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 [9]

自董卓廢立，李傕、郭汜繼之作亂，漢朝政令，不出國門，東方諸侯，競欲力征經(jīng)營矣。既未能改玉改步，其勢不得無所尊奉。于斯時也，非別戴一君，以拒董卓之所立，則將奉以號令焉。由前之說，袁紹以之，而其事未成。由后之說，懷是計者亦不乏，而卒成之者魏武，此則半由人力，半亦由于事機也。

獻帝以興平二年（195年）十二月至安邑。其明年為建安元年（196年），七月，還洛陽。是時居京師者為韓暹、董承，而二人不和［《后漢書·獻帝紀》：建安二年（198年），二月，暹攻承］。楊奉屯梁（漢縣，今河南汝州市東），張楊居河內(nèi)，皆不能匡正王室，董承乃召曹操。《三國志·呂布傳》注引《英雄記》，言天子在河?xùn)|，有手筆版書召布來迎，布軍無積蓄，不能自致。案：其時雄踞河北者，唯袁紹為強，然素與長安不和；劉虞、袁術(shù)，或遠不相及，或為中朝所畏憚；荊、揚則勢稍遠矣。欲求輔佐，自在兗、徐。呂布雖反復(fù)，然本有誅董卓之功，與傕、汜為敵，流離顛沛之中，更思倚布，亦事勢應(yīng)爾也。布又不能自致，則勤王之勛，勢不得不留待魏武矣。

獻帝至安邑之月，曹操定兗州（先二月，天子拜操兗州牧）。東略陳地。明年，正月，袁術(shù)所置陳相袁嗣降，西行之道始開。初，操之領(lǐng)兗州，遣使詣張楊，欲假途西至長安，楊不聽。時袁紹以董昭領(lǐng)魏郡太守，紹受讒，將治罪于昭，昭欲詣獻帝，至河內(nèi)，為所留。昭說楊，楊乃通操上事，并表薦之。昭為操作書與長安諸將，各隨輕重致殷勤。楊亦遣使詣操。操遺楊犬馬金帛，遂與西方往來。天子在安邑，昭從河內(nèi)往，拜議郎。及是，操將迎天子，諸將或疑，荀彧、程昱勸之，乃遣曹洪將兵西迎。董承與袁術(shù)將萇奴拒險，洪不得進。汝南、潁川黃巾何儀、劉辟、黃邵、何曼等，眾各數(shù)萬。初應(yīng)袁術(shù)，又附孫堅。二月，操進軍討破之，斬辟、邵等，儀及其眾皆降。天子拜操建德將軍。操兵在許，遣使詣河?xùn)|。時董昭已從河內(nèi)往安邑，拜議郎。昭以楊奉兵馬最強，而少黨援，作操書與奉。言“群兇猾夏，四海未寧，神器至重，本在維輔，誠非一人所能獨建。心腹四肢，實相恃賴。將軍當為內(nèi)主，吾為外援。今吾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死生契闊，相與共之”。奉得書喜悅。語諸將軍，共表操為鎮(zhèn)東將軍，襲父爵費亭侯（六月）。七月，操至洛陽。假節(jié)鉞，錄尚書事。董昭說操，言諸將人殊意異，未必服從。唯有移駕幸許。操曰：“楊奉近在梁，聞其兵精，得無為累？”昭曰：“奉少黨援，將獨委質(zhì)。宜時遣使，厚遺答謝，以安其意。說京都無糧，欲車駕暫幸魯陽，魯陽近許，轉(zhuǎn)運稍易，可無縣乏之憂。奉為人勇而寡慮，必不見疑。比使往來，足以定計，何能為累？”操曰：“善。”九月，車駕自轅而東。奉自梁欲要之，不及。十月，操征奉，奉南奔袁術(shù)，遂攻其梁屯，拔之。先是操奏韓暹、張楊之罪，暹懼誅，單騎奔楊奉，奉與俱要遮車駕，不及，又同奔袁術(shù)，遂縱暴揚、徐間。明年，劉備誘奉斬之。暹懼，走還并州，道為人所殺。胡才、李樂留河?xùn)|。才為冤家所害。樂自病死。張濟饑餓，出至南陽，攻穰（漢縣，今河南鄧州市東南），戰(zhàn)死。郭汜為其將伍習(xí)所殺。三年，使謁者仆射裴茂詔關(guān)中諸將段煨等討李傕，夷三族。于是自初平以來干亂政事者略盡矣。唯董承為車騎將軍，開府。案：諸將中承最后亡者，以其初結(jié)張楊，后結(jié)曹操，得外援也。然承亦牛輔部曲，豈能終與魏武一心，故其后復(fù)有與劉備同謀之事焉。

曹操之入洛，幾于不勞而定，然袁紹虎視河北；劉表坐鎮(zhèn)荊、襄；劉備、呂布、袁術(shù)縱橫徐、揚之境；張濟之死也，從子繡領(lǐng)其眾，屯宛，復(fù)與劉表聲勢相倚；四方之難，正未息也。車駕之出轅而東也，以操為大將軍，封武平侯。十月，以袁紹為太尉。紹恥班在操下，不肯受。操乃固辭，以大將軍讓紹。天子拜操司空，行車騎將軍。是歲，操用棗祗、韓浩等議，始興屯田。自遭荒亂，率乏糧谷。諸軍并起，無終歲之計。饑則寇略，飽則棄余。瓦解流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shù)。是歲募民屯田許下，得谷百萬斛。于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積谷，征伐四方，無轉(zhuǎn)運之勞，戡定之基立矣。

劉備之領(lǐng)徐州也，袁術(shù)攻之。備拒之盱眙、淮陰（漢縣，今江蘇淮安市淮陰區(qū)東南）。操表備為鎮(zhèn)東將軍，封宜城亭侯。術(shù)欲引呂布擊備，與布書，送米二十萬斛，言非惟此止，當駱驛復(fù)致。布大悅，勒兵襲下邳，虜備妻子。備轉(zhuǎn)軍海西（漢縣，今江蘇東海市南），求和于布。布恚術(shù)運糧不復(fù)至，還備妻子，具車馬迎備，以為豫州刺史。布自號徐州牧。備遣關(guān)羽守下邳，自還小沛。術(shù)懼布為己害，為子求婚，布復(fù)許之。術(shù)遣將紀靈等步騎三萬攻備。備求救于布。諸將謂布曰：“將軍常欲殺劉備，今可假手于術(shù)。”布曰：“不然，若破備，則北連泰山，吾為在術(shù)圍中，不得不救也。”便率步騎千余馳往。靈等聞布至，皆斂兵而止。布屯沛城外，遣人招備，并請靈等，與共饗飲，各罷。備復(fù)合兵，得萬余人。布惡之，自出兵攻備。備敗，走歸曹操。操厚遇之，以為豫州牧。將至沛，收散卒，給其軍糧，益與兵，使東擊布。時建安元年（196年）也。二年（197年），正月，操南征，軍淯水。（今白河）。張繡降。操納濟妻，繡恨之。操聞，密有殺繡之計。計漏，繡掩襲操，操敗還。繡奔穰，與劉表合。袁術(shù)少見讖書，言代漢者當涂高，自云名字應(yīng)之，又以袁氏出陳為舜后，以黃代赤，德運之次，遂有僭逆之謀。沛相下邳陳珪，故太尉球弟子也。術(shù)與珪俱公族子孫，少共交游。書與珪，且脅致其中子應(yīng)，圖必致之。珪答書，以死拒。興平二年（195年），冬，天子敗于曹陽，術(shù)會群下，欲僭號。主簿閻象諫，術(shù)不悅。時孫策已據(jù)江東，聞術(shù)欲僭號，與書諫，術(shù)不納，策遂絕之。建安二年（197年），春，術(shù)遂僭號，自稱仲家。使韓胤以僭號議告布，并求迎婦。陳珪恐徐、揚合縱，往說布，布亦怨術(shù)初不己受也，女已在途，追還絕婚，械送韓胤，梟首許市。珪欲使子登詣操，布不肯遣。會使者至，拜布左將軍，布大喜，即聽登往。登見操，因陳布勇而無計，輕于去就，宜早圖之。操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廣陵太守。臨別，執(zhí)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令登陰合部眾，以為內(nèi)應(yīng)。術(shù)與韓暹、楊奉等連勢，遣大將張勛攻布。布用珪策，遣人說暹、奉與己并力，軍資所有，悉許暹、奉。暹、奉從之。勛大破敗。九月，術(shù)侵陳，操東征之。術(shù)聞操自來，棄軍走，渡淮。時南陽、章陵（即舂陵，后漢改縣）諸縣復(fù)叛為繡，操遣曹洪擊之，不利。還屯葉。數(shù)為繡、表所侵。十一月，操南征，至宛。拔湖陽（漢縣，今河南沘源縣南）、舞陰（漢縣，今河南泌陽市西北）。三年，正月，還許。三月，圍繡于穰。五月，劉表遣兵救繡，以絕軍后。操引還，到安眾（漢縣，今河南鎮(zhèn)平縣東南），繡、表合兵東追，操設(shè)奇兵大破之。呂布復(fù)為袁術(shù)，遣高順攻劉備于沛，破之。操遣夏侯惇救備，為順所敗。九月，操東征布。十月，屠彭城。進至下邳。布自將騎逆擊，大破之。追至城下。遺布書，為陳禍福。布欲降。陳宮等自以負罪，深沮其計。布遣人求救于術(shù)，術(shù)不能救，出戰(zhàn)，又敗，乃還固守。攻之不下。時操連戰(zhàn)，士卒罷，欲還。荀攸、郭嘉說曰：“呂布勇而無謀，今三戰(zhàn)皆北，其銳氣衰矣。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奮意。夫陳宮有智而遲。今及布氣之未復(fù)，宮謀之未定，進急攻之，布可拔也。”遂決泗、沂水以灌城。月余，布將侯成、宋憲、魏續(xù)等執(zhí)陳宮、高順，舉城降。布與其麾下登白門樓，兵圍急，乃下降。于是縊殺布與宮、順等，皆梟首送許，然后葬之。《三國志·呂布傳》注引《英雄記》曰：建安元年（196年）六月夜半時，布將河內(nèi)郝萌反，入布所治下邳府，大呼攻。布牽婦科頭袒衣，從溷上排壁出，詣都督高順營。萌將曹性反。萌與對戰(zhàn)。萌刺傷性，性斫萌一臂。順斫萌首。床輿性送詣布。布問性：萌受袁術(shù)謀，謀者悉誰？性言陳宮同謀。時宮在坐上，面赤，旁人悉覺之，布以宮大將，不問也。又言曹操之攻下邳，布欲令陳宮、高順守城，自將騎斷太祖糧道。布妻謂曰：“宮、順素不和，將軍一出，宮、順必不同心共城守也。如有蹉跌，將軍當如何自立乎？愿將軍計之，無為宮等所誤也。”又引《魏氏春秋》曰：陳宮謂布曰：“曹公遠來，勢不能久。若將軍以步騎出屯，為勢于外，宮將余眾閉守于內(nèi)，若向?qū)④姡瑢m引兵而攻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于外，不過旬日，軍食必盡，擊之可破。”布然之。布妻曰：“昔曹氏待公臺（宮字）。如赤子，猶舍而來，今將軍厚公臺不過于曹公，而欲委金城，捐妻子，孤軍遠出，若一旦有變，妾豈得為將軍妻哉？”布乃止。又引《英雄記》曰：“順為人清白，有威嚴。不飲酒，不受饋遺。所將七百余兵，號為千人，鎧甲斗具，皆精練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為陷陣營。順每諫布，言凡破家亡國，非無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見用耳。將軍舉動，不肯詳思，輒喜言誤，誤不可數(shù)也。布知其忠，然不能用。布從郝萌反后，更疏順，以魏續(xù)有內(nèi)外之親，悉奪順所將兵以與續(xù)。及當攻戰(zhàn)，故令順將續(xù)所領(lǐng)兵。順亦終無恨意。”合觀諸說，陳宮蓋傾危之士。操攻下邳，本欲退兵，以荀攸、郭嘉之言乃復(fù)進，知其兵力非甚有余。如得忠誠之將如高順者以守于內(nèi)，而布躬自率兵掎角于外，操之能克與否，殊未可知，而卒以陳宮難信，而又卒不能去其權(quán)，遂以不果，則宮以其反復(fù)之性，幾敗曹公，而卒又以之敗布也。宮與曹公構(gòu)釁之由不可知，然曹公之待人，大致尚偏于厚。宮與曹公之構(gòu)隙，疑其咎不在曹公矣。一舉而危曹公，敗呂布，殺張邈，毒流兗、徐，覃及揚域者五年，甚矣，傾危之士之不可與處也。

初，泰山臧霸，從陶謙擊破黃巾，拜騎都尉，遂收兵于徐州，與孫觀、吳敦、尹禮、昌狶各聚眾，霸為帥，屯于開陽（漢縣，今山東臨沂市北）。呂布之破劉備也，霸等悉從布。既擒布，霸自匿。操募索得霸，悅之。使霸招敦、禮、觀、觀兄康。以霸為瑯琊相，敦利城（漢縣，今山東臨沂市東）、禮東莞（漢縣，今山東沂水縣）、觀北海（后漢北海郡治劇，今山東壽光市）、康城陽太守。割青、徐二州委霸。后操與袁紹相拒，霸數(shù)以精兵入青州，故操得專事紹，不以東方為念焉。張楊素與呂布善。操之圍布，楊欲救之，不能，乃出兵東市（胡三省曰：在野王縣），遙為之勢。四年，二月，其將楊丑殺楊以應(yīng)操。楊將眭固殺丑，以其眾屬袁紹，屯射犬。四月，操進軍臨河，使史渙、曹仁破斬固，操濟河，圍射犬，降之。于是自河以南略平，袁、曹構(gòu)兵之機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