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她,極真誠極感慨地道了聲:“多謝阿翡。”
云翡也不知他從何而知自己的乳名,羞惱地恨不得一個五指山蓋過去,將他臉上笑容給抹成一馬平川。
還好,他磨蹭半天,發完感慨,終于開始喝了。但是,只是一口!
男人喝酒不都是一飲而盡的么?磨磨蹭蹭婆婆媽媽做什么。
云翡心里的火苗燒得噼里啪啦,幾乎快要從眼睛里跳出火星來。可是怕他生疑,她又不敢催,只能繼續保持著甜蜜蜜的笑,眼巴巴看著他。
實在受不了了,她只好溫溫柔柔地發出一聲深深的驚嘆,“尉公子,你喝酒真慢啊!”
他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因為,好酒要慢慢品啊。”
品你個頭啊。云翡急得心里直飆血,卻還掛著一臉甜絲絲的笑。
眼巴巴終于等完他品完了這杯酒,臉蛋都要笑得木掉。
尉東霆點點頭:“果然是好酒。”
云翡歡歡喜喜又倒了一杯,雙手捧給他,笑得蜜汁一樣甜美:“那你再喝一杯。”
“好。”尉東霆接過酒杯,正欲送到唇邊,突然閉上眼睛,貌似有點暈。
云翡沒想到宋驚雨這蒙汗藥藥效這么快,心里暗喜。
尉東霆疑惑地問:“云小姐,這酒,怎么有點奇怪?”
云翡笑瞇瞇道:“當然奇怪了,是我爹藏了許多年的好久,味道不同凡響。”
“哦,這也……”話未說完,尉東霆竟然趴在了桌子上。
云翡驚嘆,這蒙汗藥實在是太強了,一杯就放倒了他?她不放心,上前推了推他:“尉公子?”
桌上的人一動不動,她推了幾把之后,使勁去掐他的胳膊,用的是足以疼得讓人跳起來的力道。可是他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云翡樂得差點笑出聲來,真是太好了,一切都順利得不像話。
她親眼看著他將那張薛濤箋放在衣襟里。可是他趴在桌子上,不大好取。她繞著他左看右看,最后只好彎腰把手從他胳臂下伸出去,再探入他的衣襟里。
手指間的的確確碰到了紙張,她心里狂喜,正要抽出來,突然尉東霆抬起頭,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驚慌失措,大呼上當,還未來得及掙扎,他抓著她的手腕往上一抬,她就勢倒在了他的腿上。
云翡越發驚慌,尉東霆微微俯下身子,俊美的眉目近在咫尺,清晰可見那漆黑如墨的眼中映出她驚慌失措的影子。
“云小姐是要非禮我么?”
他聲音低沉,明明是一句玩笑話,卻仿佛有著一股迫人的力量,綿綿地壓下來。她又羞又氣,倒霉的是,她的袖箭就藏在右手的袖中,可是右手手腕偏偏被他握住了,這會兒想要發袖箭射他,也動彈不得。
反正計謀已經被他識破,她也就不客氣了,沖著后窗喊了一聲:“宋驚雨。”
啪的一聲,后窗被人擊開,隨之一個人影如長風破空,霎時便到了尉東霆身后,帶過來的勁風幾乎要將云翡面前的燭火撲滅。
尉東霆立刻松開云翡,反手一擊,一股強大的力道排山倒海涌過來,宋驚雨大吃一驚,閃身避過。
尉東霆騰身而起,一腳踢向宋驚雨的右肩,勢如千鈞。
宋驚雨沒想到竟然會遇見強敵,當即提起十二分的精力應戰。地方太小騰挪不開,兩人在房間里過了幾招,不分上下。
云翡暗暗后悔,自己應該多帶幾個人來。因為這事不夠光明磊落,別人她又信不過,怕傳了出去,所以只帶了宋驚雨來,沒想到尉東霆居然武功如此之高。
她生怕動靜太大引了人來,忙小聲道:“速戰速決。”
宋驚雨原以為徒手便能拿住尉東霆,現在已知絕不可能,對方的功力只在自己之上,于是抽出袖中短劍,直刺而去。
一道白光閃電一般逼向尉東霆的左胸,直取要害。
尉東霆身子往后一躍,騰空而起,雙足點到桌上,從腰間抽出柔軟如水吹發即斷的太阿寶劍。
一道白光從他手中蜿蜒而出,仿若蛟龍出海,云翡只覺一股勁風吹起自己臉頰旁的頭發,身子一晃,被他摟在了懷中。
宋驚雨短劍被迫在她身前停住,只是片刻的停頓,尉東霆便已占了先機。
太阿從她頭頂穿出,快若閃電,勢如奔雷,云翡還未看清他如何動手,劍已經架在了宋驚雨的頸下。
云翡難以形容那一劍的速度,更難以置信州牧府第一高手宋驚雨,竟然會被他制住。
抽刀斷水,暴雨驟歇,只是彈指之間。桌上的燭光仍舊被劍氣擊得四處搖曳。他手中的那柄劍,流光如波,寒氣逼人,仿佛輕輕一顫,便要割斷宋驚雨的咽喉。
室內靜寂無聲,兩人定如磐石,唯有劍氣四溢。
云翡從驚愕中醒過來,忙道:“你快放手,不要傷他。”
尉東霆回眸道:“我怎么會殺他,不過是想讓你看看我的武功罷了。”他收起寶劍,似笑非笑:“不知云小姐對我的功夫可還滿意。”
云翡面色通紅,“呸,你可真厚臉皮。武功再高我也不會嫁你。”
“為何?”
云翡哼了一聲:“因為你要娶的是州牧小姐而不是我。哪怕州牧小姐是個豬八戒,你也會娶。”
他正色道:“如果是個豬八戒,我一定不會娶。”
云翡嗤笑:“我才不信。”
“我聽說,州牧夫人帶著女兒去了蓮花山凈土寺,于是便先去看了看。”想起那天的情景,尉東霆微微瞇起眼眸,揶揄地笑:“說來也巧,豬八戒是天蓬元帥。我第一次見到你,你也是站在水里面……”
云翡又羞又氣,簡直想要跳起來打他,但又怕他繼續往下說那天的糗事,連忙對宋驚雨道:“你在門口等我。”
宋驚雨收起短劍,目光暗了暗,站到了門外。
尉東霆挽起袖子,看著剛才被她掐過的地方,嘆道:“力氣不小,掐得這么恨。”說著,把光裸的胳臂伸過來,“你看,都紫了。”
呸,誰要看你的肉。云翡紅著臉,退后幾步,瞪著一雙水汪汪的明眸,道:“既然你早有預謀,想要什么,明說便是。我云翡雖是一介女流,卻喜歡干脆利落,不喜歡兜圈子。除卻婚事,其他都可以坐下商議。”
他放下袖子默默看著她,眼中浮起一片深邃暗沉之色,好似在考慮提什么條件為好。
云翡做好了準備等他獅子大開口,他卻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半晌不說話。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之中,靜得讓她心急。
她忍不住道:“你便是去向我父親提親,他也不會答應。不如拿了錢走人,想要多少銀子,你說說看。”
尉東霆挑起眼簾,定定看看她:“若是你父親一定會答應呢?”
云翡痛痛快快回答:“那我也不會答應。”
“為何?”
云翡心道:和你這種城府很深的男人在一起,恐怕做夢的時候都要睜著眼睛,提防被算計,累都要累死。這種實話,當然沒有人喜歡聽,她才不會說出來惹惱他。所以,妥妥地藏在肚子里,含糊其辭地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因為你和我爹很像。”
她才不會走她娘的老路,找個爹那樣的男人,最后落得人財兩失。
很像她爹?尉東霆蹙了蹙眉:“你是指,我年紀太大?”
她順著他的意思將錯就錯,連忙點頭:“是啊,你比我足足大了十歲呢。”
他忍不住糾正她:“七歲。”
她夸張地驚嘆:“那也,大好多啊。”
尉東霆:“……”有那么多么?
云翡立刻用晚輩仰慕長輩的眼神,雪上加霜地問他:“我稱呼您一聲叔叔,您不介意吧。”
他睨她一眼:“介意。”
她天真無邪地眨了眨眼,“我才十五歲,對我來說,二十歲以上的男子都好老啊。”
門外的宋驚雨瞬間中槍,一顆心碎成二十三瓣。
尉東霆揉了揉眉心,又氣又笑:“年長你幾歲難道不好?”
云翡:“當然不好。”
“為何?”
云翡忍不住扶著下頜,嘆了口氣:“年紀大的心眼多,算計人心太累。”
這個回答讓尉東霆很意外,看她樣子又不像是開玩笑,雖然古靈精怪,卻一本正經,很是認真。他心里一動,突然覺得她此刻的神色語氣竟然不似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清麗無儔的眉宇間那一抹淡淡的憂傷,動人心魄。
他沉默片刻,將懷里那張薛濤箋遞給她,沉聲道:“那好,此事作罷。”
云翡絕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大喜過望,立刻將薛濤箋拿到燈上,付之一炬。一顆緊張兮兮的心,終于放了下來,看著那跳躍的紅色火苗,她唇邊不知不覺浮起了兩個梨渦,對尉東霆嫣然一笑:“多謝。”
發自真心的笑靨,勝過煙花乍放夜空的那一刻絢爛。
烏木門啪嗒一聲輕響,墨綠色衣衫閃在門外。
尉東霆從滿城春花萬千星光也不及的一笑中醒過來,屋內已經沒有佳人的身影,只余梨花白的香氣,縹緲如煙,氤氳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