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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今宵剩把銀釭照

睜眼已是日上三竿,窗外有人竊竊私語。

“那個女道士莫不是個瘋子?竟然要把御花園改成菜園子種黃瓜!”

“估計是被那神醫(yī)下了迷藥,變了性。”

“變性?你是說她成了男人?”

“變了性情,笨蛋。”

“唉,你說陛下怎么能忍得了她?”

窗外傳來一聲敬佩的低嘆:“陛下,乃真龍?zhí)熳右病!?

聽到這里,我睡意全無。

明慧的本意是讓昶帝厭惡她,可是看這苗頭,昶帝完全沒有厭惡的意思,反而甘之若飴。事情的演變完全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看來我和明慧都低估了昶帝的應變能力或是審美取向。

吃過早飯,我和眉嫵容琛三人閑在鳳儀殿里,我忍不住說了明慧之事,想聽聽二位的意見。

眉嫵托著腮道:“情人眼里出西施,陛下喜歡她,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順眼。”說著,便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容琛。

容琛恍然未覺,認認真真地看著我眉間的黑印。

我側過身子,給他一個后腦勺,繼續(xù)和眉嫵探討:“可是他也是人,為何審美觀如此非人?”

“莫非他這里有問題?”眉嫵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頗有同感。

“你們兩個,可以質疑他的感情,但不要質疑他的智商。這片江山,可是他一手打出來的,只不過近年來有些消沉,沉迷修仙問道而已。”

“那他若是正常的,為何能忍受得了明慧?”

“三十六計有一計,名叫將計就計,你們不知道嗎?”

“他身為皇帝,大可直接戳穿明慧,又為何要將計就計陪明慧演戲?”

“你們不覺得看戲很有趣么?特別是閑極無聊的時候。”

我和眉嫵齊齊無語。

容琛沖我一笑:“他對明慧志在必得,并不是你們所想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這恐怕只有他才知道。”

這不等于什么都沒說嗎?

轉眼間,悶在宮里已是三日,我心急如焚地想出宮,因為昶帝叫我愛卿的次數越發(fā)的多了,也越發(fā)的親密了,我很不淡定。

容琛倒是很淡定,眉嫵嘛,因為有容琛在,也很淡定,但誰都比不上昶帝淡定!

明慧每日都讓眉嫵給她裝扮不同的發(fā)式,畫不同的妝,每次見到她,我都覺得恍然如夢,渾身發(fā)冷。但是昶帝卻如同看著下凡仙女,掌中明珠,癡迷沉醉,言聽計從。

御花園成了菜園子,種著一溜黃瓜秧,明慧指揮著各宮美人倒夜香,昶帝扛著鋤頭鋤那名貴的牡丹芍藥山茶給黃瓜秧騰地方,汗如雨下不亦樂乎。

看不出明慧是真的入了戲,還是昶帝演技更高,將計就計,總之事情撲朔迷離……為防夜長夢多,為了我和容琛眉嫵的安全起見,趁著昶帝心情好,我又去請辭。

昶帝剛種菜歸來,滿面紅光,興高采烈,帶著一身的泥土氣息,看上去奸詐得很質樸。

他擼起袖子凈了手,這才慢悠悠道:“愛卿也算是朕與明慧的媒人,朕明日要送愛卿一份大禮,愛卿領了賞再走不遲。”

我一聽明日便可脫身,心里大喜,施了一禮正欲告退,卻見昶帝突然綻開一朵迷人微笑:“愛卿,朕有一事,要問你。”

“陛下請吩咐。”

昶帝揮了揮手,侍者魚貫而出,這一次,連向左使也最后一個退了出去。我心里一怔,平素向鈞都不離他身側,怎么這一次連他也不能在場,莫非昶帝要和我說的,是一個只有我和他兩人才能知曉的機密?俗話說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瞬間便有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殿門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昶帝坐在龍榻上,笑意如同夕陽余暉,從天幕上一絲一絲地緩緩褪去,面色有如暮色初起的那一刻。

“朕在三年前,御駕親征,出師大捷卻放棄西征回京,”他瞇起眼眸,望著我:“你可知何故?”

“草民不知。”

他哦了一聲,緩緩道:“朕受了傷,軍醫(yī)庸才無用,無一人能為朕分憂治病,朕只好放棄西征,回京來尋你師父莫歸。”

我記得師父那一次進京為昶帝治傷,回來之后便說,昶帝喜怒無常,以后要避而遠之,所以自那之后,他時不時出海或是遠游,不想被昶帝傳喚。

“你師父果然是高人,將朕的傷治好了一半……”

我心里納罕,師父身手了得,到底昶帝是什么病,他只治了一半?偏偏昶帝今日說話十分磨蹭,慢騰騰的半天說上一句,全然不似平素的凌厲威嚴。

他緊盯著我:“你真的不知朕有何病?你師父未曾對你提及?”

我斗膽緊盯著他:“草民真的不知。”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一字一頓道:“朕,傷在跨下,不舉。”

我吃了一驚,實沒想到他傷得如此之重,更沒想到他如此豪放,當著我的面就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說完他倒是面不改色,我卻騰的一下臉上發(fā)熱。

他絲毫也不覺得尷尬,繼續(xù)道:“吃了你師父的藥后,舉倒是舉了,但是舉而不堅,更不持久,片刻便痿。”

我聽得眼皮直抽……陛下,雖然草民貌寢,但好歹也是個女子,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你怎么忍心這樣對我?難道在你眼中,我丑到都沒有性別么,還是你覺得我臉皮厚到可以和你暢談此事?

但是,身為一枚大夫,縱然面皮發(fā)燒,但還得努力地維持淡定傾聽之狀,心里有個小人兒已經在抱頭暴走。

“你師父說,藥物已盡到極致,不可能讓朕徹底恢復。”

這么說來,后宮三年大旱,并非是因為明慧,而是因為昶帝自己。可是陛下你告訴我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師父都治不好的病,千萬別指望我啊。

“上清派掌門玄羽,說道家的房中術可治好朕。”

聽到這兒,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向驍勇善戰(zhàn)的昶帝這三年來不再御駕親征,突然癡迷于修仙問道,原來如此。

“雙修需兩人性靈相合,體質互補,玄羽尋遍京城,也只挑出了七位與朕相合的女子,可惜這七位女子,只有明慧一人學成了房中術。”

聽到這里,我越發(fā)明白了昶帝的相思病為何如此根深蒂固非她不可了。

“雙修必須雙方配合,勉強不得,偏偏明慧卻對朕無感。近日她突然對朕起了好感,所以朕不能失去這個機會,尋你來,是想讓你配一服閨房助興之藥。”

明慧對他敷衍做戲,顯然他一清二楚,只是裝作不知將計就計,但真槍上陣雙修之時,他又怕明慧撕破偽裝不肯配合,所以才要一副催情之藥,果然是老奸巨猾。

我擠出一朵扭曲的笑:“回稟陛下,草民未有什么閨房助興之藥。”

“愛卿怎么會沒有呢,愛卿難道不是莫歸神醫(yī)的得意弟子嗎?”

昶帝笑得如沐春風,聲音也是親和得滴出水來,但那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如同利劍一般鋒芒畢露,刺得愛卿我心里嘩嘩幾個大洞,涼颼颼地灌著寒風。

我十分冤枉,難道草民我生得猥瑣不堪一副善做春藥的模樣?

“怎么,愛卿不肯嗎?”他語氣中帶著一股濃烈的寒意和不耐,眼中殺氣驟盛。我心里涼颼颼的,直覺若是再忤逆他一句,便會成為死卿。情急之下,只得說:“草民進宮之時匆忙,只帶了個常用的藥箱,著實沒有陛下想要的東西,且容草民現去配一服藥來。”

昶帝的顏色緩和了些:“讓向鈞帶你去御藥房,用什么藥只管拿。”

“是。”

步出殿中,微風一起,我才覺出后背額頭幽幽的一抹涼意,原來不知不覺竟然驚出了虛汗。昶帝連最隱私的毛病都告訴了我,他會不會殺我滅口?

左思右想,我覺得前途堪憂。

御藥房倒也不遠,值守的太監(jiān)見是向鈞領人前來,鞍前馬后地打開了大門,熱情地將我領到藥柜前。皇宮的藥柜堪比一座寶藏,諸多名貴藥材應有盡有,若是師父在此,必定也會贊一句。

我無奈地取了一些藥材,說實話,這還是我第一次配春藥,一回頭,只見向左使一臉尷尬地左右顧盼。

我好心問:“向左使要不要藥方?我給你寫一份?”

向左使騰的一下俊面通紅,落荒而走。

御藥房的隔壁便是太醫(yī)院,向鈞率先推門而入,里面居然悄無聲息,我隨意問了一句:“這太醫(yī)院怎么靜悄悄的?”

埋頭前行的向鈞回頭道:“里面沒人,自然安靜。”

“太醫(yī)們都不上班嗎?”

“永遠都不用上班了。”

“被革了職?”

“被革了命。”

我手一抖,懷里的藥草嘩啦啦灑落一地,向左使忙回身幫我撿起來。“前些日子,陛下總覺得腹中有蟲子拱動,諸位太醫(yī)都治不好,陛下震怒,院使大人說陛下無病,只是幻覺作祟,其他太醫(yī)紛紛附和,陛下盛怒之下一口氣將太醫(yī)都殺了。”

昶帝這一口氣也太血腥了,我聽得心驚膽戰(zhàn),后怕不已。沒想到他如此兇殘暴戾,那一日我給他治病,若是也如諸位太醫(yī)這般實話實說,恐怕此刻已經死翹翹了。

“這是院使太醫(yī)使用的制藥房,窯爐、煎鍋、搗藥杵,什么都有,你看還需要什么?”

“夠了。”

“那我等在外面,你幾時能制好藥?”

“這,恐怕要大半天。”我其實是想拖延時間。

向鈞望了我一眼:“陛下今夜要留宿掬月苑。你最好在下午就制出來,陛下的脾氣你也知曉。”

我的確知道他喜怒無常,殺一個人如同碾死一只螞蟻,殺一群人只不過是一口氣。但我更知道明慧不喜歡昶帝,我又如何能為虎作倀?很多女子都對貞潔視為性命,若是明慧和他雙修之后憤然自盡,我豈不是害了一條性命?

怎樣才能保住我的命,又能保住明慧的貞操?

我一邊搗藥一邊犯愁。

藥熬好之后,我終于想到一個法子,對門外的向鈞道:“向左使,麻煩你去一趟鳳儀殿,叫容琛帶著我的藥箱來,里面有味秘藥需加進去。”

向鈞嗯了一聲,過了會兒,領著容琛前來。

容琛進門挑了挑眉:“你這是在做什么?”

“做春藥。”

他略略一怔,看著我的眼神,內容豐富。

我忙道:“不是我吃。”

他忍不住笑了。

我正色道:“唉,你過來,我有件事要對你交代。”

“什么事?”

我對著他耳朵邊輕聲道:“昶帝要我配一服春藥給明慧。”

“這樣不好吧?”

“我也覺得是,所以,打算糊弄他,給他一服溫柔鄉(xiāng)。”

“溫柔鄉(xiāng)?”

“是一服幻藥。與所愛之人最想做的事都會在一場幻夢中圓滿,如同真實發(fā)生過一樣。”

“哦,那你又如何確定昶帝的所愛之人是明慧?你又如何確定昶帝最想做的事,就是,嗯……”他瞟了一記“你懂的”眼神。

我怔了一下,的確如此。表面看來他對明慧一往情深,但很多人,其實并不真正曉得自己內心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對明慧的感情,或許不是喜歡,只是因為她會房中術而已,他心底真正喜歡的人是誰,我并不知道,保不準這溫柔鄉(xiāng)一吃下去,昶帝的夢里,是和向左使來了一場鴛鴦被底翻紅浪。

門外的向鈞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我連忙掐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正色道:“我覺得應該是明慧,所以打算冒險一試。”

“若不是呢?”

“這就是我叫你來的目的。”

我翻開藥箱,從夾層里摸出一顆鵝黃色的小藥丸。

“若是被昶帝發(fā)覺,我就服用詐死藥,假裝畏罪自盡。屆時,眉嫵定會哭得死去活來,人事不省,你一定要將我們兩個運出宮城,然后給我喂一顆醒藥。”

我將醒藥放在他手心里。“拜托了。”

他笑嘻嘻道:“嗯,那萬一,昶帝見你死了還不解恨,要大卸八塊怎么辦?”

“你個烏鴉嘴,啊呸呸呸。”

“我是和你開玩笑,有我在,絕不會讓你死。”

容琛斂了笑容,靜靜地望著我,眼中是一片瀚海般的深沉無涯。

我心念一動,忽然覺得這一句話熟悉至極,仿佛他曾對我這樣說過,而我又萬分確定,這是相識以來,他第一次對我這樣說。這種感覺就如同走過一個地方,看到了極其熟悉的景物,但卻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世人傳說這是前世里的畫面。他莫非是我前世的故人?我憶起第一次在海邊見到他,也是一種隔山望海故人重逢的感覺。

“你看了我許久,該念經了吧。”他收起認真嚴肅的表情,忽而勾唇一笑,如春山雪融萬物生發(fā)的那一刻辰光,一下子照亮了整個房間,我站在璀璨奪目的光里,低聲問他:“什么經?”

他笑笑地望著我:“色即是空。”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何時,我也能如他這般從容閑逸,談笑風生中,萬事不放心上。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要一個前提,就是先活著。

我打開房門將一丸溫柔鄉(xiāng)遞給向鈞,鄭重其事道:“這一粒藥丸的妙處,陛下今夜一試便知。”

向左使當即滿面潮紅,還不忘殺來一記正人君子的不恥眼刀。

我無奈地回了一個“我也不想這樣猥瑣但我更不想死”的無辜眼神。

趁著向鈞去向昶帝進獻藥丸的空當,我連忙去掬月閣報信。

明慧一身姹紫嫣紅,一頭金銀珠寶,看得我眼皮直抽。

我對她擠了擠眼,她知道我有話要說,便喝退了服侍的宮女太監(jiān)。

“方才殿下找我要了一份藥。”

明慧眼皮都沒抬,顯然沒有聽懂我欲表達的意思,自然也就更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撓了撓頭,硬著頭皮道:“大抵是想,嗯,和你雙修。”

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面不改色。我發(fā)現這脂粉涂得厚也有個好處,便是臉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來,只是一片屹然不動的花紅柳綠。

半晌,她才淡淡地嗯了一聲,摳著手指甲里的泥巴悠悠道:“這有什么奇怪的,男人的最終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我:……

她撩了撩眼皮:“我這么百般折騰他,存心惡心他,他都能忍,我倒也服了他。你說他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大約殿下是情到深處無怨尤。”

她嗤了一聲:“情到深處睜眼瞎吧。”

……姑娘你真是一針見血。

她拍了拍手,冷冷一笑:“你說死都不怕,我還怕失貞么?”

我心里莫名地起了寒意,忙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所以我給他的溫柔鄉(xiāng)并非春藥,乃是種幻藥。與所愛之人最想做的事都會在一場幻夢中圓滿,如同真實發(fā)生過一樣。他在夢中得手,也許會就此罷休。”

我從袖中拿出一瓶藥丸:“他若要你侍寢,你就偷偷放入酒中給他飲用,可保貞潔。”

她接過我手中的小瓶子,并沒有意外也沒有感謝的意思,只是清淡地笑笑:“多謝你的好意,但,我其實并不在意貞潔,他要,我給他便是。”

我怔了一下,原來她根本沒有死守貞潔的意思,那她既然不介意貞潔,又為何不肯順從昶帝呢?

她的面容隱藏在一片厚重的胭脂水粉中,看不出真正的表情,唯一沒有遮攔的是那一雙眼眸,清冷如月,冷漠涼薄。

“你可知道房中術?”

“略知一二。”

她冷冷道:“我會房中術。”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我和你甚是投緣,這有一本房中術的秘籍,送給你。”她將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我,“你生得太難看,靠這張臉,必定是留不住男人的心。但好在身材曼妙,凸凹有致,好好研習這房中術,將來會讓男人離不開你。”

我哭笑不得,她的這份好意,我是領呢,還是不領呢?

“不過房中術也并非人人都能習成,需要至陰至柔之體質,需尋得和你相合之人。”

若是靠房中術才能留住男人的心,那也實在太傷自己的心了。

我婉謝道:“我一向陽氣十足,更不大可能尋得到那個人。這冊子還是留在你這里吧。”

她忽然生出一股戾氣:“你若不要,扔了便是,我一生誤在這冊子上,再不想見到這個東西。”

我只好收下。

她目無表情地看著我,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因為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我甚至瞧不出這笑,是開懷大笑,還是無奈苦笑,還是嘲諷譏笑,只是讓人覺得身上冷颼颼的摸不著頭緒。

從掬月苑出來,我心里很是忐忑,那溫柔鄉(xiāng)萬一被昶帝識破,恐怕我就要被埋在御花園做黃瓜肥,死有葬身之地了。我冒死想要幫明慧保住貞潔,哪知她根本不介意失貞,看來自作多情這種事,小了說是不要臉,大了說就是不要命。

但事已至此,也無可挽回,只有聽天由命了。我心神不寧了一晚上,大清早便起身,等著眉嫵從掬月苑回來。她每日前去給明慧梳妝都要捯飭半個時辰,費盡心思地讓她難看,今日卻很快就回來了。

眉嫵一見我就道:“今日明慧好奇怪,居然讓我給她化了個正常的妝容,還穿了一件素白色的宮裝。”

“真的?”

“嗯,總之,又回了以前的模樣。”

我心里好生奇怪,百思不得其解,便忍不住對著眉嫵嘰嘰咕咕說了昨日之事。

眉嫵轉了轉眼珠,突然眼睛一亮:“難道是昶帝昨夜夢中功德圓滿,醒來便覺得索然無味,厭棄了明慧?男人都是這個德性,到手了就不稀罕了,所以明慧也就不再故意做戲,恢復了原樣。”

我一聽也覺得唯有這個可能,當即興奮地抱住了眉嫵親了一口。啪嘰之后一抬頭,只見容琛站在門口,怔怔地望著我,手中的一枝筆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眉嫵一臉窘色,立刻見色忘友地把我推開了。

我正欲解釋兩句,幸好向鈞及時前來,宣讀昶帝口諭:“皇上有旨,宣三位到承天門。”

“向左使可知陛下召見我們何事?”

“神威軍西征凱旋,皇上在承天門前犒賞三軍,恩赦戰(zhàn)俘。陛下特意讓靈瓏姑娘前去領賞。”

神武軍乃是昶帝最得意的一支鐵騎,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聽聞這次出征西域,大勝而歸。昶帝他要給我的一個驚喜,莫非是賞我?guī)讉€西域戰(zhàn)俘不成?

隨著向鈞走到承天門前,只見甲光向日金鱗開,數千鐵騎如墨云壓城,步成一個天地風云八陣,氣勢如云。一股剛猛雄壯的肅殺之氣彌漫在空氣之中,讓人呼吸亦不敢放肆。

向鈞將我們領到昶帝西側落座。

側目看去,昶帝身邊的明慧,一身白衣似雪,姿容清雅,面無表情。

臺下山呼萬歲,軍旗一展,陣法突變,正中天門開,一騎神駒出陣,黝黑如墨,四蹄踏雪。

馬上躍下一人,落地無聲,卻勢如驚雷,他一人站于陣前,似是黑甲軍魂,風神磊落,令三軍失色。

我看得目不轉睛,原來這世間,竟然能有人身著戰(zhàn)甲亦這般光華皎皎,華采卓然。

他托盔于腕,單膝跪下:“臣元昭,參見陛下。”

原來,他就是神威將軍元昭。

我從沒見過他,但他的赫赫威名卻早已耳聞。傳說他曾在天山的雪線上獵殺過雪豹,曾在沙漠的暴風中救過一城的百姓,曾在千軍萬馬的陣中奪下西夏王的坐騎……他一直是故事里的人物,是一個傳說,但現在真真切切地就在這里,所有的傳說都在腦海里活了起來,栩栩如生。

昶帝朗笑:“愛卿平身。上來敘話。”

元昭闊步登上承天門,步伐中似有塞外烈風相隨,朗朗旭日下,一身戰(zhàn)甲熠熠生輝,他像是籠在一圈金色的光影中,一步一步走到我的眼前。

昶帝親親熱熱將他安排到自己身側落座。

“愛卿替朕西征辛苦了,向鈞,賜酒。”

向鈞奉上一鼎酒。我坐在一旁,亦能聞見美酒的香氣。

元昭謝恩,一飲而盡,磊落灑脫。

昶帝笑道:“愛卿凱旋歸來,賜金賞銀封萬戶侯自不必說,朕另有一個賞賜。”

他笑瞇瞇轉向我:“這位便是神醫(yī)莫歸的得意弟子靈瓏姑娘。愛卿沙場征戰(zhàn)多年,顧不上兒女私情,如今功成名就,西域東蠻皆已臣服,朕欲成人之美,將靈瓏姑娘賜你為妻。”

這個消息不啻晴天霹靂,將在場的人悉數劈成了焦木樁。連千軍萬馬陣前亦不眨眼的元昭亦是眉目一怔,可見這個消息有多驚悚。

我望著昶帝,言語不能。

……陛下你不能仗著自己是皇帝,就隨便亂掐鮮花去插牛糞。況且,牛糞也分很多種,有一種既有自尊,又有自知之明。

我尋思著,接下來大概是鮮花怒而拒婚,昶帝震怒,將鮮花掐了,投入死牢,然后堂而皇之地剝奪他的兵權。情愛戲演變?yōu)槌窇颍购诨实圪n婚釋兵權,功高將軍無奈入牢籠。

我認為這是腹黑奸詐的昶帝演的一出激將法。

誰知,我沒猜中開頭,也沒猜中結局。

元昭看了看我,竟然鎮(zhèn)定自若地躬身:“謝主隆恩。”

昶帝哈哈笑道:“妙極妙極,今日乃是良辰吉日,朕親自為你們主婚。”

“謝陛下恩典。”元昭的聲音甚至帶著欣慰,仿佛昶帝賞賜的是一樁久候了多年的錦繡良緣。

我再次言語不能,難道元昭的審美觀也扭曲至此嗎?他竟然都沒看見我眉間的一大坨黑墨嗎?

忽然,身邊的容琛站起身來:“回稟陛下,靈瓏已經有了婚約。”

周遭再次靜默無聲,我和眉嫵齊齊一愣,我何時有了婚約?

誰知昶帝怔了一下之后,無謂地拂袖一笑:“有也無妨,廢了便是。”

容琛眉梢一挑:“這份婚約不可廢。”

昶帝斂了笑容,面露不悅。

眉嫵對容琛拼命地使眼色。顯而易見,他這是在逆龍鱗挑釁君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偏偏他毫無懼色,更無退縮的意思,迎著昶帝犀利冷硬的眼神,氣定神閑,猶如謫仙。

我恨不得撲上去將他的嘴巴堵上,我嫁給元昭與他何干,為何為了一個我都不知道的婚約而去挑釁昶帝,難道不怕死嗎?

氣氛有點劍拔弩張。昶帝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依照我對他的了解,接下來他一定會笑得風情萬種,然后說一句讓你遍體生涼膽戰(zhàn)心驚的話。

正在這時,一直默默無語的明慧站起身來:“陛下,聽聞這次的戰(zhàn)俘都是西域人,我想看看。”

我悄然舒了口氣,暗暗感激明慧的解圍。

昶帝側身道:“好。”

他不再理會容琛,起身陪著明慧走到封臺前。眾人自然不敢就座,紛紛隨著昶帝起身,恭立在他身后。

微風輕拂明慧的如雪白衣,背影婀娜,弱不勝衣。

居高臨下,可見軍紀嚴明陣勢迫人的神威軍,西域戰(zhàn)俘臣服在天地風云八陣正中,俯首低頭。

昶帝一手負在身后,一手不屑地指著軍中戰(zhàn)俘:“你看,這些便是西域戰(zhàn)俘,長得與我們中原人大不一樣,一看便是野蠻宵小。”

明慧俯視著那些戰(zhàn)俘,突然凄然一笑,喃喃道:“今宵剩把銀釭照……”

我記得下一句是“猶恐相逢是夢中”,莫非戰(zhàn)俘中有她舊識?

她只念了這上一句。

突然,白光一閃,她竟然從承天門上跳了下去。

一片驚呼聲中,明慧如一只白蝶,倏忽飄下。

昶帝臉上瞬間失色,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明慧的縱身一跳之中流出體外,慘白的一張容顏毫無一絲血色,如同一座風中的玉石像。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但事發(fā)突然措手不及,他甚至沒有來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我亦震驚得不知所措。

眼前身影一閃,元昭第一個躍下了封臺,我反應過來,和容琛一起奔下了臺階。

一攤殷紅的鮮血,襯得明慧一身白衣單薄蒼涼,如孤零的落雪。

元昭扶著她。她目光渙散,依依有最后一絲氣息,我蹲在她身前,心顫抖狂跳,手指卻鎮(zhèn)定地去摸她的心臟脈搏。

“我,恨你,騙我。”

這是她留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句話,一字一頓,合著血淚,卻是對我說的。

我呆呆地望著她合上眼眸,心里一片死寂,她為何尋死?為何恨我?

“快叫太醫(yī),快!”身后傳來一聲嘶喊,仿佛是從撕破的胸腔中吼出,沉悶而絕望。昶帝一掌推開我和元昭,將明慧抱在懷中,顫抖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

她肌膚本就白得透明,被血跡一抹,更是觸目驚心。

周圍一片混亂,內侍奔走的腳步聲雜亂無章,侍女惶然擁下觀禮臺,圍在三丈之外不敢近前,天地黯然,唯有神威軍依舊陣容不變鴉雀無聲。

昶帝晃著明慧的身體,她已經毫無反應。

“陛下節(jié)哀。”向鈞弱弱地說了一聲。

昶帝鳳目一凜,一道厲光讓向鈞身子一顫,再不敢言。

昶帝突然看見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快救她,你不是神醫(yī)嗎?快救她!”

我心里難受至極,澀澀道:“陛下,她已經死了。”

他怒目憤然道:“胡說!她不可能死,昨天她還對我說,要和我攜手以老,她怎么可能死!”

“陛下,她心脈已斷。”

昶帝雙目赤紅,突然一把扯過身邊的一名宮女,擲到我的跟前:“剖開她的心,換給明慧。”

一聲厲喝如同晴天霹靂,那宮女臉色慘白,渾身發(fā)抖,癱倒在地。

我亦驚得心里狂跳。

昶帝狀如瘋魔:“你師父當年給猛虎換了一顆狗心,自從它便對朕如忠犬。快將她的心剖出來換給明慧。”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宮女跪地哀求,額頭直磕出血來。

“陛下,明慧已死,草民不能這么做。”

一道銀光閃過,我頸下一涼。

我沒想到昶帝出劍如此之快,干脆利落,如日出蒼穹。架在我頸上的劍,長約兩尺,泛著青光,幾縷發(fā)絲從劍刃上飄落,真正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劍。

一股殺氣悄無聲息地從劍身透入肌膚之下,有如靈蛇,在身體里游走。頃刻之間,后背沁出了薄汗。

他目赤如血,瞪著我,一字一頓道:“你剖不剖?”

劍抵著我的咽喉,他只要稍稍用力一送,我便嗚呼。

周圍靜極,仿佛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殺一個人對他來說,如同碾死一只螻蟻。而一條人命對我來說,卻絕不是一只螻蟻。醫(yī)者慈悲,治病救人,而不是殺人。讓我剖開活人的心去救另一個人,莫說救不活,便是救得活,我也不能這樣做。看來,我今日必死無疑。

醫(yī)者之德,重于性命。我怕死,但也不能違背良心。

迎著他赤紅的眼眸,我緩緩道:“醫(yī)者無法違背天命,更不能謀害人命,莫說人死不能復生,縱然可以換心重生,亦不能隨意扼殺他人性命,萬物生靈皆有靈性,眾生平等。”

昶帝怒吼:“少來這般大道理,眾生與我何關,我要她活!”

空曠的承天門前這一聲厲嘶,生出裊裊回聲。他目眥欲裂,眼中滿是盛怒和殺氣,如修羅地獄里的兇神惡煞。

頸下猛的一痛,我閉上了眼睛,生死之際,心里晃過許多的遺憾。未能解開身世之謎,未能見師父最后一面,未曾被一個我愛的人喜歡……遺憾太多,一一在眼前飛過,像是殘春的片片落花,無人來嗅,終枉負了東風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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