可以找秦銘言，看看他們家能不能在你們廠子訂購醫療器械，哪怕是口罩之類的。”我直接掏出來一張黑 卡。

林恪華的臉上又綻放出了笑容：“和你們家這么多年的交情了，談錢多不合適啊！沒事，想住你們隨便住，最里面那幢別墅給你們！”

那你別拿我卡啊，我內心暗暗罵道。

“還有就是......希望您能在林爺爺面前幫我打點一下我和小安。”

林恪華，你的下一句話是：“這才是你小子的真正想法吧！”

“這才是你小子的真正想法吧！”林恪華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用手點點我，又拍拍我的肩膀：“好小子，可以！等老爺子大壽那天你來家里，我給老爺子介紹你！”

“那可真是太謝謝林伯伯了。”我表面假裝高興，內心暗想，讓你打點關系，我和小安非得完蛋不可。

林恪華這條魚，已經變成一鍋魚湯了。

雖然我們搬進了藏龍閣，但是那里并不是我們的居所。為了方便，我們住到了距離林家一公里外的希爾頓酒店——這也是附近唯一的能擁有不錯的視線且能遮人耳目的高樓了。前臺的服務生看著我們四個十七歲的小男生要了頂層的總統套房，小聲嘀咕道：

“現在的公子哥可真是口味清奇。”

“你說什么？！”李克勉瞪了那服務生一眼，服務生嚇得轉身就跑。

到了房間，雖然如我所料套房布置得很豪華，甚至床上鋪滿了玫瑰花瓣，但我們著實無心享受。利用在林家事先安裝好的監控設備——微觀世界超牛逼監控3.0版——我們對林家外部可以進行近乎無死角的人員觀察。

然而我們觀察了兩天，卻從沒有見過林妍兒的身影。

“見了鬼了，這人難道不出屋？”秦銘言咬牙切齒地說。

最后一天，我讓李、秦二人先去，劉執用超高清望遠鏡找人，而我從另一條路上走，假裝在玩手機，實則是移動設備監控。我看到，那兩人正要進去，突然被一個圍著圍巾的白衣少年擋住——在十月的京城就已經圍上圍巾的人屬實罕見。我正在想是誰，突然見到李克勉和那少年糾纏在一起。我心想要壞，趕忙跑過去。拐過巷子，我站在離門口一百多米的地方遠遠的看到，一名士兵拉住李克勉，而那白衣少年則被一個少女拉住。那少女正是林妍兒。

那少年我見過。我意識到。

我腦中浮現了一幅畫面，童年時分，四個孩子玩過家家。

沒錯，不僅僅是我，小安，林妍兒，還有一個人。

“林恩。”名字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