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易川似乎沒有看出郁昆梵神色的不對勁。
他興奮地拉著郁昆梵進了晨子城中城,指了指懸浮在城中城上方的橫聯。
上邊寫著:萬生同會,萬生同輝。
尾易川說:“萬生同會每三年舉辦一次,能進’函和‘鐘塔參觀聽講的,只有每個城中城的七名妖魔獵師、七名敷治師代表,像我這種的,就只能在外邊觀摩觀摩了。”
郁昆梵順著尾易川指的方向看去,那函和鐘塔高高聳立在晨子城中城中央,外表恢弘壯觀。
函和鐘塔應該與梵煌的盎正鐘塔一樣,是存放鎮石的地方。
“不過這屆萬生同會還有兩天就要結束了,很多有名的代表都已經回去了,比如梵煌的敷治師李仍念,好可惜。”
李仍念?是百生醫莊的那個李仍念?
郁昆梵問道:“我對城中城還不算很了解,李仍念是…?”
“云京世家的李家幺子,梵煌敷治師之首,有在戰場上連救七十八人的輝煌戰績,不知道百生醫莊為什么不叫他當莊主。”
郁昆梵見尾易川對這些事很了解,心想他還真如慶棠所說那般,有著一顆對妖魔獵師充滿憧憬的心。
尾易川反過來問他了:“剛剛門口的人說望小姐為您寫過信?是百生醫莊的那位望小姐嗎?前莊主的妹妹?”
“你說望歸桑?正是她。”
“望小姐是樂中青的九弟子,那樂中青可是最厲害的妖魔獵師啊,我要是這輩子能見他一面也就滿足了!”
“樂中青…這么有名?”
“那當然,他可是當年與大英雄卷池義并肩作戰的人物!”
大英雄卷池義?
聽罷這話,郁昆梵意識到:城中城的人似乎對現在卷池義之靈、萬惡之靈的具體事務都并不知曉。
也許在他們眼中看到的,是他作為相鯨之靈的宿主,作為聚摩城的少城主,在聚摩城斬殺了萬惡之靈的宿主,然后回到了谷云,回到了梵煌百生醫莊。
怪不得,眾人看上去都對他很是崇拜。
可其實,他的身上已經沒有相鯨之靈的存在了。
尾易川又在此時說道:“您、您是用法力掩蓋住了黃金瞳嗎?”
郁昆梵這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左眼已經變了回去,剛剛在廣仁學堂前就聽到了質疑聲。
掩蓋?
為什么這么說?
“您是想隱藏身份參加萬生同會的吧,抱歉,讓您為了幫我出頭暴露了身份。”
郁昆梵微微吃了一驚,原來他們都是這樣想的。
倒是無意間幫自己想了個借口。
尾易川抱了抱拳,面上滿是崇敬之情。
他道:“不如由后輩請您一杯酒吧。”
還不等郁昆梵回答,尾易川便拉著他來到一路邊的小餐館內。
只是餐館小二看到尾易川的糟糕穿著,面上多了幾分不屑,隨意地將他們安置在一個角落,也沒再管他們。
郁昆梵坐定之后,四處張望著打量了一番。
晨子城中城與梵煌相差不大,只不過作為遠在邊界的第一防線,這里多了些滄桑之感。
就在他張望著時,突然發現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
他騰地站起身,滿臉驚訝。
“貴小小?”
貴小小一抬頭也看到了郁昆梵,忙拉著坐在對面的一老者,一只手指著他的方向,嘴里說著什么。
那老者轉過頭來,正是貴碩碩和貴小小的父親、貴家的當家——貴彰璞。
他們父子二人一見著郁昆梵,便起身向這里走來。
郁昆梵也很驚訝地率先問道:“你們怎么會來這兒?”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神情都相當復雜。
糟了,郁昆梵下意識一想,多半是聚摩城出了什么事。
貴彰璞滿面悲戚,開口便直言:“還請少城主回城接手城主之位啊!”
餐館內眾人的視線都一下子被這里所吸引。
“貴當家,還請您向我說明聚摩城發生了什么?”
郁昆梵說著此話,又對他們父子的外貌上下一番打量。
這時他才發現,二人雖衣著依舊設計精致,但渾身都臟兮兮的,頭發也是亂糟糟的,像是多日沒有打理過。
這對父子像是剛剛逃難出來一般。
貴彰璞情緒崩潰,泣不成聲,貴小小上前一步,扶住父親。
他說:“自少城主走后,雖然靖城主多次試圖掌控局勢,但他終究不如前副城主那般…”
原來,當初在聚摩城的郁昆梵,只在捕風捉影中,聽聞了聚摩城政局不穩的消息,卻并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那時的聚摩城,就已經多派分立。
一派以靖鎮奎為首的邇梁族人,堅持擁護郁昆梵為城主,統領整個聚摩城。
一派崇狼族人堅持聚摩城沒有城主,由三族分別統領各自領域,不過分相互干涉。
而通靈族們向來不愿管這些事,他們依舊盤踞在自己的關之山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崇狼族一直堅持這個理念,是因為堅信少城主沒有辦法被找回,卻沒想到藏式竟真的從谷云大陸找回了郁昆梵。
所以,崇狼族選擇松了口,因為畢竟郁昆梵的母親是崇狼族之前的圣女。
也就是說,郁昆梵雖有靖鎮奎、邇梁族做靠山,但是身上又流著崇狼族的血。
只有他登位為城主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他是平衡兩族的關鍵一棋。
結果,郁昆梵選擇一走了之,把城主之位給了靖愿吉。
但是他不知道,靖愿吉是靖鎮奎的兒子,是邇梁族的代表,他的繼位對崇狼族人相當于又一個輪回。
因此崇狼族選擇重新爭奪自己的政權,讓整個聚摩城再次陷入動蕩政局。
可惜,靖愿吉不是靖鎮奎,他太年輕,手段也不夠高明,面對這樣的局勢,他沒有選擇進退自如。
他偏偏選擇了強硬手段。
又恰恰在這時,崇狼族人依舊對通靈族中的半人鹿一族進行著迫害,終于讓半人鹿們揭竿而起,忍無可忍。
于是,靖愿吉聯合半人鹿一族,對崇狼族——進行了大屠殺。
貴小小的聲音顫抖著:“七日之內,崇狼族人已有八萬人死于屠殺之中,現在的聚摩城,已是地獄!”
貴家父子是在大屠殺消息傳來前,緊急聯系了熟人,才得以逃出煉獄般的聚摩城,暫時來此地避難。
但是聚摩城中那些無權無勢之人,可就沒有這般幸運了。
貴彰璞死死拽住郁昆梵的衣袖,“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年逾六十的老人家,此時抽噎著請求道:“臣、臣請少城主回聚摩城重新掌權啊!”
郁昆梵顫抖著,只感覺渾身無力。
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一切…這一切…這八萬人的死都是他的錯!
是他因為卜苦的死,急急離開了那個傷心之地,是因為他的一己私情,將聚摩城的亂局甩給了靖愿吉。
他本以為…他本以為這樣做不會出問題。
他當時怕的是靖愿吉造反,所以帶走了靖安平。
他當時怕的是聞人藏鋒越獄,重新出來作惡,所以將他關押在幽冥牢獄,永世不得出。
可是他從未想到…從未想到自己自以為做好了萬全準備離開,卻會導致聚摩城的大屠殺!
這都是他的錯,是因為他想離開,是因為他不愿承擔做城主的責任…
郁昆梵登時感覺頭頂“轟”的一聲,他頓時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座椅上。
現在叫他回去聚摩城,可以,當然可以!
如果他回去能救到更多人的性命,他當然可以回去!
可是慶棠交給他的任務該怎么辦?
若他不待在尾易川身旁,若不在三年之內,幫助這位真正的天選之子成長,最終消滅萬惡之靈…
谷雨澤會死…望歸桑也會死!
怎么會這樣…
就在此時,一旁的尾易川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郁昆梵的肩上。
他那雙清澈的雙眼像是看穿了郁昆梵心中的所想,像是看穿了他的一切疑慮憂惑。
尾易川說:“若郁公子是遇到了難題,在下可以相助您一把,就當報了您剛剛在廣仁學堂的解救之恩!”
郁昆梵聽罷,心中大感寬慰。
他又看了看跪倒在地的貴彰璞和一旁不知所措的貴小小。
他知道:這場硬仗,他不得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