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河西大地
這里原本是匈奴的故鄉
站在河西大地,總有一種濃濃的滄桑撲面而來。有多少人能猜到,這里曾是游牧民族的家園?又有多少人知道,這里在數千年前發生過什么故事?同樣,百年、千年后的人們,即便走在我們剛剛走過的路上,住在我們曾經住過的地方,喝我們曾喝過的那條河里的水,也不會知道這個時代、這個世紀的故事。正如我們無法得知四千多年前這里的生活。
我們所有的資料,僅僅是一些支離破碎的、帶有個人色彩的記憶,包括那些正史。因為,所謂的正史,不過是一些人在復述他們看到或推測的故事。其中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假的,誰能知道?況且,一切都是多種因緣聚合的產物,絕不是我們在史書上看到的那樣,只是一些簡簡單單的信息。不過,任何一段生命轉化為“史實”之后,都只是信息,所有的飽滿精彩或空洞乏味,都只是心靈的感受。如果忽略所有的感情色彩,世間就沒有美,也沒有丑,沒有純潔或復雜,也沒有渺小和偉大。那么,人生就是一串沒有任何含義的信息,就像計算機程序中的那些代碼。而且,它們都在不斷地消失。所以,決定生命質量的,僅僅是人心,而不是所謂的客觀事實;決定歷史的,也是人心,而不是所謂的客觀事實。換句話說,就是人對客觀事實的感受、評判和記憶。因此,人類世界可以說有無數真相,也可以說沒有真相。任何人對歷史的解讀,都只是他的“我認為”。其中的一些“我認為”被人們稱為史料,下一茬人類在那基礎上創造出另外一些“我認為”,又成為再下一茬人類的“史料”。
所以,從本質上看,所有的真實都是小說,所有的小說也都是真實,包括這本書里的一切。它們都是我心中的真實,是我所揭示的另一種真實,但何嘗不是另一種小說和創造?
我這看似客觀的敘述,其實也是一種關于當下和歷史的夢囈。
這里原本是匈奴的故鄉——當然,匈奴占領這里之前,這里住的是月氏人;而月氏人占領這里之前,還有烏孫人;烏孫人來這兒之前,這塊土地或許是空無一人的荒地,或許有一些遠古時代的人類,或是獸類們。總之,這里不屬于任何一個所謂的主人,這里屬于大自然本身。是人類的概念,讓它有了地域之分,也有了主人。但人類社會需要這些概念,否則,社會就會回到混亂無序的狀態。所以,概念雖是束縛人心的東西,但它的出現是有理由的。任何東西既然存在,都必然有它的理由。

*這里原本是匈奴的故鄉
歲月如剪刀,一下又一下,把一切都剪成了傳說。傳說,意味著本來就是一個夢。一切都是夢,包括曾經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的所有民族,比如匈奴。兩千多年前,不可一世的它曾掀起攪天的血雨,今天的中國版圖上,卻已找不到它的蹤影,就像我常嘮叨的西夏,它們都成了歷史的粉塵。
于是,好事的我總想借助這支筆,尋回它們的蹤影,尋出它們曾經的輝煌,留下它們遠去的背影。我知道,有股大力在訴說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神秘而悠長。雖然,有些故事在漢人的歷史里被定格,千年來,人們津津樂道的總是那些版本,但我并不想再說一遍他們說過的話,我想揭開的,是匈奴的另一面。也許,我的探秘,會為現代人帶來一種不太一樣的東西。
就這樣,“匈奴”第一次出現在我的小說《西夏咒》里。
出了西部最大的都城長安,沿絲綢之路,繼續西行,你就會看到一位唐朝詩人。千年了,他總在吟唱大家熟悉的歌:“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那孤城,叫涼州。
那山,自然是祁連山了,匈奴話叫天山。兩千多年前,一個叫霍去病的人,惹出了匈奴漢子的攪天哭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從此以后,在我的文化視野里,匈奴就成了“西夏”一樣的符號,我試圖借助它們,打開歷史的另一扇門,正如我試圖借助這本游記,打開當下世界、人類世界的另一扇門。但我不知道,讀過這本書的人們,能不能找到那把開門的鑰匙,感受到一種充滿了活性的生命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