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934年11月30日 湘江西岸(1)
- 湘江之戰
- 黎汝清
- 12480字
- 2020-11-12 16:24:19
史載一:
1930年11月,蔣介石在取得對馮玉祥、閻錫山的戰爭勝利后,調集十萬大軍,采取分進合擊的戰法,對江西革命根據地展開了第一次圍剿。
1930年12月底至1931年1月初,紅一方面軍在第一次反圍剿中,五天內連打兩個勝仗,殲敵萬余,活捉敵前總指揮張輝瓚,取得了第一次反圍剿的勝利,從而使贛南、閩西根據地連成一片,發展成中央革命根據地。中央蘇區從此形成。
1931年3月,敵人調集二十萬大軍對中央蘇區又發動了第二次圍剿;5月間,中央紅軍在十五天內由西向東橫掃七百里,五戰五勝,殲敵三萬余人,取得了第二次反圍剿的勝利;1931年8月至9月間又粉碎了敵人三十萬部隊的第三次圍剿。
史載二:
六屆三中全會后,1930年10月17日,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由周恩來、毛澤東、項英、任弼時、朱德等組成蘇區中央局,以周恩來為書記,統一領導各蘇區的工作。那時設在上海的中央本身正處在劇烈變動中,周恩來不能即時赴任,由項英先赴中央蘇區暫代。1931年1月15日,中共蘇區中央局正式成立。六屆四中全會后,政治局常委又在3月4日決定,由任弼時、王稼祥、顧作霖組成中央代表團,4月初到達瑞金。
1931年12月中旬,周恩來到達中央蘇區,就任蘇區中央局書記。
1931年12月14日,趙博生、董振堂等領導國民黨二十六路軍一萬七千余人在寧都起義,成立紅五軍團。
1932年10月上旬,蘇區中央局在寧都召開全體會議,解除了毛澤東紅軍總政委的職務。
1932年10月26日,臨時中央宣布周恩來兼任紅一方面軍總政委。
1933年3月,周恩來、朱德指揮紅軍粉碎敵人第四次圍剿。
史載三:
第四次反“圍剿”勝利后,中央根據地進一步擴大,與閩、浙、贛根據地連成一片。一方面軍發展到十萬人左右;與此同時,四方面軍在川、陜邊境也取得了很大勝利,發展到八萬人左右;堅持在鄂豫皖根據地的紅二十五軍和陜北的紅二十六軍也取得了發展,全國紅軍約為三十萬人!
1933年5月,中國工農紅軍總部組成,并兼任第一方面軍總部;朱德總司令兼方面軍司令員,周恩來任總政治委員兼方面軍政治委員;10月,中革軍委組建第七軍團和第九軍團;1934年1月,中國工農紅軍總部兼第一方面軍總部合并于中革軍委。紅一方面軍再次稱中央紅軍。9月,中革軍委組建第八軍團。
1933年9月下旬,蔣介石又調集部隊一百萬、飛機二百架,對各革命根據地發動第五次圍剿。其中進攻中央蘇區的兵力達五十萬人,兵分四路:北路顧祝同、西路何健、東路蔣鼎文、南路陳濟棠,采取持久戰和堡壘主義的戰略戰術。步步為營,穩扎穩打,緊縮根據地,消耗紅軍力量,以達最后消滅紅軍之目的。
王明左傾路線執行者,先則實行進攻中的冒險主義;繼則采取防御中的保守主義;后則出現退卻時的逃跑主義,使紅軍遭受重大損失。
1934年10月中旬,中央紅軍被迫退出根據地進行戰略轉移。紅一方面軍留下三萬余人在根據地堅持斗爭,紅軍主力第一、三、五、八、九軍團,連同后方機關共八萬六千余人從福建長汀、寧化和江西瑞金、于都等地突圍西征。
紅軍經過艱苦轉戰,在安遠、信豐間;桂東、汝城間;郴縣、宜章間,連續突破敵人三道封鎖線,星夜兼程,突臨湘江。
此時,敵已利用湘江險要,構成了第四道封鎖線。左有廣西軍,右有湖南軍兩相夾擊,后有中央軍和廣東軍尾追。蔣介石認為中央紅軍“流徙千里,四面受制,虎落平陽,不難就擒”。手諭前線各部隊:“力求全殲,毋容匪寇再度生根?!奔t軍處境十分險惡,在湘江兩岸全力抗擊敵人,以保障中央縱隊和中央軍委縱隊過江。戰斗空前激烈。
一 李德的希望
倔強而又孤傲的日耳曼人的典型性格,使他獲得過成功,也付出過高昂的代價。
當他與三名隨從人員踏過搖擺不定的浮橋,登上湘江西岸的碎石沙灘時,兩架意大利式的轟炸機背著滴血的夕陽直直地向他們撲過來。他望了一眼,一臉嚴峻,沉穩地向著一棵千年老樟快步走去。
天空立即塞滿了駭人的怪嘯聲。幾乎就在同時,在百米外的界首村頭,拔地騰起了幾團煙火,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他,李德,久歷戰場,對慘烈的搏斗處之泰然。1919年的4月至5月間,為了保衛革命的巴伐利亞共和國,他英勇地戰斗過。在他的故鄉——慕尼黑的街壘戰中,表現出臨危不懼的英雄本色。那時,有一只被敵方炮彈炸碎的戰友的手,打在他臉上,他抹了一把黏稠的血,說了一句俏皮話:“同志別發火,我會指揮得更好一些!”那年,他才十九歲。
在長達兩個月的街壘戰中,他并不是一個赳赳武夫,也不是只顧死拼硬打的魯莽之人。在與政府軍力量過分懸殊的戰斗中,他表現出超常的膽略和意志力量,被斯大林和米夫所重視。除對第三國際的方針路線無限忠貞和革命的堅定性外,實戰經驗與伏龍芝軍事學院的優異成績,便是李德被共產國際選派到中國來的基本原因。
自古不以對錯成敗論英雄。為了政治原因,把犯錯誤的人搞倒批臭,是后來才有的事??烧l不犯錯誤呢?
如果李德的品格真像后人所說,除了粗暴、專橫、惡劣、不接受正確意見之外一無所長,那他這個二級顧問(真正的共產國際軍事顧問是在上海的曼弗里德·斯特恩。他是奧托·布勞恩也就是李德的上級)在中央蘇區據有“太上皇”的權威是困難的。即使博古要把他推上去也是要掉下來的。因為軍革委主席朱德、紅軍總政委周恩來,還有彭德懷、林彪這些軍團長以及劉伯承、葉劍英等軍事家們,也絕不是俯首帖耳、不分是非、不顧革命利益而僅僅惟命是從的羔羊。
天邊很紅,把山岳和森林映襯成黛色的剪影。
背著陽光,又來了兩批敵機,在界首與渡口間俯沖、拉升、再俯沖、再拉升,輪番轟炸掃射,李德可以清晰地聽到炸彈剛剛開始脫鉤后的沙沙聲,隨著重力的迅速增大,沙沙聲變成了尖利的怒嘯,把死亡的恐怖尖錐似地刺進人們的心靈。整個大地發出火山爆發似的轟隆聲。
江上的浮橋顫抖著,搖搖欲折,橋上擁擠著不顧一切沖向西岸的灰色人群。布滿沙灘的傷員在血染的塵埃中痛苦地扭曲抽搐。
李德仿佛在莫斯科的影劇院里,看一部戰爭巨片。他對眼前的慘烈景象產生了一種陌生的距離感,仿佛這是很久以前的事。連浮橋碎裂,人群紛紛落進血紅的江水里時的呼喚,都沒有使他動心!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他在奧、意前線上當列兵時就有過這種感覺。子彈對他迎面飛來時,他竟忘了彎腰。這種短暫的麻木狀態,被稱作戰爭休克。
這時,那含山的落日,蹲踞在越城嶺高達兩千一百四十二米的苗兒山頭,閃射出燦爛的光輝,悠然地瞪視著人間慘劇,就像威嚴獰惡的戰神,借用它的斑斕色彩在中國大地這塊古老的畫布上,匆匆地抹了一筆。
李德心頭漸漸生起被嘲弄的怒火。狡黠的歷史欺騙了他。
紛亂的灰色人群,涌向正在燃燒的界首,那嘈雜的呼叫在遠遠近近的槍炮聲伴奏下,像一個聲音嘶啞的解說員,對著壯闊的戰爭畫面,不厭其煩地作著說明。
大約有十幾個人,向著李德借以隱蔽的那棵千年老樟跑來。
突然,他們一個個碰上無形絆腳石似地紛紛栽倒。呼嘯的飛機子彈旋風似地在沙灘打出一片土花!硝煙從濃密的墨綠色樹葉間飄灑下來。一個機關干部舉著駁殼槍無望地向飛機射擊,又猝然栽倒下去,而后血跡滿身地爬起,直向樟樹奔來,可是又被旋回來的飛機打中了。傷者手捂著前胸,身體佝僂著劇烈地前傾,痙攣不止,仍然直奔他而來,似有話向他報告。他終于認出這是司令部的作戰參謀。他下意識地跑過去迎接他??删驮趦刹竭h的距離內,作戰參謀的頭顱咕咚一聲觸到地上,整個軀體緊縮成一團,已經破成網狀的灰布軍衣立即浸滿了血跡。
軍事顧問正要彎下一米八五的身軀,把他抱到老樟樹下,沒想到作戰參謀忽然從血泊中躍立起來,滴血的臉上雙眼暴突,對他怒聲直喊:
“他媽的!這仗是怎么打的!”
李德聽不懂他吼叫的是什么,卻感到迎面撲來一種凄厲可怖的怨憤之情,那噴火似的目光深深地灼痛了他。在他悚然而怔的時候,那鮮血淋漓的參謀猛然向后仰倒下去,瞬間氣絕身亡。他兩腳岔開,麻質的草鞋上粘滿鮮血浸泡的黑色稀泥。
四批敵機輪番轟炸,大地在五百磅的炸彈撞擊下發瘧疾似地顫抖。爆炸聲匯成連續的轟鳴,彈坑里沖出一股股熱浪,把四周的人像草捆似地沖走!耳膜嗡嗡發響,每個細胞都緊緊繃起。
透過慢慢散落的煙塵,大樹伏倒,馱馬狂奔,被炸者肢體、槍支、鞋帽、行裝一起飛迸……渡口邊的河灘上,布滿馬匹和人體的殘骸和兩米多深的彈坑。坑中還冒著黑煙,那是死神的呼吸。在彈坑近旁傾倒的樹枝上掛著被扯爛的帶血的布條碎片。一個彈坑四周,竟躺著三十多具尸體。焦煳、血腥和辛辣的氣味直刺鼻腔。
渡江的人群個個臉色發灰乃至發黑,衣服全都失去了原色。許多人綁著血跡斑斑的骯臟繃帶,穿著粘滿泥塵的破爛便衣或軍裝,有的戴著帽子,有的光著頭。
有許多人疲倦到極點,一登上江岸便倒臥在沙灘上喘息。
黝黑的沙灘,在鮮血的浸潤下瑟瑟發抖,森林颯颯低吟。這是唱給不屈者們的《安魂曲》,悲壯、蒼涼、雄渾、沉悶。
李德用抑郁的眼睛看著這一切。他那碧藍的眸子里,昔日洋溢飛揚的熱情神采已經熄滅了,顯得憂心忡忡。
在這種時候,1799年蘇沃洛夫元帥在阿爾卑斯山中最困難最危險然而最終取得了勝利的進軍情景,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對這段傳奇性的戰史作過深刻的研究,反復地推敲了當時的每個細節。當紅軍主力離開中央蘇區踏上征程時,他就預想漫漫征途上會出現類似的威武雄壯的進軍。
絕艱奇險中,方能表現出雄才大略和英雄本色。
那時,蘇沃洛夫率領全軍,業已通過阿爾卑斯山的圣戈達隘口,進入瑞士,來到敵軍背后,但因作戰計劃泄露,功敗垂成,反被拿破侖的大將瑪塞納包圍于崇山峽谷之中,處境極其危險。由于俄國軍隊表現了罕見的英雄主義,在前衛戰斗、后衛戰斗、巧妙迂回敵軍陣地、戰術合圍和全殲被圍之敵等方面,成就了化險為夷、出奇制勝的舉世公認的戰術范例。
恩格斯曾稱贊說:這是“到當時為止所進行的一切阿爾卑斯山行軍中最為出色的一次”。
當蘇沃洛夫處在危境之時,有的將領絕望了。薩遜諾夫向同僚們散布悲觀情緒說:
“我們整個軍隊都是衣不蔽體,饑寒交迫,赤腳走路……子彈已經消耗殆盡,看來,蘇沃洛夫元帥的計劃簡直是個大失敗,大錯誤!”
可是,當時的巴格拉齊昂將軍卻不這樣看,他說:
“不,不,元帥的計劃一點也沒有錯,無懈可擊,堪稱杰作……我們和大自然搏斗,通過了圣戈達隘口,我們已經爭取了三天的時間,已經繞到瑪塞納背后來啦!”
“可是,我們陷進了絕境,被敵人包圍在這里……”薩遜諾夫反駁。
“這和元帥的計劃全不相干,我們已經完成了最困難的任務。只是出現了意外原因……”
這與目前的境況何其近似!想到這些,李德焦灼不安的心情得到了寬慰。一切的挫折,莫不出于意外的原因。
李德注視著湘江,他不能不佩服這支軍隊。他們穿著不遮日曬,不擋嚴寒,甚至連皮肉都遮不住的破衣爛衫;時饑時飽地吞吃著臨時到口的食物;帶著傷痕和病痛,邁著血跡斑斑、滯重蹣跚然而堅定的步伐,懷著不可動搖的意志和信念,面不更色地向著死神,向著茫茫無際的萬水千山,以不可思議的頑強和耐力,輾轉開進……
“這是熔巖的奔流!”李德曾不止一次地發出贊嘆。指揮這樣一支軍隊,可以攀越比阿爾卑斯更高的山峰,創造比蘇沃洛夫所創造的更大的奇跡!
李德很想喝一杯溫熱的咖啡,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伸手向特大的軍衣袋里摸煙,是中國南洋煙草公司出產的普通的白金龍牌香煙,只剩了一支。他叼在嘴上,把煙盒擰了一下甩到身后。
李德在撤離蘇區時,給他配有一匹白色的坐騎和一匹灰色的馱騾。兩個馬袋里裝滿他專用的衣物和食品。這種優厚的待遇,在他看來,既是生活的必需,也是對他的尊崇。禮遇的高低往往是與威望相稱的。
渡過瀟水,他積存的兩聽咖啡和五包美麗牌香煙都已經用完了。他是個大肚漢,一餐可以吃掉半斤牛肉再加一只雞。食品也用完了。他只能與中央軍委首長一樣,搞到什么吃什么。
他很少騎馬,也不讓馱騾跟著他,那是飛機襲擊的目標,所以他的供需經常脫節。
公正地說,他并不過分留戀中國同志給他的優厚待遇。他之所以吃面包、喝咖啡,僅僅是因為生活習慣。他是可以翻山越嶺風餐露宿的,但他很重視儀表。在剛剛踏上征途而敵機尚未光顧時,他騎在高頭大馬上,望著前后行進的浩蕩大軍,的確產生過稀世雄才的自豪。
有兩顆炸彈在界首鎮內爆炸。幾座石壁房屋在硝煙烈火中坍塌,飛迸的瓦石帶著與彈片同樣的殺傷力,散落在五十米以外。傳來女人的尖聲叫喊——一種瘋狂的令人心驚膽戰的慘叫聲……
房屋在燃燒。因驚愕而近乎發瘋的孩子半裸著身體四處亂竄。先期到達的紅軍籌糧籌款的人員,在救護受傷的群眾,毫無指望地從廢墟中拖出已經奄奄一息的受難者。
李德久經沙場,在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戰地面對死亡,他已見慣不驚,沒想到這個參謀的猝然死亡竟讓他覺得心驚膽怯。他已經從戰爭的遐想中完全回到了現實,隱隱覺得作戰參謀的目光,向他顯示了一種陌生而又可怕的東西。
李德仿佛看到了那聲音像炮彈的爆炸,聲浪的碎片,帶著對于歷次失利的怨恨,打進他的腦海,嗡嗡直響。
在毫無制空權的情況下,已無前沿后方之分。那些騾馬擔架麇集的中央機關和非戰斗人員,成了敵機轟炸的重點目標。
這時,李德才張目望著緩緩北流的江水。從上游下來的尸體夾在斷橋的木板之間,像散而又聚的木排。江水血漿似的又黏又稠。彈痕累累的岸灘上,散亂著因負傷、死亡、疲倦而倒臥的人群,遠處有人指揮著拖走被打死的騾馬,在分割它的血肉之后,便急急地走向不可知的陌生世界。
理查德·尼克松曾經說過:“一個領袖必須忍受嚴格的自我克制、經常的風險和永不間斷的內心斗爭。”他李德的地位,雖然還沒有達到領袖的高度(僅僅是個軍事顧問),但他所經歷的風險、自我克制和痛苦的內心斗爭,卻不比一個患難沉浮中的領袖更輕松!
天色漸漸黑暗下來,深藍色的暮靄飽含著血腥味的硝煙籠罩著山野,綿亙起伏的紫色山丘跟遠方橫斷天際的越城嶺(俗稱老山界)重疊起來。只有西方的天際還飄浮著一條殷紅的霞云,似霧非霧的暮靄從江面上升起,遠方的槍炮聲在蒼煙殘陽中喧騰。夜降臨在湘江兩岸,給慘烈的戰爭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飛機已經不再肆虐,嘈雜的渡口燈火閃爍,前后左右的隆隆炮聲,給人一種不祥的預感。輕柔清涼的晚風里充滿著火藥氣息,淡紫色的遠方天際,不時閃現著橘黃色的光亮,像盛夏季節遠方的閃電。
李德突然感到一陣疲憊浸透他的全身,似乎一副重擔沉沉地壓在他的背上。他蹲坐下來,坐在老樟樹隆起的冷硬的根瘤上,急切地等待著去跟司令部聯系的參謀回來,卻又懼怕等來的是意外信息。
離開屋子只有五十天的時間,他竟有恍如隔世之感。憧憧的黑影在湘江兩岸的深紅色火堆旁晃動,遠處的炮火在天際閃射著危險的紅光。
在死一般的靜謐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莊嚴。他記起在湘江東岸時,曾遇見一個披著棕蓑的戰士,把整個隊形都破壞了。他問他為什么不丟掉這件笨重原始的東西以輕裝。那戰士回答說:那是他父親的遺物。丟命也不丟棕蓑。他始終弄不懂那個戰士為什么會有此想法。至此,他才隱隱感到:他并不了解農民,更不了解中國的農民。指揮一支自己所不了解的部隊,本身就是一個悲劇。
目前的景象,與李德最初的希望反差太大了。
當他歷經千辛萬苦、千難萬險,踏上中央蘇區火熱的山野時,他就把他的全部熱情、全部希望和全部幻想寄托在這塊土地上了!
“奪取中心城市,爭取一省或數省首先勝利!”
這是他追求的目標。這是第三共產國際的要求。
那時,他站在獨立屋前,在綠油油的田間與山岡之上,曾不止一次地看到滿天滿地的紅旗。那紅色旗幟猶如石擊水波似地向四方延伸開去。在巴伐利亞街壘戰中沒有實現的目標,在十五年后的異國土地上即將得到實現。
如今,紅旗的波浪化成了黏稠的、殷紅的江水,那不是夕陽投落的霞光,而是千萬紅軍戰士的生命!
英雄的夢,幻滅了。
這時,他才清醒地感到,未來的前程吉兇難料:光明與黑暗,勝利和失敗相隔著一層紙。他的內心在亢奮與痛苦中掙扎。
隨從人員從界首回來,告訴李德,司令部正在設置,請他暫時進村去休息。給他帶來的情況是:既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
李德并沒有最后失望,只是沒有想到在湘江兩岸會出現如此大的挫折!
“大概損失兩萬人!”李德嘟噥著。但他錯了,大大低估了湘江一戰的嚴重性。
他希望部隊拼死渡過湘江進入湘西,不惜一切代價迅速與二、六軍團會合,以求新的發展。此時此刻,任何后退猶豫便是死亡!
他同隨從人員向界首走去,又向血跡斑斑的湘江望了一眼,這最后的一瞥,竟使他全神貫注地凝望了一生。
二 目標不改
界首是一個四百多戶人家的大集鎮,東臨湘水西靠大山。彎曲的街道兩旁,大多是青磚灰瓦的房屋。在窮山惡水的桂北,界首算物產豐富、生活充裕的一方寶地。正像毛澤東在江東岸所預言的那樣,這里是籌措糧款的好地方。但是,對數萬大軍來說,這里所能補給的畢竟太有限了。
紅軍的臨時總司令部設在鎮中一所庭院里。院中有兩棵粗壯的楓橡樹,高大、挺拔、蒼勁,威風凜凜地高踞于房屋之上。橫空直伸的枝干,撐起一把黃中透紅的傘蓋,蔭護著在這個院子里繁衍生息的人們。
軍用地圖鋪展在客廳中的兩張八仙桌上。參謀部人員請首長就座。李德坐在朱德對面,博古坐在李德左首,他和李德可以用俄語流利地交談。每人面前都放著水杯,但沒有茶葉,白開水散發著蒙蒙蒸汽。
總部作戰局負責人扼要而又精確地報告著目前的戰況。形勢的嚴重性,與會者早就想到了。
這次西征,與李德最初的設想很不一樣。它并不像蘇沃洛夫率領的那支在阿爾卑斯山苦戰的大軍。那支大軍,矯若游龍,可以指揮來去。而中央紅軍的西征并不單純是一次軍事行動,既不能大踏步前進也不能大踏步后退,更不能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它是包括中央、中革軍委、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政府在內的一次戰略轉移。不是要不要大搬家,行動本身就是大搬家,是一個“國家”的開動。
參加西征的作戰部隊有第一、第三、第五、第八、第九五個軍團,總數達八萬六千余人,軍委縱隊(機關)四千六百九十三人、中央縱隊(機關)九千八百五十三人。此外,里面還有老人、病號和懷孕的婦女,挑夫、馱騾、擔架,還有數不盡的輜重……這就是歷史上被人千百遍提起的那頂“轎子”。你可以比作背著石碾爬山,也可以比作掛著啞鈴渡海。但石碾、啞鈴是可以丟棄的,輜重也是可以丟棄的,唯獨“轎子”不能甩,必須抬。因為那是龐大的領導機構,是人不是物。
由于五次反圍剿及遠征的特殊性,最高權力領導核心集中在三個人身上。博古、李德、周恩來,這個當時被稱之為“最高三人團”的機構,握有直接指揮中央紅軍西征的全部權力。
周恩來還在湘江東岸,組織指揮中央縱隊(代號為紅章縱隊)和中央軍委縱隊(代號為紅星縱隊)迅速渡江!然而這兩個中央機關和軍委機關及下屬各部門,即使在十萬火急的命令連電催促下,仍然姍姍來遲!
歷史,具有很大的模糊性。有些事,當時看是清晰的,后來看,卻是朦朧的;有些事當時看是迷茫的,回頭看又是清楚的?!爱斁终呙?,旁觀者清”的格言,恐怕只對了一半!
如果不囿于傳統的說法,那么關于五次反圍剿和長征中的許多結論性的提法,就很值得作進一步的剖析。在戰爭的棋盤上,后人都可以進行復盤深究。
1934年11月25日(夏歷10月19日),中央紅軍在湘南道縣至江華段,全部渡過瀟水。中革軍委立即發布命令:野戰軍分四路縱隊迅速搶渡湘江,通過敵人的第四道封鎖線,向全州、興安西北前進,具體部署的行進方案是:
紅一軍團主力為第一縱隊向全州以南前進;紅一軍團一個師、軍委第一縱隊、紅五軍團(缺一個師)為第二縱隊,經雷口關或永安關以南,然后根據偵察結果決定前進路線;紅三軍團、軍委二縱隊及紅五軍團一個師為第三縱隊,先向灌陽、后向興安前進;紅八、紅九兩軍團為第四縱隊,經永明向灌縣、興安前進。
26日,中央紅軍向江華、永明(今江永)前進時,廣西軍閥白崇禧一度命令他的部隊退守龍虎關和恭城,其用意是既防止紅軍也防止蔣介石軍隊進入廣西,此時湘敵劉建緒部隊尚未到達全州,紅一、三軍團主力順利地到達文市地區。
27日,中央紅軍先頭部隊紅二師和紅四師各一部在廣西的興安、全州間,突破敵人第四道封鎖線,未遇困難便渡過了湘江,并控制了界首至腳山鋪間的渡河點。此時,先頭部隊與后衛部隊前后相距一百公里,后續部隊未能及時渡過湘江,湘、桂兩省敵軍在蔣介石嚴令下分路猛撲,志在奪回渡河點,把紅軍攔腰斬斷,擊紅軍于半渡,消滅于湘江兩岸。
于是,中國悠久的歷史上,一場空前未有的惡戰,便在湘江兩岸展開!
敵人占據腳山鋪西北一帶高山,事先已經堅工扼守。紅軍陣地全在敵人炮火射程內,卻又來不及修筑堅固的工事。然而紅軍必須像一顆堅硬的釘子,釘在這里。
紅軍以單一兵種抵抗敵人步兵、騎兵、炮兵和空軍的聯合進攻,實力上敵眾我寡,裝備上敵優我劣,地形上敵高我低。敵人有工事進退的依托,而我軍卻是倉促進入陣地。
一切不均衡,預示著這場較量將是殘酷的!
位于右翼的一軍團,把界首交給三軍團后,便急速向全州方面突進。由于剛上任的追剿總司令何健指揮的湘軍先期搶占了全州,紅軍只好在全州以南三十里的腳山鋪附近的丘陵地帶進行扼守。位于左翼的第三軍團正在灌陽、新圩一線與桂軍優勢兵力作戰。這樣,紅軍前鋒部隊一、三軍團分左右翼控制了南起界首北至屏山渡之間六十華里的湘江兩岸,為中央縱隊、中央軍委縱隊渡江創造了有利條件。
選擇這一段渡江,無疑是明智之舉。因為這一帶江面寬闊平緩,水流不急,可以架設簡易浮橋,并且四處淺灘均可以徒涉。
11月27日,中央縱隊、軍委縱隊已經到達灌陽北邊的文市、桂陽一帶。距湘江最近的渡口,僅有一百六十華里。如果此時決心摔掉壇壇罐罐,采用急行軍的辦法,一天一夜即可到達。可是,經過種種努力,卻未能做到這一點。從11月28日和29日,拖到了11月30日。全軍上下,這樣多的軍事家、戰略家,似乎都懂得但又都忘了起碼的軍事常識:兵貴神速!
何曾忘過?哪次電文不是十萬火急?不是沒有想到,而是未能做到。這樣,不僅苦了前鋒部隊,使他們在數倍之敵的猛攻下,拼殺了四天四夜。更苦了后衛部隊,使他們被阻于湘江東岸,陷入血海泥潭!
蔣介石對西征紅軍追剿、堵截、圍殲的作戰部署,在作戰局的二萬五千分之一的地圖上,標示得異常清楚。但這仍只是渡湘江前的基本態勢。
作戰局負責人臉色黯淡,兩眼凹陷,聲音沙啞。他已經三個晝夜沒有睡眠了:
“我認為軍委原先的預想基本上符合目前的敵情態勢,根據軍委首長的指示,作戰局的判斷是這樣的:蔣介石為了對付我們的戰略轉移,顯然,他考慮過幾種方案。在蔣介石心目中最害怕的有兩點:一是害怕紅軍進軍湘中,在湖南重建根據地;二是害怕紅軍與二、六軍團會合,在鄂、湘、川、黔擴大蘇區。這一點從國民黨的軍事部署上完全看得出來……”
作戰局負責人,用紅藍鉛筆點著地圖上的標記:
“第一,他以二十八軍劉建緒的四個師……這是辛亮基師,這是李覺師,這是陶廣師,這是陳光中師,全部開進廣西全州一帶,在湘江兩岸布防,與灌陽的桂軍、夏威的十五軍密切聯系進行堵截。我們當前與之激戰的就是劉建緒和夏威的兩個軍……”
他暫停了幾十秒鐘,以便首長們作些初步思考。
“第二,蔣介石以吳奇偉的第四軍和第五軍的主力:也就是韓漢英、毆震、梁華盛、唐云山、郭思演五個師,沿湘桂公路進行側擊,保持機動……”
朱德以慣常的平靜掩藏著內心的不安,盯視著地圖,低沉地說:
“這一路非常討厭,他的目的在于阻止我軍北上。這對我們與二、六軍團的會合,極為不利……”
博古把朱德的話翻譯給李德。
精于圖上作業的李德,當然非常清楚。他沉著臉,直僵僵地坐在那里。博古忽然發現李德臉上出現了一些平時不太顯眼的皰皰。他目光凝視著地圖上蔣介石的各路軍馬,思想全部落在嚴酷的現實上:如果被迫放棄原定計劃,那將是不可想象的!李德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他仿佛又恢復了信心:
“一定要與二、六軍團會合,不然,后果將是災難性的!”
但這種近似掙扎的聲調與平時的倔強自信極不一致,在這種不協調之中,隱含著某種可怕的沖動和決絕的“不惜一拼”的心態。
博古向司令部人員翻譯了軍事顧問的決心,但軍事顧問的決心是否正確,他心中無數。李德的決心,就等于他的決心,他們兩人的決心,幾乎就等于最后決定。周恩來還在湘江東岸。博古凝望著朱德敦厚嚴正的臉,希望從他的反應中,得出某種驗證。
但是,朱德避免干預“最高三人團”的決策。他已經聽出,李德的決心就是由自己的提醒激發起來的。他不愿多說,只讓作戰局的同志繼續報告敵情。
“第三,蔣介石以三十六軍周渾元所轄的謝溥福師、蕭致平師、萬耀煌師尾追我軍,他們進據寧遠、道縣堵住我后路,并防止我軍進入桂北。
“第四,敵人以二十七軍李云杰所率的王東原師和二十三師,沿桂陽、嘉禾、寧遠我軍行進路線,拊我側背?!?
“第五,敵人以十六軍李韞珩率所兼之五十三師,取道臨武、蘭山、江華、永明從另一側面拊我后衛?!?
會場沉默了足有五分鐘,吸煙,喝水,踱步,盯著地圖思考。
博古請總司令發言。
朱德沉靜地評論道:
“敵人分五路完成在湘江兩岸前堵后追左右側擊的計劃。蔣介石用心是很險惡的。他從人地相宜著想:以何健為追剿總司令,是因為何健與李宗仁、白崇禧有私交。湘軍進入桂境,彼此不會猜忌,以促成湘桂兩軍通力合作,封鎖湘江之目的。
“現在,蔣介石的部分戰役計劃已經達到。但聚殲我軍于湘江東岸的企圖卻被我們粉碎了……”
博古低聲將朱德的分析翻譯給李德。
“目前的局面還是相當危險的。”朱德繼續說,“一軍團正在腳山一帶與湘軍激戰;三軍團在興安、新圩一帶阻擊桂軍。我們面對的是湘、桂軍中的精銳,以疲憊之師對抗以逸待勞之敵,戰斗的艱苦性是可以想見的……”
作戰局的同志報告紅軍情況:“現在八軍團損失最為嚴重,處在失控的狀態。許多團隊都失去了聯系!”
朱德說:“應該說已是潰散狀態。這個新組建的軍團沒有來得及整訓,部隊缺乏戰斗經驗,面臨這樣嚴重的局面,潰散是難免的!”
“潰散”二字太刺耳了。它像尖針似地刺進博古的耳鼓,他不愿意直譯給李德。因為關于組建新的軍團,還是把新兵補充給一、三、五、九軍團以老帶新,在“最高三人團”里曾有過爭議。博古當時支持李德的意見組建新的軍團,僅是為了增大西征的聲勢,而不是增加實際的戰斗力量。
“五軍團殿后,處在被動挨打的地位,打得十分艱苦……”作戰局的同志繼續報告。
“跟三十四師的聯系恢復了嗎?”朱德問。
作戰局負責人作了否定的回答。
會場陷入短暫的沉默。
博古不斷地往上推他的眼鏡,顯示出內心的焦慮與不安。他那紅潤的嘴唇變得扭曲而灰白,鉛灰色的、微微仰起的臉上浮動著凄愴與悲涼。
也許沒有人注意到聽到博古翻譯這些令人沮喪的消息時,李德的潛隱極深的漠然心境。因為他擔心的并不是八軍團和五軍團的一部分部隊的命運,而是下一步,中央紅軍能不能跟二、六軍團會合。李德對這個經過長時間思考的目標,寄予了全部的熱情、希望與幻想:“放下沉重的包袱再戰斗,只要再打幾個漂亮仗,一切損失(其中主要是他的威信和權力)就都可以挽回了?!?
這個沉重的包袱,只有與二、六軍團會合后才能放下。
“是不是議一議下一步的行動方案?”總司令用請示的口吻問博古。他發現博古和李德都有些走神。
“是不是等恩來同志到了之后再議?”
“也好,那得催他快些過江?!敝斓抡鞯貌┕磐?,對作戰參謀說,“你對總政委說,我要到前線去,請他快來司令部……”他本想說“統管全局”,又覺得守著博古、李德說此話不妥,就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軍事會議暫告休息。警衛人員送來一臉盆火煨紅薯請大家先墊肚子,說玉米糊糊很快就好。
“這是誰烤的?”朱德拿一塊兒翻轉著,“一半生一半煳的……”
“當然沒有總司令烤的好了?!本l人員甘拜下風。
“檢討不如改正,煨幾塊好的留著,總政委喜歡吃?!敝斓聯炝藟K軟的遞給李德。
此時,機要秘書送來一軍團林彪、聶榮臻給軍委的一份電報,是從腳山鋪打來的:
朱主席:
我軍向城步前進,則必須經大埠頭。此去大埠頭,經白沙鋪或經成水圩。由腳山到白沙鋪只二十里,沿途為寬廣起伏之樹林,敵能展開大的兵力,頗易接近我們。我火力難以發揮,正面又太寬,如敵人明日以優勢猛進,我軍在目前訓練裝備狀況下,難有占領固守的絕對把握。軍委須將湘水以東各軍,星夜兼程過河。一、二師明日繼續抗敵……
朱德一邊吃著紅薯一邊看。看完后交給博古,博古擇其要點翻譯給李德聽,然后問他如何回復。
李德專心致志地吃著紅薯,心不在焉地聽著,眼里閃爍著病黃色的光,好像要極力擺脫一場壓在他心頭的噩夢。一會兒才如夢方醒似地說:“先請總司令說吧!”他的嘴角掛著一絲苦笑,同時,臉上掠過一種煩亂不安的神情。
朱德以一種直率坦誠的、永不慌亂的目光,凝視了李德一會兒,而后轉向博古。他是個厚道穩重而又深沉的人。博古雖然年輕而且有著明顯的失誤,他也絕不因此而不尊敬他:“博古同志,除了命令部隊達成掩護紅星縱隊、紅章縱隊迅速過江之外,別無辦法!”
“是的!用火急的命令,催促中央縱隊過江!”博古此時,可謂百感交集。自從到中央蘇區之后,短短的時間內,他真是歷盡了艱辛。他曾親臨過廣昌前線,槍炮轟鳴、血肉橫飛,和無窮無盡的爭議,都無休無止地交織在一起。他目睹了各種場面,處理了數不清的事情。他像一個圍棋新手在下一場布局混亂的圍棋,上邊的指令,下面的抗爭,左右的掣肘,使他舉棋難定。他只能抬頭看李德:棋子該往哪里落,然后就按照李德的眼色落下去了。有多少對的多少錯的幾乎難以理清。湘江之戰,使他真正看到了紅軍命運的危殆。
不知道過了湘江之后還會遇上什么風浪和暗礁,他覺得全部精力已經喪失,心情分外沉郁。他聰明,經驗卻貧乏。他的智慧寶庫中找不到解脫目前困境的任何啟示,只能又重復地再說一遍:
“用十萬火急的命令,催中央縱隊火速渡江!”
他們已經疲倦到極點,草草吃了送來的玉米粥,就在三官堂的一間小屋里安歇了,只留下值班參謀人員,有急事時喚醒他們。
李德和博古互道了“晚安”,剛剛躺下,機要處又送來了三軍團的急電,報告他們受到桂軍的巨大壓力。他們交換了一下意見,委托總司令全權處理。
朱德,在這時是這支紅色西征軍的大腦和意志的體現。他性格誠實,心胸寬廣,謙和仁慈,忠厚長者之風掩蓋著他品格的另一面——倔強豪放,臨危不亂,遇敵不驚,一切處之泰然。這種可貴的品格除了來源于他的天賦素質外,更是在社會動蕩的艱苦歲月里,靠不斷地汲取人民身上所固有的優秀品德而逐漸形成的。
他親臨火線的勇敢精神是舉世公認的,但他的勇敢富于思想內容,體現出意志堅強、目標明確,具有勝而不驕敗而不餒的頑強精神。不管統率十萬勝利大軍還是帶領一個班的潰敗戰士,都能體現出他的將帥風范:絕不因為兵多將廣而趾高氣揚,也絕不因全軍潰散而氣餒心喪。他不怨天尤人,不爭功,不諉過,永不懈怠地奮斗!
他德高望重,但有時在激烈的黨內路線斗爭中,由于他主要分管軍事,也更專注于軍事,而處在不被重視的地位。譬如他既是紅軍總司令,又是軍革委主席,可是,在“最高三人團”的決策圈內卻沒有他。
他從不計較這些,而是不遺余力地把全副身心投入工作!歷數紅軍所走過的路程,每向前推進一步,都脫不開這只農民式老軍人的有力的手!
“一定要他們鎮定……”他盯著地圖,仿佛看著三軍團浴血奮戰的戰場,心中涌起一種難以盡訴的感情。他知道,如果不是壓力過大,彭德懷是不會叫苦的。他以前所未有的嚴厲大聲說,“再給中央縱隊和軍委縱隊發報,十萬火急,迅速渡江……每一秒鐘,都是戰士的鮮血換來的!”
“總司令,你也去休息吧,”作戰局的同志語音里透著無限關切和愛戴,“夜間不會再有太大的變化。”
“我等總政委回來……你們先去打個盹吧……總政委回來之后,你們抽兩個人跟我到一軍團去,全軍突圍的重擔都在他們肩上了。如果他們不能頂住,在中央縱隊還沒有完全渡江的情況下,問題就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