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們就是眼紅,”老鴇子們大喊,“自己留不住男人,就怪罪到我們。”
“盜取公名,嘴面上說是為了大家著想,其實就是為了報一己私仇!”
“一幫人老色衰,臭不要臉的黃臉婆!”
面對這群花枝招展的老女人的冷嘲熱諷,話事人的表情很是平定,早已料到她們會抵抗,會反駁。
“命令就是命令,不比街市買菜,決定了便要執行,不得討價還價,”她秉承著公正的態度,鐵面無私地回應那些老鴇子們,“如有異議,請自行前往官府,進行上訴,不要在這里,像個蠻不講理的粗鄙野人一樣,不講道德,不顧禮儀,妨礙公務。”
“有失體面。”她冷冷地笑。
老鴇子們看她沒有絲毫退步的意思,再也忍不住了,想著這要是生意沒法子做下去,前后也就沒啥好顧及的。
不用在乎會不會得罪哪家勢力,反正都要玩兒蛋去了,那就統統去他丫的!
什么達官貴人,什么狗屁協會,都放他娘的狗臭屁!
于是,她們當即大喊大鬧起來,揮舞著留著長指甲的手,揚言要撕破那幾位來者不善的女人的臉皮。
女人們依然早已料到會有這么一出,在她們的理解中,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不正是這些野雞的特色么?
只不過,她們顯然是有備而來的,為首的那位鐵面無私的話事人更是戲謔地一笑,從容地接過那幾只接連飛過來的手掌。
老鴇子們是萬萬沒想到這些只會裝模作樣的女人們竟然還會功夫。
打又打不過,罵又不解氣,最后她們干脆就躺倒在地上打滾,說要封的話,就把她的命也給封掉好了。
當然,也有一些仍不氣餒,不愿意死心的老鴇子趕緊跑到店里去拉幾個姑娘出來賣可憐,說這誰誰誰她爹生了重病,她出來賣就是想給她爹掙救命錢,你們現在不讓她繼續干,這個不就存心要她爹的命么?
這些初來乍到的姑娘們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她們怯生生地站在老鴇子的后面,一個勁地附和,一個勁地點頭。
嘴上嗯嗯嗯地說是,就像被那些過來尋歡作樂的客人們壓在身下時一樣,不停地嗯嗯嗯,不停地說...
客官您真厲害,您說的都是對的。
“不會走,就算被封了,也還是會留在這里,”有個女孩說,“妖怪來不來是妖怪的事,你們毀不毀滅是你們的事,我走不走,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老鴇子和聯合會的女人們紛紛一愣,錯愕地扭頭看向那個說話的女孩。
任誰都意識到這里根本沒有這女孩兒說話的份兒,可她還是說,“我爹把我賣到來這里,他就沒想過讓我回去。”
“所有人都這樣,不單止我爹?!?
“利用完一個人,在那個人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以后,就會想盡辦法地逃跑,和被拿走東西的那個人撇清關系?!?
“我哪里都不去,反正哪里都一樣,”她說,“就算會毀滅也不怕,就算變成妖魔也不怕,反正...”
“地獄跟這里,應該也差不多吧?”
她說完以后就轉身走了,干脆利落得仿佛跟這里的這些人全然沒什么關系。
她只是恰好路過了這里,恰好說出了一些恰好想說的話,說完以后就無話可說了,該走了,徒留下一地的寂靜。
人們面面相覷,場面鴉雀無聲。
話事人久久地凝視著她的背影,目不轉睛,一言不發。
忽然間,她發難似地大喊,“我現在懷疑你們虐待這些女孩!”
“我們怎么就虐待她了,”老鴇子不服氣地瞪大著眼珠子,“你可別睜著眼睛講瞎話,她們都是沒人要的孩子,要不是我收留她們,她們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現在什么世道,像這種好吃好住的地方,你讓她們在外面去哪兒找?!”
“死八婆,別擺著一副深明大義的嘴臉好不好,叫人惡心!”
“說到底,你們這一群只會呆在豪宅花園里喝下午茶的上等人,又懂什么?”
“當真以為看了幾天報紙,就覺得自己了解天下眾生,讀過幾本酸臭的書,就以為自己肩負著拯救世界的大任么?”
“仗勢欺人,看見有什么不合你意思,你就偏要插手管管,不顧后果。”
“你說,你們都在拯救些什么?。俊?
“怎么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樣的嘴臉,你們...就是好幾只花費我們的血汗錢圈養起來的肥豬而已!”
“你們又真的懂過什么沒有,敢問一句,你們可曾走出過豪宅大門兩步,體會過什么叫民間疾苦沒有?”
她們發大聲地反駁,聲音撕破了黑夜的靜謐,顯得格外的尖銳。
像貓爪子一樣,在空氣中刮擦成長長的,充滿曲折的線。
線段下的影子在瑟瑟發抖。
那個女孩站著,沒有再往前走,身體仿佛在一瞬間僵住了,舉步艱難。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虛無,她緊咬著牙,好像在逞強地告訴自己,不要哭出來...
可身體就是沒聽到這個指令,她用捧起雙手,捂著那張不堪的臉。
苦澀的昏沉。
一個男人走出來,輕輕地抱住她的肩膀,她感受到搭在后背上那一只大手的溫度,卻不愿回想那個把她帶來這里的父親。
男人用其慣常的腔調說,“別多想,活下去就當是掙到的?!?
“多余的事,想了也沒有用。”
“我們很渺小,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事實,以及成為事實的一部分?!?
女孩抬頭看著他,抿住嘴唇,今夜的風分明不怎么冷,可是她卻止不住地顫抖。
有什么話是想說的,有什么話是不想說的,有什么話是能夠說的,又有什么話是不能說的,她不曉得,她只想告訴那些冷漠的風,說她還是個孩子。
可就算是這樣,也不會有人可憐你的啊,大家活得都那么累,大家都活得那么辛苦,要是大家都來可憐你...
那誰來可憐大家???
要想活下去,你就只好給內心戴上堅硬的裝甲,給腦袋套上善變的面罩。
不能相信任何人。
“那個誰,我有說讓你回去了么?”話事人越過老鴇子們的聒噪,冷淡地開口。
“不回去,我可以往哪走,”女孩說,“我又不像你們,永遠有個地方可以回去,我要是走出了這里,我遲早是會冷死的?!?
“如果你能向我們證實這里確實存在虐待行為,在貓妖走了之后,我許諾會給你們安排工作,安排住宿的地方?!?
話事人說,“對于你們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要答應她么,去那個可能會好一點,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
但之前的那些事,你為什么會來到這里,難道都忘了么?
還是...不應該相信人類的吧。
人類可是一種為了滿足自己私欲,不擇手段,什么都做得出來的生物。
男人說的對,是應該接受事實的。
接受事實就意味著要學會長大,而長大就是一個不斷受錘的過程,一邊重擊你的同時,一邊又告訴你...
童話故事其實是不存在的。
白雪公主的高貴不在于她的白雪,而在于她是一位公主。
即使只是一位落難的公主,但她也是公主,配得上王子的,也就只有公主。
而灰姑娘呢,怎么會有可以變出南瓜車的巫婆,沒有那個巫婆,她其實就是個土不啦嘰的鄉下姑娘,這世界有的是土不啦嘰的鄉下姑娘,可王子的誕生,則需要考慮到國王的生育能力,數量向來都是很有限,一直都是供不應求的。
大概在幾十萬為灰姑娘里面,才有不到一千位灰姑娘可能有幸遇到王子,而在這不到一千的位灰姑娘里面,大概也就只有那么十幾位有可能在參加王子殿下的宴會前遇到巫婆。
而那些巫婆里面,大概也就可能有一兩位是好的巫婆,沒想把你變成什么青蛙啊,蜘蛛啊,蟾蜍啊之類奇奇怪怪的生物,不求回報地去幫助你。
給你變出南瓜車,又給你變出水晶鞋。
綜上所述,成為童話里的灰姑娘的概率,其實跟生下來就是公主的概率,并沒有多大的差別,而那種微乎其微的概率,通常跟普通的鄉下姑娘沒有太大的關系。
我們之間的每個人,都曾妄想過要成為那幾十萬中的唯一,希望天上會掉下餡餅,希望一出門就會偶遇貴人,希望爸媽搖身一變就成了上流社會的權貴人物。
我們總是格外容易將希望寄托于他人,卻很少會想過...
我們存在的本身就是那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幾億,幾十億中的唯一,很多別人做得到的事,為什么我不能去做?
或許會失敗,或許拼盡全力也趕不上別人的一絲一毫,或許會摔得很慘,甚至粉身碎骨,但那又怎么樣?
反正又不會輸,最壞的結果,頂多就是戰死而已。
明明自己能站著,何苦非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