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暖融融，似乎被包裹在舒服的棉被里，讓沈沐感覺分外愜意，似乎又回到他熟悉的營房，賴著床，不愿爬出溫暖的被窩。

“原來果然是一場夢，怎么可能發生夢里那種離奇古怪的事啊！”抖了抖眼皮，感覺到陽光照射在臉上，讓沈沐愈發相信，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懶懶的睜開眼，刺目的陽光讓沈沐不得不趕緊閉上雙眼，適應了一會兒，才敢緩緩張開。

想象中的營房并不存在，映入眼簾的，仍舊是破廟、殘垣和滿世界的雪白，與昨日不同的是，睡夢中，連續飄揚了半月之久的大雪完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輪驕陽當空而掛，灑下億萬道金光，將整個世界渲染得猶如夢幻一般。

沈沐下意識搖搖頭，還不太適應睜開眼看到的是另一個不熟悉的世界，這種兩個世界空間的轉變，讓沈沐始終覺得好像在做夢一樣不真實。

身體經過昨晚飽餐和一夜的修養似乎恢復了許多，完全沒有了大病初愈的那種虛弱感，沈沐暗暗感嘆這個世界所謂的“靈氣”果然神奇，簡單的呼吸似乎都能讓身體吸收到足夠的養料，所以諸如鐵牛等人這樣的少年乞丐，即便缺衣少食，看上去也比他記憶中前世的普通人強壯很多。

愣了愣神，沈沐覺得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他試著站起來，左腿被打斷的地方還有些刺痛，但卻可以忍受，躺了半月之久，又經歷了靈魂與軀體融合，身體還有些不適應，但隨著沈沐邁出的步伐越來越堅定，不適感很快褪去，身體終于變得靈活起來。

真正腳踏實地了，沈沐心里殘存的對過去世界的緬懷便也隨之消逝，新的一天開始，他必須忘記過去，擁抱未來，今后的路還很長，通過老鬼昨晚的描述，可想而知這條并不好走。

可沈沐卻不在乎，因為他是戰士，絕不會因為困難而止步，越是困難的目標，征服起來才越有樂趣。

鐵牛等人不知何時站到沈沐旁邊，四兄弟沐浴著陽光，一起大口呼吸著天地間的靈氣，充滿希望的感覺自四人心底油然而生。

老鬼也醒了，卻沒去湊熱鬧，他站在四人擋住陽光的陰影處，目光卻盯著沈沐的背影，渾濁眼珠里的神色很是復雜，有期待、有恐懼、有高興、有……仇恨。

沈沐等人看不到背后老鬼的異樣，他們正感受著久違的陽光，胸中滿懷著對未來的憧憬，一聲不合時宜的“噗……”忽然傳來，沈沐、六耳猴、石頭皺著眉頭向鐵牛怒目而視。

鐵牛這個始作俑者卻毫不自覺的咧著嘴嘿嘿傻樂。

“納天地之靈氣，吐身體之陳濁，屁乃人身之氣，豈有不放之理？諸位兄弟，不要大驚小怪呀！……哎喲，誰踢我……”

原來老鬼正站在鐵牛身后，冷不防那小子一股隔夜臭屁襲來，一點沒落下，全被走神的老鬼吸了去，這一下可搞得老鬼如同中毒，五臟六腑都攪動起來，差點忍不住將昨夜的飯菜吐出來。

如此惡心之下，還聽那小子大放厥詞，老鬼氣不打一處來，抬腳便往鐵牛的屁股踹下去，別看老鬼人老體弱，這一腳含憤而踢，毫無防備的鐵牛一個趔趄，再站不穩，從廟外石階上摔下去，整個人砸進厚厚的積雪中。

“我讓你納新吐陳……人家是吐，你那是放，氣死老子了……”老鬼滿面扭曲的對雪地里摔成個大字型的鐵牛狠狠說道。

“哈哈哈哈……”沈沐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老鬼氣得胡子都翹起來，指著笑得前仰后合的沈沐等人，怒道：“你們仨也不是啥好東西，這幾日累慘老子，今日我要休息，你們幾個負責去弄吃的，流浪你也別賴著，既然好了就也隨他們一道。”

“呃……”笑聲戛然而至，鐵牛點起的火，怎么連累得四人一起被燒，看來那個屁味道之重，簡直讓老鬼惱羞成怒了。

趴在雪地里的鐵牛一骨碌跳起來，先跑出去，嘴里還喊著：“快走快走，老頭子要怒，快快溜之大吉啊！”

沈沐幾人也不遲疑，六耳猴轉身入內取了瓦罐等器皿，幾人慢悠悠的向內城方向走去，與鐵牛逃之夭夭的身影形成鮮明對比。

沒走幾步，從廟里傳來老鬼恨恨的聲音：“今天顧家施粥，這種瑣事顧家那紈绔子肯定是不會跑去湊熱鬧的，你們幾個趕緊去，興許還能趕得上……”

顧家，對于身體的原主人流浪來說，恐怕是個禁忌，畢竟，害他重傷身死的罪魁禍首就是顧家大少爺顧明堂，若流浪意識還在，這種大仇已算不共戴天，一聽到也許就會暴走。

然而對于沈沐來說，卻并沒有那么大的反應，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還得感謝顧明堂，否則沒有流浪的逝去，就不會有沈沐的重生。

當然，沈沐不會這么想，他現在終于懂得了什么叫“感同身受”，受傷的左腿雖已愈合，但走起路來還是有些疼痛，畢竟是傷筋動骨，即便這世界天地靈氣具有奇效，也不可能讓那么重的傷完全不留痕跡。

但也僅此而已，聽到“顧家”，沈沐連同仇敵愾的情緒都提不起來。

所以老鬼提供的信息根本沒讓沈沐產生一丁點兒困擾，而六耳猴等人看到沈沐都完全不介意，就更不會抗拒，他們早習慣了這世界弱肉強食的道理，被欺負了，有能力就打回去，沒能力就認慫，正是人生至理，絲毫不會覺得不妥。

沈沐還準備解釋兩句，看到六耳猴他們完全沒有異常，不由摸了摸鼻子，心想：“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先吃了他的再說！”

欒城，乃蜀州最小的行政區域，按照“州、府、郡、城”的劃分，欒城屬于最小一級設立統一管理機構的地方，再小的地方，一州主宰的蜀皇便看不上了，全由當地自發形成的村落聚居地自行管理，卻必須要接受統一的管轄。

這世界具體有多遼闊沈沐不得而知，流浪記憶里也只有個籠統的“極為龐大”的概念，所以沈沐起初還以為欒城沒多大地方呢，但現實卻實實在在甩了他一記耳光，欒城不僅大，而且很大。

若硬生生要做個對比，沈沐覺得欒城至少比他前世印象中的三線城市還要大一些，因為從一早開始出發，他心里估算著，怎么也得走了三個小時以上了，竟然還沒抵達內城門，另外三個小伙伴嫌棄他走得慢，在確認他獨自行走的確沒問題后，便失去了蹤影。

好在隨著接近內城，道路上行人漸多，就算沈沐不認得路，只要跟著人流走就不會迷路。

好不容易進了城，街道兩旁的建筑逐漸密了起來。兜兜轉轉之后，沈沐早已找不到另外三個伙伴去了何方，幸虧道路兩邊盡是各種風格古典，雕梁畫棟的亭臺樓閣、商鋪酒肆，鱗次櫛比而錯落有致，讓沈沐看得入神，倒不至于因為獨自趕路而顯得無聊。

沈沐心生感嘆，不由喃喃自語：“這就是蜀州最小的城嗎？以此類推，蜀州該有多大？而整個大陸，坐擁九州之地，又該有多大？我的老天爺，欒城之上還有郡，郡上有府，府上才是州……我這……是來了一個怎樣的世界啊！”

蜀州多山，許多城市都依山而建，就連城內也有許多建筑倚著山勢蔓延而上，整個欒城可以說是在群山之上建成，這也讓沈沐得以看到立體的城市輪廓。

每每行至高處，沈沐便會極目遠眺，哪怕遠至地平線處，看到的依然是各種重重疊疊的建筑，幾乎與天相連，欒城地域之遼闊，從此可見一斑，這還只是蜀州南境最偏遠的邊陲小城，可想而知蜀州京師所在之地又該是何等的繁華。

欒城城主由蜀州皇室派遣任命，統一管理地方軍政民生，城主就是欒城的主人，他的話在這里便猶如圣旨，是欒城最高的統治機關。

城主府之下，就是并稱欒城四雄的“顧、孫、王、陳”四大世家，分別掌控了欒城貿易、市集、店鋪、物資、醫藥等各個行業的買賣，控制著整個欒城的正常運轉。

城主府畢竟人手有限，借助四大世家，就能將整個欒城攥在手心里，而同時，四大世家也能通過城主賦予的權利獲得所需的資源。

打傷流浪的，是四大世家之首顧家的大公子顧明堂，而此刻在內城施粥的，恰恰也是顧家。

而流連于各種古色古香、奇趣盎然街景中的沈沐，卻仿佛完全忘記了此行的目的，沉浸在陌生卻又不失真實的景象中，茫然不知他此刻行走的方向，距離上次被顧明堂打傷的地方，已相距不遠。

大雪初停，整個欒城披上了雪白的裝飾，道路上積雪無人清理，被來往的行人或牲畜踩出兩溜小道，其余地方則依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路上行人不多，雪停后氣溫更低，偶爾有人走過，也都是裹緊衣衫匆匆而行。唯獨不停出現的，是與街道兩旁精美建筑氣質完全不符的乞丐群體，或三五成群、或姍姍獨行，讓沈沐有種絡繹不絕的感覺。

臨街商鋪倒是陸續推開了被積雪封堵的鋪門，開始各掃門前雪，伙計們有的賣力清掃、有的嬉笑打鬧、有的故意將雪掃到別家門前而引起爭執，一時間街道上充斥著各種喧鬧，欒城仿佛瞬間活了過來。

沈沐一邊欣賞著雪景與眾生百態，一邊跟著街上破衣爛衫的乞丐群體，這些人急匆匆行去的方向應該就是顧家施粥的地點，所以他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反正鐵牛等人已經先行一步，就算去晚了也不用擔心沒有收獲。

走著走著，沈沐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那些冰天雪地里同他一樣的衣衫襤褸之人，竟多數都是些十五六歲的少年，包括他自己與鐵牛等人，這么多年少力強的年輕人，怎都淪落到以乞討為生呢？欒城如此富庶，沒道理找不到謀生之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