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大會場，穿過一個歐式的大門，就到了延伸出來的玻璃天臺，天臺上擺著幾個桌椅，天臺下是酒店的青青草地，人走在上面就和踩在草地上一樣，這樣的設計，讓人舒心。

游優趴在白色的玉石欄桿往遠方眺望，遠方是酒店群中和這棟樓一樣的白色建筑，它們散落在清翠的草叢中，像極了灑在綠蔭里的白色石子，石子里還透著暖黃的燈光。

最后一點傍晚的余光下，游優看見一群藍衣的工人正在遠處的草叢里布置，看樣子是最近是要有一場草地上的婚禮了，或許是明天，也或許是后天，因為那整個鋼架構的棚子已經現出了輪廓，幾個工人扯著巨大的粉色的簾幕正在往上一點一點地搭。

婚禮啊……快三十二歲了呢，還沒有過呢，自己和傅哲的婚禮，一定要搞得像個樣子，把爸媽親戚都接過來，也在這樣的草地里舉行。

最近太忙，都沒顧得上說這個，改天問問傅哲，想什么時候舉辦婚禮吧。

游優又散了會兒心，在天臺隨意走了走，直到遠處一排排華燈初亮，她才準備往會場走。

但當她轉身，她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沈雨林。

游優發誓，她很想擠出來一個像樣一點的微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但是至少，她做到了一點，足夠她在行蘇杭面前夸耀一番的——她沒有哭，沒有流淚，她現在除了呼吸有點緊張外，一切如常。

“游優。”沈雨林喊了一聲。

熟悉，太熟悉了。

“游優，吃飯了。”“游優，該起來了。”“游優，別鬧了。”“游優，你看這是什么。”“游優，你喜歡嗎？喜歡我給你買啊。”“游優，這個好吃嗎？”“游優，你怎么了？”“游優，哪里疼你告訴我。”“游優，好啦，別哭啦，答應給你買，你要這只美短還是這只虎斑？”“游優，我愛你。”“游優，我不會離開你的。”“游優，我一定對你好。”“游優，你相信我可以嗎？”

……

那么多游優，叫出來沒有幾十萬次，也有幾萬次了吧，怎么一下子就是個這樣的結果呢？

“你來了。”游優還是擠不出笑容。那些難熬的日日夜夜想念的人，就算如今已經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了，但是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游優。”沈雨林已經走得很近了，他像沒有話講似的，一直重復著她的名字。

“游優。”沈雨林又叫了一聲。

游優皺了皺眉頭，心里憋著一句“有話快講，有屁快放”，嘴里卻出來一句很溫順的話來：“什么事？”瞬間覺得自己好沒有骨氣。

“謝謝你能來了。”沈雨林像是沒話找話。

“不來能行嗎？不來我就要被那人炒魷魚了。誰讓你們是甲方。”游優笑了笑。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尷尬，游優躲閃了他直直看向自己的眼神，望向草坪。

“這些年，我沒有聯系你……”

“說這個干什么？都已經離婚了，是不相干的人聯系做什么？再說，那位唐總……是你……反正你也是有新的開始，對吧？我也有了。說這些都是沒用的。”

游優說完，緊接而來的是對方久久的一陣沉默，沉默到游優用眼把所能極目的草都擼禿了一遍，沈雨林還是沉默。游優終于忍不住轉頭看他了。他兩手扒在欄桿上，長發扎了個低馬尾耷在背后，低垂著眼，看起來有點落寞。

“我和唐糖馬上結婚了。”半晌，開口低低來了這么句，眼睛依舊低垂。

“奧。”雖然已經有預備，但游優的心還是被揪了一下，剛好就揪到了心尖尖上，那個心尖還是連著淚腺的，完了完了，這下不能在行蘇杭面前嘚瑟了。

游優不再看向沈雨林，強忍住淚水，過了很久，覺得自己開口不會突然哽咽，才開口道：“你是看上她的人還是她的錢？”

“我知道你會這么問，但是，很多事情……”

“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得那么簡單，就跟人性一樣很復雜，不能單純以好壞做評，你要說這句對嗎？”游優抿著嘴憋出一個禮貌的笑來。

“游優，當時我……”沈雨林說道這里停了下來。

“我知道，你電影里都演了，當時你也很無奈，突然感覺自己的存在沒有價值，給不了我幸福，突然就疲憊了，重度抑郁癥，想把自己圈起來，不和外界接觸……”

沈雨林輕聲“嗯”了一聲。

“所以最后把你從這種狀態下拉出來的，是給你金錢和精神雙重支持的唐總是嗎？電影里的楊蜜。”那種巨大的挫敗感，讓游優說話的聲音都虛弱了很多。

有錢，是真好，是真的好。有錢加有情，那簡直就是完美。

可惜，自己只有一腔情，在他最脆弱的時候，什么都幫不了他。

這么沒用的人，在哪里都會被甩得遠遠的。

“游優，對不起……”

“哎……”游優嘆了口氣，釋懷地嘆了口氣，以前自己不甘心，自己從職業謀劃的開始都是為他，但是到頭來，還是幫不了他，搭進去了自己的青春，和足以在一個自己喜歡的領域成為專業角兒的機遇，到頭來混得灰頭土臉，她是恨過他，不甘心過，但是想起來，若不是心甘情愿，也不會一咬牙就是十年，若不是自己把所有期望寄予他，寄予他有朝一日能紅得讓自己揚眉吐氣，怎么會是這樣的下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蛇”，才讓她在傅哲面前多了很多保留，但捫心自問，她又何嘗不是把很多希望寄托在傅哲身上，希望他給她一個安全的溫暖的庇護，不要再傷害她……

“我們之間不要再說對不起了。現在想想很多事情，也是我自作自受。”沒有半點嘲諷，游優說得很真心，她認真對待的感情，只“認真”二字就夠她想要從對方身上要很多，遠遠超過了對方也認真對她。說白了，世俗框架下，她還想要外界的贊許滿足虛榮心，還想要有大房子住滿足物質欲，還想要對方心心念念圍著她轉，只是討巧得裝得好似自己視這些如糞土一樣。

一切就是自作自受。

但愿，她在傅哲身上的真心，得來的是她想要的。

“好。”沈雨林答應。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沈雨林問：“你和行蘇杭，也快定下來了吧？”

游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為什么覺得我和他……”游優還沒問完，只聽一聲清甜：“你們在這里啊？”

游優頓時有點慌張，這怕是會被誤解吧……游優趕忙轉身訕訕笑道：“哎呀，唐總，那個我和沈導演就是聊一下那個劇本。”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剛開口，氣氛就突然凝固了，沈雨林幽幽轉過頭看向她，游優真得覺得自己三十多歲的人了怎么做事越來越這么……這么……這么不可理喻。

唐糖卻好似不介意似的，笑盈盈地上前摟住了沈雨林的胳膊，“什么劇本？說來聽聽？”沈雨林抬手撓了撓她的頭發，寵溺地對她笑了笑。

游優垂下了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恨不得傅哲立馬出現在她的身邊，不僅撓撓她的頭，還抱著她親一口，秀恩愛，一定要秀個全套的，氣死眼前這個叫前夫的家伙。

“游姐，雨林都和我說過了。”唐糖笑著開口。

游優看著她，她的表情已然沒有了談生意時的正經，一臉小女生一樣的幸福模樣，這沈雨林得是把她寵成什么樣啊？花她的錢寵她，她有什么高興的她？

“哦。”游優平靜地應了一聲，自己都不知都自己是驚是怒。

“游優，我和唐糖說過了……我們的事，其實我在之前就告訴她我有一段……忘不掉的婚姻，不過她不知道那人是你，那天我便告訴了她，還有一些關于和行蘇杭合作的事……前因后果，她都知道……”

游優只有邊聽邊點頭，實在找不出來詞兒來說，怪不得非要邀請上她，原來是演這一出。

“唐糖她不在乎我的過往，我和她講清楚過，第一個占據我的心的……”

沈雨林頓了頓，唐糖接過了他的話：“永遠是你啊，游姐。但是我做第二個占據他心的，然后就占據一輩子……你可別和我搶了。”

說著唐糖摟著沈雨林的胳膊更緊了，游優一陣語塞，“我沒想跟你搶了”這句話剛到嘴邊，又聽見了沈雨林的聲音：“把話說開，沒有隱瞞，這樣真的好很多，和唐糖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希望你和行蘇杭……”

很舒服，很自在……

游優舒緩了很長很長的一口氣，突然就笑了，她想起來，和沈雨林分開的時候，沈雨林總說她逼他，害得她這三年，看到高樓，都不敢再奢望一眼，一看到那些漂亮的居民樓，一點點想要在那樓里擁有一個屬于家的妄念出現，就會逼她想起她的這個妄念逼走了她愛的人。

自己在沈雨林身邊是“逼”，現在她身邊的女孩讓他感覺“很舒服，很自在”，游優一時說不出來什么感覺，就覺得金錢是個好東西，由它能生出各種自由和舒服來，窮，真不是個好東西，由它只能生出惡毒的“逼迫”出來。

真不知道，誰心里，才是有心魔。

如果她沒遇到傅哲，她一定還會記恨他，但是她現在妥協了，她都不知道她是向著什么妥協的，大概是向那折磨人的三年的苦日子妥協，向自己永遠平庸不會有腰纏萬貫更不會有什么橫財爆富的現實妥協的吧。

“恭喜你啊，遇到了這么好的一個女孩。”游優又向著唐糖道：“不會和你搶的，再說，你聽他說的這個，我鐵定也是搶不走了，你們好好過吧，我祝福你們。”

說著，游優會心一笑。以前的種種都過去吧。

沈雨林也笑了：“也恭喜你啊，游優，你看，行蘇杭你都追上了。”

游優笑了笑，沒有反駁什么，反正自己的婚禮大概會邀請他們去，到時候一定不比他們的差，再讓他們瞧瞧老娘嫁了個對我千般萬般好的小狼狗，游優突然很想看沈雨林驚訝的表情，她到時候一定會適時的補一句：“怎么？只允許你老牛吃嫩草，不允許我吃？”

“謝謝你還記得我喜歡《三漾星丞》，謝謝你還記得我想讓行蘇杭來配《三漾星丞》，你一下子幫我完成了兩個夢想。除了，謝謝，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游優回到現實，說了句客套話。

“那也是……我對你的補償……”

游優看了看唐糖的臉色，唐糖居然還很配合地點了點頭……如斯大方的女孩子，游優真是有點驚訝。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沈雨林問道。

游優愣了一下，還記得很多年前她和沈雨林探討過這個問題，她的觀點是：情侶分了怎么能做朋友呢？現在她依然是這個觀點，但是很奇怪的是，她居然順從的點了點頭，并說了兩個字：“可以。”

人和人之間，男人和女人之間，分分合合后，還是可以做朋友的，朋友，這兩個字，不代表每日酒肉，而是真的可以中和那種由愛生恨的憤憤不平。

游優想饒了自己，朋友就朋友吧，反正不會每日再抱著電話，等著信息，只是見面不尷尬的理由罷了。

沈雨林很欣慰地一笑：“游優，你真的長大了。”

游優回嘴：“誰會永遠是少女呢？再裝少女，也是老阿姨的心境啊。”

十年的感情，終于可以一笑付之，以另外一種不尷不尬的由頭繼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