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紙鏡欲言又止。

只是想到那種可能，她臉上就有些發燙。

“在這個世界，和自己沒有什么好隱瞞的，他們都知道。”

今川指尖從下巴緩緩向脖子滑下，劃過那潔白的鎖骨，最終停在了胸口打開了兩顆的扣子那里。

“是~我出賣了自己……但那又怎么樣？”

她說著站起來，從椅子上站起走過桌臺，低下頭來看被荊棘束縛得一動也不敢動的紙鏡。

今川臉頰微紅，臉上帶著一些羞澀的情緒，雙肩縮了起來，手指點著似乎不知所措——鑒于現在的情況那肯定是演出來的——可紙鏡能想象出現在這少女臉上最楚楚動人，最難抵抗的神態也就是如此了。

欣賞了一會紙鏡躲閃視線之中的窘迫，今川把剛才的演技置換下去，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你看，你做不到這點！舍棄那無用的皮囊之恥！你看，除了這點微不足道的東西，我換來了一切！”

荊棘密密麻麻包圍了紙鏡，填滿了她的全部視線。

接著……在那荊棘叢中，紙鏡看見了零碎的畫面。

今川在學生會中規劃事項，認真嚴肅地吩咐其他成員……

今川在學校的禮堂主講臺上演講，所有學生都坐在底下注視著，傾聽著她……

今川同輩學生的簇擁下走過熱鬧校園祭的會場……

今川……

“……”

紙鏡看著閃過的一幕幕，不知從何說起。

那是她不曾經歷過的精彩，也是她不曾經歷過的人生。

面對眼前今川的經歷，看著這些確切經歷過的美好青春。

看著一個內向，沒有任何朋友的被霸凌者，成功地走向另一個陽光的世界。

她可以就此下結論……說這是錯的嗎？

“怎么樣？比起過去那個弱小的，只能任人擺布的，自取滅亡的家伙。我……是不是才更適合這個世界？”

今川端起手中的咖啡輕喝一口，用著輕蔑的目光看向周圍。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的話，我不會有任何意見。”

遍布世界的荊棘消失，餐廳之中優雅的音樂響起，窗外細雪飄落。

每一個人都在人世間的嘈雜里談論自己的事情，沒有人在意她們。

它一如既往的運行著。

紙鏡說著，視線不再那么飄忽，她注視著今川，認真地問道。

“但我只看見了你展示給我的，不一樣的部分……你的代價呢？代價……是什么？”

“代價我已經說過了……”今川慢慢地將杯中咖啡喝完，“不過是一點微不足道的……”

“別開玩笑了。”

紙鏡站了起來。

“你真的覺得你付出的代價只是微不足道么？現在的你連‘自己’都不信任，說什么已經把所有都告訴了自己，但實際上，你根本沒有。你只是把獲得的成就，告訴了其他的自己.......”

她指著今川，說道。

“可根本就顯而易見！你到底告訴了‘自己’什么？一個更加精彩的未來？一個微不足道的代價？”

咖啡館之中音樂停止，所有視線都向紙鏡看了過來。

可那些人的表情并不是奇怪和驚訝，而是一種失去了靈動的感覺。

被全部都面無表情的，用著空洞眼神的看向，的確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紙鏡注意到了這些眼神，但她就當沒有看見，只是死死盯著今川一個人的眼睛。

“我可不記得我有分享什么不該看的給你……”今川的臉色一沉，“你……還看到了什么？”

“我還沒有——是因為我指望你能告訴我，但事已至此，看起來還得我自己來。至于‘他們’為什么從未提過，是因為他們什么都看不到。因為他們要是不接受你所說的話語，你就用控制這個世界的力量，把他們——能制止你的良心困在了過去里，困在那個滿是怪物的心靈世界里！”

紙鏡雙指從口袋里夾出了那張在副本開頭就拿到的卡片。

“可你困不住我.......‘真正的你’是怎么樣的，而要困住他們的理由又是如何，就讓我親眼看看吧。”

“住手！看到了那些之后又怎么樣！”

今川聲音終于慌亂起來。

“你什么也改變不了！我也不要回到以前那樣！”

她的荊棘從來就沒有停止包裹紙鏡，剛才“回到”咖啡廳也不過是幻覺。

只下一瞬間，它們又將紙鏡渾身纏滿，且那原本收斂的荊棘之刺全數刺進紙鏡的身體里！

“說了這么多而沒有動手直接解決我，說明你的心靈也........孤單了許久。”

紙鏡所在的位置已不再是那間咖啡館的座位上。她拿著那張空白的ID卡片，站在了在一家破舊的酒店房門前。

“呼，真是危險。操縱心靈世界的力量她肯定是要比我一個外來者強……在這么個比較唯心的劇本里邊，我還得一邊‘決定認同自己’、和這個心靈世界融合得更好，一邊‘要探究真相’、遠離她布置的場景，再加上利用合理的動作和語言，讓她產生片刻的猶豫。”

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后方，她知道她已經在這個心靈世界里走得足夠遠，“今川”再也追不上她了。

“有見靈之眼的時候總是可以很輕松的根據看到的不同情況做出不同對策，但在沒有見靈之眼的情況下.......可還真是沒有余裕啊。”

說著，紙鏡拿起ID卡片插進了房門口的插槽里。

伴隨“滴滴”兩聲，門把手上的燈變綠，紙鏡抽出卡，按下把手，打開了酒店房門。

“人，總是要面對自己的……”

門后，不去細看的時候，是一片扭動著的，名副其實的五彩斑斕的黑，而細看其中一個小點，卻發現——那是無數的事項全部攪在一起。

紙鏡在門側找到了取電插槽，將那卡片塞了進去。

在黑暗的背景被光照亮，密密麻麻的，和照片一樣“事項”仿佛睜開眼睛，全部看向紙鏡。

“不要過來！”

幻聽聽到了尖叫，事項向后退了一些。

“不要看……求你了……不要……”

哀求。

看起來，眼前就是她最不愿意被人看見的回憶。

“抱歉吶......面對自己，真正才能走向未來。”

紙鏡駐足了片刻，卻還是向前邁步。

“不然鏡子之中，是會照不出自己的樣貌的。”

然后，她看到了。

被同輩毆打欺凌時恥辱的回憶，可怕的回憶。

在權與欲的包圍下逐漸麻木，逐漸在耳濡目染之中學習了威逼利誘，學習了敲詐勒索的回憶。

欣賞以前欺凌自身之人被她報復時獲得的快感；倚仗私生活混亂證據指責往日無所作為的老師獲得的成就感；假裝對往日同學給予善意，實則思考能獲取什么利益感受到的偽善……

看著對方妥協，痛苦，再由自己貪婪的索取，拿到似乎更高的位置，得到更多的東西。

她，才能病態的獲得快樂。

那不僅僅是付出了一點代價，接觸到了一點以往獲得不到的快樂時，她竟然完全墮落落入自己往日所不齒的深淵。

紙鏡走過這些，最終走到了這團光的最深處。

一個縮在角落里面的紅發身影，在漆黑之中，用著最可怕的眼神看向紙鏡。

“……都看到了？”

喉嚨低吼著嘶啞的聲音，宛若野獸。

【找到七個人格（6/7）】

和系統提示音響起的同一個瞬間，那個蹲在角落的紅色身影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閃現到了紙鏡的面前，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說啊！！！滿足你了？！你這個怪物！！！你這個骯臟的怪物！”

紙鏡只覺得視角在不停的閃爍，有時候她覺得是對方掐著自己的脖子，自己要無法呼吸，可下一秒，又好像是自己在使全勁掐著自己的脖子，讓自己無法呼吸。

“死啊！”

毀滅這個邪惡的自己。

“你快去死啊！”

殺死這個可怕的自己！

“求你了……快點去死啊……”

最后哀求著，還是沒有殺死自己。

只能虛偽的哀嚎兩聲，渴望有著殺死自己的勇氣。

她是如此痛恨，如此絕望，可是又無法阻止。

在這黑暗，可憎，恐怖的世界！生存就是邪惡，呼吸就是邪惡，活著就是邪惡！

他人即是地獄！自己也是地獄！

窒息的感覺讓黑暗從四面八方而來，荊棘包裹的幻痛刺痛著心臟和大腦。

接著，當黑暗到底時，心底再度亮起憤怒的火，無法和自己和解，這無盡的痛苦將輪回。

下一次也會如此！

永遠不會得到救贖。

因為這不是現實，而是又一個心靈深處的監牢，阻止自己將仇恨化為現實的監牢。

忽然間，更大的幻覺出現了。

渾身包裹的溫柔觸感代替了荊棘的幻痛。

有個人正抱著她，用著臂彎環抱她的腰肢，用全身接觸她丑惡不堪的皮囊，甚至于腦袋也溫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之上。

可她怎么配得上如此？

“抱歉，看了你那么多不堪的記憶。”

聲音很輕，不知道在為什么而道歉。

她不明白！明明是對面在溫柔的擁抱自己，為什么是對方在道歉！

她開始掙扎，開始掙脫這個懷抱，她會傷害到其他人！她現在不就正在傷害！

可無論她如何掙扎，如何拍打，如何無理取鬧，她始終無法掙脫那個懷抱。

反而被抱得更緊。

“今川小姐，你真的……很累了。”

漸漸的，她也不愿意逃離這個擁抱。

太久沒有人，愿意擁抱她。

也可能，是因為她太久不愿意擁抱其他人。

無數的委屈、憤怒、悲傷、自責、慚愧、后悔……全部匯聚成了眼淚。

她抱著那個身影大哭起來。

“好了.......現在就.........休息一會兒吧。”

紙鏡輕聲說著，拍了拍懷中女孩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