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醫(yī)院也不遠,離王得海家就七八百米的距離。鎮(zhèn)子小,醫(yī)院也小,就一棟五層的大樓,一樓是接診大廳,大樓左側是急診室,急診室門口有一條路直通鎮(zhèn)上唯一的公路。
王得海背著那“女鬼”直奔急診室,還沒進門,急診室的值班醫(yī)生就推著移動病床迎了上來,“怎么回事?這一身血,快放到病床上”。
“這是雞血”王得海喘著氣回道。雖然四月的清晨氣溫還比較低,但一路背過來,他還是覺得渾身都有些暖暖的,都能感覺后背有些出汗。
“雞血?”值班醫(yī)生用疑惑的眼神快速掃了一遍,的確沒有發(fā)現(xiàn)傷口,看了看王得海,也沒發(fā)現(xiàn)哪兒有傷口。又問道“怎么回事?”
“發(fā)高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得海覺得自己有點冤大頭。
值班醫(yī)生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大夫,她給那“女鬼”做檢查時,王得海問去哪兒交錢,她說“不急,看完后一起去交治療費和藥費吧”,這句話讓王得海很是感動,因為在他的記憶里,就算BJ那樣的大城市,醫(yī)院急診也是要先收錢后救治。
大夫檢查完說道:“初步看是急性肺炎,等化驗科上班后,再檢查一下。我先給她打點滴吧,最好是住院治療?!?
“好的。”王得海沒多想就同意了。
“她叫什么名字?”大夫寫病歷開處方時又問道。
王得海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他心里說道“莫名其妙,女鬼變成了天外來客”,但總不能跟大夫說她叫“女鬼”,或叫“天外來客”。大夫以為他沒聽見,又問了一遍。王得海腦子一轉,說出了“趙紅霞”三個字?!叭ソ毁M吧”大夫說著把處方和繳費單遞給王得海,又問道“你們是外地來的?”王得海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是住在鎮(zhèn)上的。
掛點滴時,這位‘天外來客’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大夫又問王得海:“這是你女兒?”
“不是?!蓖醯煤<泵σ豢诜穸ā?
“哦,兩口子?!?
這回王得海沒敢再否認,他知道再解釋下去,會越解釋越亂,越來越麻煩。他決定一切都等這位‘天外來客’醒了之后,讓她自己來解釋,正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位大夫還真愛管閑事,也可能是一直沒人陪她說話的原因,她竟然跟王得海聊起天來,她說:“你愛人這是凍著了吧?你們吵架啦?”,看到王得海難堪的表情,繼續(xù)說道:“你也別嫌我多嘴啊,你畢竟比她年長很多,應該讓著她一些,你看這樣在外面凍著了,得病治好了是小事,可是急性肺炎治晚了也會死人的,那就是大事,人命關天呀。再說這么年輕漂亮一個女孩子,要是在外面碰到壞人怎么辦?你能放心嗎?看你剛才急匆匆地背她過來,說明你還是很關心她的”,她連珠炮似的數(shù)落開了,見王得海一直低頭不說話,她又緩和了口氣,“我不說了,看年紀你應該比我大,可能你也有你的苦衷。但無論如何不能鬧出事來?!?,看王得海還是不說話,她就真的不說了。
大夫走后,王得海才有空觀察一下病房環(huán)境。病房里住著兩個病人,這病房就像他早些年出差時住過的招待所,四張床四個床頭柜,四個小凳子,不同的是床下帶一個搖桿,可以把靠頭那半節(jié)搖高一些。旁邊那床就是這樣把床頭搖了起來,床上的病人也是一位年輕女人,正斜靠在床上吃早飯。半個屁股坐在床邊上的估計是她的媽媽,靜靜地看著在吃飯的閨女,但也可能在琢磨剛才大夫數(shù)落他的話,或者在琢磨他和這位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的關系,還有這帶血的衣服。
想到這,王得海打了一個激靈。得趕緊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愿這姑娘趕緊醒過來。他又迷惑了,這家醫(yī)院難道病房是混雜在一起的,不分重癥和一般病人?也不一定,大夫也沒說她是重癥呀?無論如何這血衣應該想辦法處理一下,看著怪瘆人的。王得海又看了看旁邊那位病人,穿著病號服,大夫也給了他們一套,要他合適的時候給她換上?!敖o她換上,開什么玩笑?”,他不自覺地苦笑了一下。王得海把自己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又把目光收回到自己剛背進醫(yī)院的這位‘天外來客’身上。
她平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不時地咳幾聲,但始終沒睜開過眼睛,“應該是睡著了”他想。這是王得海第一次看清她的臉,他仔細地端詳一會兒。典型的瓜子臉,細細的眉毛,標致的鼻子和不大不小的嘴巴,黑黑的長發(fā),皮膚也比較白,就是不知道眼睛是大是小,但不管怎樣都應該是一個美人胚子。
正在這時,趙紅霞走了進來。
趙紅霞是先到了醫(yī)院急診室打聽的,大夫一聽是問一早送過來的那個女病人,就說“趙紅霞呀,已經(jīng)住院了,在305病房”,趙紅霞還回了一句“是的”,她不奇怪能這么容易就打聽到,但很納悶大夫怎么會知道她的名字,她很少來醫(yī)院呀。
趙紅霞是來送早餐的,當她走進305病房,看到王得海很專心地看著那位女子的樣子,心里的失落和疑問又同時冒了出來:“這人是誰?”,但王得海堅持說不知道,還說他也想知道,要等她醒了后讓她自己說。趙紅霞多了一個心眼,去看床尾卡片上的病人名字,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也瞬間明白了急診室大夫說的“趙紅霞”是指誰。
王得海只好把早上看病的過程給她講了一遍,當然沒敢提被大夫誤當兩口子而數(shù)落一番的事。然后又說:“你去幫忙給她買一身衣服吧?”
“為什么?”
“穿著這一身血衣實在不合適吧。我看你倆身材差不多,你買的衣服她應該能穿?!?
“那我去拿一身我的衣服不就行啦?!币粋€四十歲的女人被人說身材和一個二十多歲人一樣,心里自然很高興。
“也行?!蓖醯煤兜?,其實他不太同意,但也說不清為什么。
趙紅霞走后不久,早上那個急診大夫和一個護士一起過來看那位“趙紅霞”,護士喊這位大夫叫李主任。由于病人不方便去做胸部透視,李主任就安排做了一個血液檢查。結果出來后確診是急性肺炎。李主任說急性肺炎要趕緊治,掛點滴打一周消炎藥應該就能好,但拖成慢性肺炎就不好治了。王得海就同意繼續(xù)掛點滴。
傍晚趙紅霞又來送飯,看到那位“趙紅霞”還是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但已換上了病號服,就帶著一種說不清是嘲笑還是玩笑的樣子問王得海:“是你幫她換的?”
“不是,不是。”王得海嚇了一跳,趕緊擺手說道。
趙紅霞看到王得海的樣子,沒忍住都笑出了聲,引得旁邊那對母女同時都投來奇怪的目光。
趙紅霞壓低嗓門對王得海說道:“王哥,你出來我有話問你?!保f完就往門外走,王得海只好跟著出了門。
一出門趙紅霞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啦?”
王得海小聲說道:“你別急,我一有消息馬上會讓你知道的。現(xiàn)在她還太虛弱,我沒敢問,萬一,萬一在這里又哭又鬧怎么辦?”
趙紅霞很失望,但還是點點頭。她把帶來的衣服塞給王得海后說道:“給你。我走啦,有事叫我?!?
王得海也有點失望,他本指望趙紅霞能主動提出來晚上照看這位‘天外來客’,他自己實在不方便,但也不好意思開口叫她幫忙。現(xiàn)在趙紅霞走啦,留下他一個人在這為難。
王得海醒來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多,屋里靜悄悄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他從小凳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有些發(fā)僵的身子。那位媽媽已經(jīng)在對面那張空病床上睡下,看到三位女同胞都睡在身邊,他站在那兒不知所措,也納悶這里的醫(yī)院怎么會這樣,晚上竟然也沒人要求他出去。再一想,他們可能真認為自己是這位‘天外來客’的丈夫。王得海打算回家,但想了想又打消這個念頭,他倒不是害怕走夜路,而是擔心這位‘天外來客’,擔心什么呢?擔心她晚上有事?還是擔心她跑了?如果她跑了,損失些錢倒沒什么,其實他也沒指望這位‘天外來客’能還錢,但如果留下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團,他將來怎么跟這些鄰居相處呢,這些鄰居又會怎么議論他呢?想想都害怕。于是他就“既來之則安之”,大大方方地和衣在另一張空病床上躺下。也可能是今天太折騰了,居然很快又睡著了,但半夜就醒啦。他也不敢折騰,只好靜靜地躺著。他打算早點在她們起床前起床,和三個陌生的女人睡在一個房間,盡管是和衣而睡,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第二天,王得海早早地起床,出門找到一個公共廁所方便,并收拾一番后,又在醫(yī)院門口轉了好一陣,估計她們應該已經(jīng)起床之后,就去買了兩份早餐,回到病房。她們還真都起來了,‘天外來客’坐在床上,似乎在等他,他遞給她一份早餐,兩人都沒有說話,但好像都明白彼此的意思,各自吃了起來。吃完后又像之前一樣,一個躺在病床上,一個坐在小凳子上。大概9點多,那位李大夫又過來檢查這位‘天外來客’的病情,看到她的狀態(tài)好多了,就對她說如果她愿意,今天上午打完針可以出院回家休息,之后只要每天來打一次點滴就行。‘天外來客’聽到大夫說“回家”兩個字,瞪大眼睛看了看大夫,又看了看王得海,沒說話。李大夫就說道:“小妹子,你昨天剛來時,我已經(jīng)說過你愛人了,這兩天他對你也很盡心的。聽大姐勸,你也收一收脾氣,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往外跑,容易得病,還可能碰到壞人?;丶野伞!?,王得海在旁邊很是無語。
‘天外來客’像是聽進去了,她點了點頭。這反倒讓王得海更是一頭霧水,不過他還是決定回家再說。他本來早就想問這位‘天外來客’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又怕她在醫(yī)院瞎鬧,只要她安心地把病養(yǎng)好,再問不遲。到那時,就算報答他送她看病之恩,她也不應該給他栽贓或添麻煩。
打完點滴之后,王得海就去辦出院手續(xù)。回來時看到穿上趙紅霞送來的衣服的‘天外來客’,看著就像是給小洋娃娃圍上了一個大袖套,他忍不住笑了,這也是昨天早上以來的第一次笑。王得海都懷疑是不是趙紅霞故意拿了一套她自己都嫌大的衣服。但這位‘天外來客’像啥事沒有一樣?!斑€是應該給你買一身新衣服”,王得海說完就后悔,這人是誰都不知道,大家都被她莫名其妙地折騰了一整天,現(xiàn)下為她花了錢治病,還要給她買新衣服,憑什么呀!于是當做自己剛才啥也沒說,改用冰冷的語氣說道:“拿上你的衣服,走吧?!?
出了醫(yī)院大門,王得海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了一輛拉客的三輪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