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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匈奴的子孫
  • 雪漠
  • 3237字
  • 2020-11-21 13:51:52

最早的時候,這里有條河

最早的時候,這里有條河,長不過千里,域不過數萬平方公里,卻總能成為當地歷史的定盤星。得此水者得其地,其水安者民亦安。大匈奴帝國靠它的洶涌而振興,沙塵暴借它的枯萎而肆虐。雖地處僻壤,但它總能牽動中華民族的神經。歷代制官,更是將大量心血用于此水的治理。它就是石羊河,一條用動物命名的河。它充滿動感,充滿活力,更充滿歷史的滄桑。

涼州人的老祖宗選擇這里時,石羊河還很洶涌,涼州土地肥沃,平坦如砥,全然接受著石羊河對它的所有滋養。那時節,祁連山雪線是歷史上的最低點,雪水終年流淌,除了偶爾下幾場暴雨,其余的時候多是涓涓細流。那終年不斷的雪水,澆出了無邊的綠洲,沿著河西走廊,一直通往西域。于是,涼州人的老祖宗就順著水源來到這里。

那時節,他們老是騎著大馬,趕著肥羊,傍水而居,逐草而牧。“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指的就是當時的景象。

距今,已有數千年了。

考古學家發現,早在四千多年前,就有人類來到這里,繁衍生息,史稱“西戎”。當然,這名字也老換,因為石羊河一帶的主人老換。就像一首涼州賢孝中唱的:“山也空來喲水也空,山水相連到處通。朝也空來喲國也空,涼州城換過了多少主人公……”在數千年的歷史演進中,唯一換不了的,便是人們對石羊河的敬畏和治理。石羊河,是凝聚涼州人祖先的紐帶。在這條紐帶的維系下,涼州人的祖先漸漸變換著名字。

至于西戎,據說是西羌的一種。唐朝詩人王之渙說:“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逼渲械摹扒肌保傅谋闶俏髑?。漢代學者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專門解釋過“羌”,他說:“羌,西戎牧羊人也?!币馑际牵际菦鲋菀粠У挠文撩褡逯?。這個民族以能歌善舞揚名,盛行于唐室宮廷的西涼樂舞,便源于羌樂。不過,“羌”字也罷,“戎”字也罷,都帶有一種輕視的味道。中原人甚至用“犬戎”稱呼西戎,以示與華夏子孫的區別。東漢的泰山太守應劭在《風俗通義》中對“羌”的注解是:“羌,本西戎卑賤者也,主牧羊。故‘羌’從羊、人,因以為號?!逼渲谐錆M了對少數民族的蔑視。

但羌人是不容蔑視的,他們的圖騰之一是狼,他們就像狼一樣,是個強悍善戰且熱愛打仗的民族。他們一向以病死于床上為恥,以戰死于沙場為榮。《后漢書·西羌傳》記載:“西羌……以戰死為吉利,病終為不祥??澳秃?,同之禽獸。雖婦人產子,亦不避風雪。性堅剛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氣焉。”應劭在《風俗通義》中說:“戎者,兇也?!碧瞥┫嗔鴾喴舱f:“戎狄,豺狼也?!边@些都說明了羌人的強悍。

滑稽的是,強悍的、崇尚暴力的羌人,卻是放牧的民族,也就是牧人。狼吃羊,牧人怕狼且恨狼,羌人卻崇拜狼,充滿了矛盾和沖突。相較之下,他們的另一個圖騰——水,就顯得合情合理了。因為水太重要了,水關系到這塊土地的生息。

哪怕羌人天性好戰,他們也不會在生存無憂時去打仗的。他們打仗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人為了生存。只要有沃野千里,牛羊不愁吃喝,他們就不去打仗,他們不像所謂的中原人,整天斗來斗去,爭那天下之名,逐那廟堂之利——除了西周末年對周幽王采取的懲治行動。你一定聽過“烽火戲諸侯”的故事。當年,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竟數次點燃烽燧墩——烽燧墩是瞭望臺,其作用是防止少數民族突襲——騙來諸侯救他,諸侯趕到朝歌,發現自己被戲弄了,全都惱羞成怒。結果,西戎真的騎上被石羊河水草養肥的大馬,一窩蜂擁向西周都城朝歌時,周幽王雖然命人點燃烽火,卻再也沒有人來救他了。于是,西周和不著調的周幽王,就被彪悍的西戎從歷史上抹了去。

那時節,不管天下亂成什么樣子,石羊河還是安詳地流淌著,那里河水充盈水草豐美,土地也非常寬廣,能飲飽許許多多的牛羊,也能讓許許多多的駿馬馳騁。于是,那所在就成了牧人們心中的天堂。這美名漸漸傳遞開來,一群群牧人來了,一個個部落也來了。石羊河流域變得熱鬧起來。

其中,有兩個部落相對較大:一個叫烏孫,占據石羊河西岸;一個叫大月氏,占據石羊河東岸的大片原野。因為人們喜好和平,且水草充裕,各種勢力相安無事了很多年。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越來越貪婪河水帶來的財富,于是,有歷史記載的第一次關于水的戰爭爆發了。

大概在公元前180年左右,大月氏發動自己的部落,攻向烏孫的地盤,殺其王,掠其地,奴其民,獨霸了石羊河流域。后來,一支曾北遷蒙古的牧人也越過蒙古西面的沙漠,將生存范圍延伸到河西走廊,成為月氏人的新鮮血液。于是,在后來的史書上,我們便常常看到那個名字——月氏。張騫出使西域時,“月氏”是個繞不過去的名字。但月氏人想不到,戰勝了烏孫的自己會被匈奴驅逐;匈奴人也想不到,不可一世的自己會被漢人打敗;漢人當然也想不到蒙古人的屠刀,蒙古人同樣想不到,自己會遇到更強大的敵人……所有人都想永遠擁有這塊土地,永遠擁有這里的肥沃和富饒,永遠擁有水源帶來的一切利益,但是,就算他們沒有成為對方的敵人,沒有相互驅逐,也有一個強大的敵人,注定會打碎他們的美夢,那就是無常。

兩千年后,無常吞沒了他們覬覦的一切:祁連雪峰雖然依舊,但雪線逐年上升,那澆出無窮綠意的雪水,也在人類的約束下漸漸變了模樣,終于稀罕了。于是,石羊河流域的土地變了,涼州大地變了。唯一沒變的,便是涼州人對水的敬畏和崇拜。

對水的崇拜,已成了古涼州人的集體無意識。將來,你要是看到一些敦煌出土的析夢書,就會發現,在涼州人的心里,水的意象總是跟財富或吉祥連在一起——要是你來過西部,就肯定不會問為什么。

古人說“出了嘉峪關,兩眼淚汪汪”,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一旦站在嘉峪關城頭西望,你就會看到被焦日頭曬了千年的黑戈壁,那兒真是干燥無比。你看不到一絲關于水和生命的信息。再往遠處望,是巨獸一樣的大沙漠。雖然壯美,雖然神秘,但那魅力是一種致命的氣息。所以,西部民歌《王哥放羊》里有一句話:“往前瞭來是戈壁灘,往后瞭來是嘉峪關,兩邊看是兩架山,抬起頭來是一綹綹天……”你也許能觸摸到它承載的無奈和滄桑。那是一種無法排解的酸楚,是哪怕握住幸福,也生怕它會很快溜走的不安,甚至是絕望。

明白了這,你就會明白涼州人為何視水為財。

在涼州,所有人都向往水,所有人都希望夢到水,一夢到水,人們心里就會蕩漾著一種說不出的清涼。對西部人來說,水是一個永恒的主題。

沒有水,這里就只是死地。

很早的時候,涼州就流傳著一句話:“水興則涼州興,水衰則涼州衰。”水利,決定著涼州百姓的一切。換句話說,石羊河的命運,決定著涼州百姓的一切。當然,數千年前,當地居民并不叫涼州百姓,他們甚至不是百姓,他們是一群久居此處的過路人,他們永遠漂泊,永遠沒有根。他們享受風一樣的生活,也像風一樣活著。他們或許沒有家園的概念,他們心中的家園,是另一個詞,比如“領地”——他們或許也不叫它領地,但意思大概就是那樣。心中沒有家園的他們,只把土地視為財產。他們甚至沒有保護家園的概念,他們只是在向土地、向石羊河索取,索取養育族民和牲口的乳液,索取生存所需的資源。到了西漢時期,這塊土地換了主人,大批大批的漢人移民到這里,也把農業文明帶到了這里,人們才開始對石羊河進行治理和開發。他們掌握了先進的農業知識,遠比善騎的西戎更懂得如何駕馭水,他們是石羊河最早的,也是真正的主人。

石羊河流域經歷了多次開發,最重要的時期,是西漢、魏晉、隋唐和明清。介于其間的五代至宋元、清代中后期,再到民國,開發規模小,綠洲多退縮蕭條。

歷史一直在變化著。隨著諸多的客觀條件,隨著人心的變幻,這塊土地總在變化。于是,當地老百姓的命運也在變化。

土地和人的命運,都像是拼圖,每一步的行走,都是在完成這張拼圖。但拼圖是死的,最終的結果已經注定了,人類卻是活的,活著的人類只要改變了心,命就會變,對他們來說,生活就始終有驚喜,始終有一個巨大的可能性在等待自己。哪怕有時的變化會讓人唏噓,也沒關系。人生就是這樣,是說不清的故事。它充滿了喜怒哀樂,充滿了掙扎和超越,當然,也有人不斷地逃離。世界的大舞臺上,總是上演各種故事,有時,看得有些累了,有些倦了,但愛和淚還在心里涌動著,筆就停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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