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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燼從天空落下。

紋看著薄軟的碎片在空中飄蕩,晃晃,悠悠,自由自在。一團團煤灰像是黑色的雪花般落在黑城陸沙德上,飄浮在街角,順著微風吹拂飛散,在石板路面上形成小旋渦打轉(zhuǎn),看起來似乎無憂無慮。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

她靜靜地坐在窺視洞邊——一個隱藏鑲嵌在密屋磚墻上的凹室。躲在凹室里面,成員們可以監(jiān)視外界是否有危險。紋并不是在當班,只不過窺視洞是她少數(shù)得以獨處的地方之一。

紋喜歡獨處。當你一個人時,不會有人能背叛你。瑞恩說的。她的哥哥教了她很多事,然后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道理——瑞恩背叛了她。這樣你才學得會。任何人都會背叛你,紋。任何人。

灰燼繼續(xù)落下。有時候紋想象自己就像灰燼,或像風,或像霧。沒有思考能力的生物,能夠單純地存在,不需要思考、在乎、傷心。如此一來,她就能……自由。

不遠處傳來腳底擦過地板的聲音,小房間后方的活板門猛然被打開。

“紋!”烏雷的頭探入房間,“原來你在這里!凱蒙找你半個小時了。”

所以我才要躲在這里啊。

“你應該快點去?!睘趵渍f,“快到要動手的時候了?!?/p>

烏雷是個高瘦的男孩。其實算是個好人——不過有點天真,如果在地下世界長大的人真能夠被稱為“天真”的話。當然,這不代表他不會背叛她。背叛與友情無關(guān),只不過是單純的生存法則。在街上討生活的日子很艱辛,如果一個司卡小偷不想被逮捕和處決,就得實際一點。

冷酷無情是最實際的情緒。

這也是瑞恩的名言之一。

“怎么了?”烏雷問道,“你該去的,凱蒙生氣了?!?/p>

他什么時候不生氣?可是紋仍然點點頭,半爬半跌地爬離狹窄卻令人安心的窺視洞。

她推開烏雷,跳出活板門,步入走廊,然后走入一個破舊的食物儲藏間。這是眾多儲藏室之一,因為密屋偽裝成店面,集團的基地本身則是隱藏在建筑物下方的石頭通道地窖。

她從后門溜出屋子,烏雷緊跟在她身后。出任務的地點就在幾條街之外,屬于城中比較富裕的區(qū)域。任務相當繁瑣——是紋所看過最復雜的一件。如果凱蒙沒被抓到,那真的可能大撈一筆。如果他被逮住……雖然欺騙貴族跟圣務官本來是件非常危險的工作,但總比在冶鐵廠或紡織廠工作來得好。

紋走出小巷,轉(zhuǎn)進眾多司卡貧民窟中一條滿是小套房的街道。病到無法工作的司卡倒縮在轉(zhuǎn)角跟水溝里,灰燼在他們身邊飄落。紋低著頭,拉起斗篷的遮帽,抵擋那不斷飄落的灰燼。

自由。我永遠無法自由。瑞恩離開時確保了這點。

“你終于來了!”凱蒙舉起一只短肥的手指,朝她的方向一戳?!澳闩艿侥睦锶チ??”

紋沒讓眼中出現(xiàn)憎恨或反抗的情緒,只是低著頭,擺出凱蒙預期會看到的姿態(tài)。堅強的方式有很多種,這是她親自學到的一課。

凱蒙輕聲咆哮,反手一掌揮上她的臉,力道大得讓紋撞上了墻,她軟癱在木墻邊,臉頰因痛楚而灼熱,卻硬是一語不發(fā)地忍了下來。只不過是瘀青而已。她夠堅強,撐得過去,一如往常。

“你給我聽好了,”凱蒙陰狠地說道。“這次的行動很重要,值一千盒金——比你貴了不知幾百倍。我絕對不容許你把事情搞砸,聽清楚了沒有?”

紋點點頭。

凱蒙盯著她片刻,臉龐因怒氣而漲紅,良久后才別過頭,低聲喃喃自語地咒罵著。他心情不好,但不是因為紋。也許是因為他聽說了幾天前在北邊發(fā)生的司卡叛亂。賽摩斯·特雷斯廷,據(jù)說一名鄉(xiāng)區(qū)領(lǐng)地的領(lǐng)主遭到殺害,宅邸被焚燒殆盡。這類的動亂會影響生意,讓貴族們更警覺、更難騙,因此連帶會嚴重影響凱蒙的收入。

他在找出氣的對象,紋心想。每次動手之前他都會緊張。她看著凱蒙,嘗到嘴唇上的鮮血,一不注意,臉上微微顯露出自信的神色,引得他從眼角瞥她,臉色一沉,又舉起手,似乎打算再賞她一巴掌。

紋用了一點她的“幸運”。

她只用了一丁點兒,因為等一下的工作會需要用到大部分。她將“幸運”朝凱蒙施放,舒緩他的緊張。頭子動作一停,雖然不知道紋做了什么,卻仍然感覺得到其效力。他站在原地片刻,然后嘆口氣,背轉(zhuǎn)過身且放下了手。

紋擦擦嘴唇,看著凱蒙笨重的身軀搖搖晃晃地離開。竊賊頭子的貴族裝扮看起來相當有模有樣,是紋看過最華貴的服裝——一件雪白的襯衫,外面套著深綠色的外套,上面是雕金的扣子,黑色大衣外套有著時下流行的長擺,頭上則戴著一頂搭配的黑帽,手上的戒指熠熠生輝,他甚至握著一柄精致的決斗杖。的確,凱蒙在模仿貴族方面是相當出色的,少有竊賊能像他如此擅長扮裝,不過他的脾氣仍是個大問題。

房間本身就顯得較為遜色。趁著凱蒙正在罵別人,紋撐著墻站起身。他們租了一間當?shù)芈灭^的上層套房,不是太奢華,但正合他們的心意。凱蒙要扮演的角色是“杰度大人”,一名遭遇到財務困難的鄉(xiāng)村貴族,前來陸沙德做最后的掙扎,想得到幾紙合約。

主房被裝飾成會客廳,有張大桌子讓凱蒙坐在后方,墻上則掛著廉價畫作,兩名男子站在書桌旁,穿著正式的侍者服裝,假扮成凱蒙的男仆。

“為什么這么吵鬧?。俊币幻呷敕块g的男子問道。他很高,穿著一件簡單的灰色襯衫和一條輕便的軟褲,腰間綁著一把窄劍。賽隆是另一名老大——這次的計劃其實是他的主意。他邀凱蒙來合作,因為他需要有人扮演杰度的角色,而所有人都知道凱蒙是最優(yōu)秀的人選之一。

凱蒙抬頭?!班??吵鬧?噢,只是管教一下手下而已,你不用擔心這種小事,賽隆?!眲P蒙輕松一揮手,強調(diào)自己的話。他這么擅長扮演貴族是有原因的。因為他驕傲的程度跟貴族簡直不相上下。

賽隆瞇起眼睛。紋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他在考慮一旦計劃成功,在凱蒙的肥背上捅上一刀的風險有多大。許久以后,高大的頭子終于把視線從凱蒙身上轉(zhuǎn)開,瞥向紋問道:“這是誰?”

“只是我的一名手下?!眲P蒙說道。

“我以為我們不需要更多人了。”

“我們需要她?!眲P蒙說道,“你就當做她不存在,我這邊的行動和你無關(guān)。”

賽隆打量著紋,很顯然注意到她染血的嘴唇。她轉(zhuǎn)過頭。然而賽隆的眼神繼續(xù)在她身上流連,上下打量。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紐扣上衣,套著一件吊帶褲。外表上,她一點也不誘人,青澀的臉孔搭配干瘦的身材,她覺得自己甚至看起來不像十六歲。不過有些男人喜歡這種女人。

她考慮是不是要對他也用一點“幸運”,但他最后轉(zhuǎn)開了身?!笆展倏斓搅?,”賽隆說道?!澳銣蕚浜昧藛??”

凱蒙翻翻白眼,胖碩的身體在書桌后的椅子坐下?!耙磺卸己芡昝溃瑒e來煩我了,賽??!回去你房間里等著?!?/p>

賽隆皺眉,猛然轉(zhuǎn)身離開房間,低聲喃喃咒罵。

紋環(huán)顧四周,端詳裝潢、仆人和氣氛,最后走到凱蒙的書桌前。頭子正翻著一疊文件,顯然是在決定桌面上要放哪些。

“凱蒙?!奔y輕聲開口,“仆人看起來太高級了?!?/p>

凱蒙皺眉,抬起頭。“你在嘟囔什么啊?”

“仆人。”紋重復道,聲音依舊輕柔,“杰度大人應該已經(jīng)走投無路。他會保有之前剩下的華貴衣服,但不可能負擔得起這么高級的仆人。他會用司卡?!?/p>

凱蒙瞪著她,開始沉吟。從外觀看起來,貴族跟司卡沒有什么差別,不過凱蒙選的仆人身著低階貴族的衣服——他們可以穿色彩豐富的背心,站姿也比較有自信。

“必須讓圣務官認為你已經(jīng)快要山窮水盡了。”紋說道,“房間里應該都要是司卡?!?/p>

“你知道什么?”凱蒙兇狠地對她說。

“夠多了。”話才剛出口,她立刻便后悔,這么說聽起來太叛逆。凱蒙舉起戴滿珠寶的手,紋渾身一僵,準備迎接即將降臨的巴掌。她沒有更多的“幸運”可以浪費,畢竟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可是,凱蒙沒有打她,而是嘆口氣,胖嘟嘟的手按上她的肩頭。“為什么要一直激怒我,紋?你知不知道,碰上個不像我這么心地仁慈的人,早就已經(jīng)把你賣給人肉販子了?你難道會想要在某個貴族的床上服侍他,直到他厭倦你,把你解決掉?”

紋低頭看著她的腳。

凱蒙的手勁加重,手指捏起紋脖子與肩膀交界處的皮膚,令她忍不住痛呼出聲。她的反應讓他笑了。

“我真不知道我留著你有什么用,紋?!彼f道,手上不斷使勁?!澳愀绺鐜讉€月前背叛我時,我早就該把你處理掉的。唉,我這個人就是心太軟。”

他終于放開她,然后手一指,叫她到一棵高挑的室內(nèi)植物旁站著,她依言照辦,調(diào)整好角度讓自己能夠看到整個房間。凱蒙一轉(zhuǎn)開頭,她便開始搓揉自己的肩膀。

只不過是又痛一下。痛沒有關(guān)系。

凱蒙坐了半晌,然后一如她所預期的,揮手要兩名“仆人”來他身邊。

“你們兩個!”他說道,“你們的衣服太華貴了,去穿點看起來像是司卡仆人的衣服——順便再帶六個人過來?!?/p>

要不了多久,房間就如紋所建議那般充滿了人,而圣務官隨后便到。

紋看著圣祭司萊德驕傲地踏入房間。他跟所有的圣務官一樣都剃光頭,同時穿著深灰色的袍子,眼睛周圍的教廷刺青顯示他是一名圣祭司,是隸屬財務廷的高級官員,身后跟著一排低階的圣務官,眼睛周圍的刺青沒有那么繁復。

圣祭司一進屋,凱蒙便站起身以示尊敬。無論是多高貴的貴族,都會對萊德這種層級的圣務官如此禮遇。萊德并未躬身,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回應的舉動,直直大踏步來到凱蒙對面的位子,一名偽裝成仆人的手下立即上前,為圣務官捧來冰涼的酒跟水果。

萊德?lián)芘屍腿斯怨缘卣驹谠嘏踔P子,仿佛他只是一件家具。

“杰度大人,”萊德終于開口,“我很高興我們終于有機會可以會面?!?/p>

“我也是,大人?!眲P蒙說道。

“你為什么不能前來教廷總部大樓,而要我來此處拜訪你呢?”

“我的膝蓋,大人。”凱蒙說道?!拔业尼t(yī)師建議我盡量不要走動。”

而且你的確應該對前往教廷的核心大樓感到害怕,紋心想。

“是這樣啊,”萊德說,“膝蓋不好。以運輸為業(yè)的人有此情況,真是不幸?!?/p>

“我不需要親自旅行,大人。”凱蒙說道,低下了頭,“我只負責經(jīng)營?!?/p>

很好,紋心想。你得繼續(xù)保持謙卑的樣子,凱蒙。你需要裝出走投無路的神情。

紋需要這次的計劃成功。凱蒙會威脅她,會打她——但他認為她是他的好運護身符。紋不確定他知不知道為什么只要她在房間里,他的計劃就會比較順利,但他顯然把兩件事連在一起,這讓她變得寶貴,而瑞恩總說在地下世界中的保命要訣就是讓自己變成不可或缺的存在。

“原來如此?!比R德說道,“恐怕這次會面對你來說太遲了。財務廷已經(jīng)對你的提案做出投票表決。”

“這么快?”凱蒙真心地大吃一驚。

“是的?!比R德回答,啜了一口酒,仍然沒有讓仆人退下。“我們決定不接受你的契約?!?/p>

凱蒙震驚地坐在原位片刻?!拔液苓z憾聽到您這么說,大人。”

萊德來見你,紋心想。這代表還是有協(xié)商的空間。

“真的很遺憾?!眲P蒙繼續(xù)說道,似乎做出了跟紋同樣的推斷,“這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要向教廷提出另一個更好的提案。”

萊德挑起一邊刺青眉毛?!拔也挥X得那會有什么差別。議會中有一部分人認為,如果我們能找到一個更為穩(wěn)定的家族來運輸我們的人,教廷總部就能獲得更好的服務。”

“那將會是一個嚴重的錯誤決定?!眲P蒙圓滑地說,“讓我向你坦白吧,大人。我們都知道這個契約是杰度家族的最后一線希望。在失去法旺的交易后,我們再也負擔不起渡船隊到陸沙德的費用,沒有教廷的契約,我的家族會陷入絕境?!?/p>

“你這么說并不能打動我,大人?!笔展僬f道。

“不能嗎?”凱蒙問道,“請您想想看,大人,誰會為您提供更好的服務?會是有幾十個契約要同時兼顧的家族,還是將您的契約視為最后希望的家族?財務廷不會找到比走投無路的人更愿意配合的合作伙伴。讓我的船將您的門徒們從北方迎來,讓我的士兵們護送他們,您絕對不會失望。”

很好,紋心想。

“嗯……”圣務官說道,若有所思。

“我愿意給您長期契約,固定每人每趟僅收五十盒金,大人。您的門徒們可以隨意搭乘我們的船隊,隨時獲得他們需要的護送人員。”

圣務官挑起眉毛。“這是先前費用的一半。”

“是的?!眲P蒙說道,“我們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我的家族需要維持船隊運行。五十盒金不會為我們帶來利潤,但這不重要,一旦有教廷的契約讓我們渡過了眼下的難關(guān),我們就可以找到其他契約來充盈金庫?!?/p>

萊德陷入深思。這是極好的交易——好到通常會令人起疑??墒莿P蒙的表現(xiàn)營造出即將財務崩解的家族形象。另外一名首領(lǐng),賽隆,花了五年時間規(guī)劃、欺騙以及設(shè)計好到達這一刻。教廷不可能不去考慮這個機會的可行性。

萊德也想到了這點。鋼鐵教廷不僅僅是最后帝國的官僚跟律法決策單位,更像是一個世家。它越有錢,有越多對它有利的合作契約,在其他廷司間能操弄的權(quán)力也就越大,更遑論與其他貴族的關(guān)系。不過萊德顯然還是有點遲疑,紋看得出來他的眼神中明顯有她相當熟悉的懷疑情緒。他不會接受契約。

現(xiàn)在,紋心想。輪到我了。

紋對萊德施放她的“幸運”。她嘗試性地伸展力量,不太確定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為何可以辦到,但她的碰觸完全是來自于直覺。經(jīng)過多年有意識的磨煉,她發(fā)現(xiàn)自己能為人之所不能為。

她推擠著萊德的情緒,壓制它。

他變得較不充滿疑心,較不害怕。溫馴。他的憂慮融化,紋可以看見他眼中出現(xiàn)冷靜自持的神色。

可是,萊德還是顯得有點不確定。紋推得更用力。他歪著頭,露出深思的神色,張開口要說話,但她更用力地推了他一次,絕望地用盡她全部的“幸運”。

他又頓了頓。“好吧?!彼K于說道,“我會將你的提議呈給議會。也許我們還是可以達成共識?!?/p>

如果有人讀到這些文章,必然知道,力量是沉重的負擔,務求免受其捆綁。

泰瑞司預言說我會有拯救世界的力量。

同時也暗示,我亦擁有毀滅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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