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憶

臘月的北平城，凌冽的寒風是人們口中的猛虎，也是一名流氓，時不時地對每一個經過的人凍手凍腳。

這個時候，大街上少有人家在賣東西了，只有一家餛飩店還開著。

于是，還游蕩在街上的長工們，自然涌入了這家餛飩店。

店里的餛飩鍋里，只有一兩只餛飩飄著，但這并不妨礙鍋里的香氣溢出。

那些長工聞著香氣，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拍了拍自己的錢袋，只得換來一陣嘆息。

“老板，來兩碗餛飩。”年輕人帶著一名女孩走店中。

女孩的小臉，藏在圍巾里，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哈出的氣，順著那條縫慢慢飄出來和鍋中溢出的熱氣混在一起，讓人不知道是餛飩香，還是女孩香。

“好嘞，兩碗餛飩。”

老板撈出那幾只不知道漂了多久的餛飩，放在桌子上，又從柜子里拿出一小袋餛飩，細細數過，放進了鍋里。

長工們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上的那幾只餛飩，也不知誰怪叫了一聲：“老板，那幾只餛飩，賞給我們吧?！?

剩下的人都跟著喊：“老板，那級只餛飩賞給我們吧。”

老板也是好脾氣，只是笑笑，從鍋中舀起一勺湯水嘗了嘗咸淡后，道：“要吃，便拿去吧，別吵到人家父女。”

一時間，十幾個長工圍坐在那張桌子邊，望著碗里的那幾只餛飩，喉嚨止不住地往下咽口水。

怎么分，所有人都在想這個問題。

這群長工又怎么會想問題，如若能想，那也便不是長工。

女孩見也是有趣，遠遠地望著那群長工急得齜牙咧嘴，嗤嗤地笑了起來。

就在長工們想破腦袋的時候，一只黑乎乎地小手從長工的壯實的身子中鉆出，一把抓住了那碗餛飩。

“你們聽我的，我教你們分?！毙∈值闹魅耸且恢缓诤鹾醯男∧泻ⅰ?

長工們見他，便也是笑道：“黑猴，你咋又知道怎么分了，昨日算術不是不知嗎？”

小男孩聽言，黑乎乎的臉上也是多了一絲紅色，他犟著嘴說道：“昨日只是我暈了頭，不算數的?！?

“行吧，那你分給我們看看?！遍L工們也不再調侃黑猴，只是讓他趕緊分。

只見黑猴一把抓起桌上的筷子，一個勁地搗著碗里的餛飩，嘴上仍不忘對那些長工叫道：“拿桶去，找老板討桶湯水?！?

老板見狀，也是直笑黑猴理智：“黑猴，你鬼主意挺多?！?

說著，老板從后廚拿出個大桶裝了滿滿的一通湯水。

這時，鍋里的餛飩也是正正煮好，拿著笊籬把餛飩撈出，撒上蔥花，再淋上一大勺湯水，這餛飩的香氣回蕩在這條街上，勾得人直流口氣。

長工哪能忍得了這香氣，嘴上紛紛催著黑猴：“趕緊的，莫不是把餛飩給吃了吧?！?

黑猴抹了一把鼻涕，小臉通紅地笑道：“哪能啊，這不是好了嗎？”

眾人往桶里一看，著實讓人駭了一跳。

黑猴不知從哪搞來十幾個窩窩頭，掰扯成一小片扔到桶里泡著。

再加上桶里的彌漫的餛飩香氣，還真和餛飩有些一樣。

長工們也不管能不能吃，拿著碗就是舀上一大碗，一時間，整個店里都是悉悉率率地喝湯聲。

一旁的父女兩人，則是細嚼慢咽，全然不顧長工們粗魯的吃法。

“呼哈……”

一通湯水，在十幾個長工的痛飲下，不過幾分鐘，就被喝得一干二凈，甚至有幾個飯量比較小的，都打起了飽嗝。

黑猴自然也是喝得舒坦，圓滾滾的肚子，一走路都能聽見湯水在肚子里晃來晃去的聲音。

小女孩也是被黑猴滑稽的模樣逗笑了，捂著小嘴又嗤嗤地笑了起來。

男人眼光自然也被黑猴吸引，只是那雙黑色的瞳孔，讓與之對視的黑猴如墜冰窟。

“小孩，過來?！蹦腥擞妹畹目跉鈱诤锝械馈?

一旁的長工盯著黑猴，甚至有幾個長工給黑猴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趕緊走。

然而，黑猴卻一開平日的機敏，乖乖地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男人只是拿出口袋里的手帕給黑猴擦了擦臉上的污垢，隨后對女孩低聲下氣道：“小姐，按您吩咐做了?！?

女孩點了點頭，跳下凳子走到黑猴的面前，圍著黑猴轉了幾圈，女孩拉下圍巾，伸出手邀請黑猴：“你愿意和我回家嗎？”

男人見狀，也是連忙上前拉起了女孩的圍巾，似乎是怕女孩凍壞了。

黑猴愣了愣，困惑地看了女孩和男人一眼，又轉身望著那些長工。

長工們又怎么會不知道這女孩讓黑猴去他家干嘛，這不是天下掉下的好事嗎？一眾長工連連向黑猴點頭。

“我愿意?！焙诤锛t著臉點頭道。

“太好了，馬叔，我們走吧?！毙∨⒁姾诤锿饬?，高興地連餛飩都不吃了，連忙拉著黑猴和男人的手就要走。

“好的，小姐?！蹦腥似鹕恚央S身帶著的袍子披到黑猴的身上，牽著小女孩的手就走出了餛飩店。

老板望著三人在風雪中漸漸消失，走到桌子前把錢收起來，剩下的那些餛飩則是分給長工。

今天，對于黑猴來說，是個好日子，他遇到貴人了。

對于長工們來說，也是好日子，他們吃到了餛飩。

只是黑猴，離開了養了他八年的長工們。

只是長工，讓陪了他們八年的黑猴，去追尋和你好的生活。

十年后。

庭院中，擺滿了綠色的盆栽，有些是多肉，有些是月季，有些是玫瑰。

然而，比那些鮮花更美的是，那位提著剪刀修剪盆栽的少女。

垂腰的青絲在溫暖的陽光下反射出令人沉醉的光輝。

微微蜷曲的睫毛在臉上投影出蝴蝶一般的影子，高挺的鼻梁，讓人不禁感嘆上帝的雙手，是如何能創造出去吃絕美的人兒。

“璐兒，該吃飯了?！鄙倌暾驹谕ピ旱拈T口，輕聲叫道。

“小白，我這就來?！鄙倥畾g快地站起身，將剪刀隨意扔在盆栽中，就跑出了庭院。

少年卻是嚴肅地對少女說道：“我現在不叫小白了，我叫伍滕?！?

“好好好，你叫伍滕，但是你就是我撿回來地小白?！鄙倥纹さ卣f道，也不管伍滕一張白凈的小臉氣得通紅，自顧自地走出庭院。

伍滕跟著少女，一同走到了大堂中，一家人已經整整齊齊地坐在飯桌上，唯獨主座上少一個人。

伍滕進了大堂之后，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跟著一群仆人們站在一起。

少女則是一如既往地坐上主座，拿起筷子，說了聲：“開動?！?

這時，所有坐在桌子上的人才敢開始吃。

伍滕望著坐在主座上的少女，想起來剛到這座莊園時，管家和他說的一件事。

管家曾對他說：“不要對小姐產生任何感情，小姐是天上的仙女，是不會老的?！?

然而，這幾年，少女都隨著伍滕一同成長，管家說的話就像是個笑話一般，讓年少的伍滕，時常和其他朋友嘲笑管家的迂腐。

直到這段時間，他才突然覺得，管家說的話似乎有些道理。

或許，少女確實是天上的仙女，永遠也不會老。但是，他依舊會深愛著少女，他已經計劃好三天后，向少女求婚，就算是最后少女活著，自己老死，那也不會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