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流動的數字
- 他與路
- 樂土土土土.
- 2340字
- 2020-11-25 00:03:00
很多人喜歡來城頭這里痛哭,因為各種各樣傷心的事情。
來者大多數是女人。
龍沒有去問她們為什么要哭泣,到底是發生怎樣的事,把她們引來這里。
她們拖著疲倦的身軀踏上城墻,眼睛游移不定,她們望著拍擊在墻體上的寒風,猶豫著是否就這樣跳下去,一了百了。
大概每十個人里面會有一個人真的跨過城墻,縱身躍下,而每十個跳下去的人,大概會有一個活下來,沒有當場死掉。
而那些死去的尸體,十具會有九具被嗅到血腥味的野狗和豺狼叼走,大概就只有一具會等到生前認識的人來收走。
流動的是數字,不變的是公式,在世界這一龐大且復雜的信息流面前,人顯得格外渺小,跟一只蛾子沒多大區別。
越近年關,天氣越冷,尤其是大部分商鋪結賬之前,來這里吹風的人就越來越多,這一段時間來的很多是男人,他們要么在龍的身邊大吐苦水,說如今的生意有多難做,客人又有多蠻橫無理。
要么就是帶著酒來,一瓶接過一瓶地悶頭喝,已經有好幾個男人醉醺醺地在爬上城墻,在狹窄的磚面上行走,搖搖晃晃,前腳一踩空,后腳就跟著掉了下去。
對于龍來說,理解他們這種行為并不困難,總的來說,他們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向往著遠方的心吧。
渴望出走,渴望把所有的煩惱都丟掉,渴望來一次永無盡頭的旅行。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遠方。
目的地并不明確,有人說終點站就是天國,也有人說那個地方其實叫‘樂土’。
傳說是不靠譜的,說不定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樂土,人們日復一日地奔波,日復一日地爭吵,就是為了驗證樂土并不存在,利益和糾紛遍布世界各處。
夜幕降臨的時候,城墻是一條明顯的分割線,將燈火照亮的光明和荒野深邃的黑暗區分開來,龍是這里的見證者。
他見證了無數不該發生的事和應該發生的事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發生了,見證了無數的荒誕和無序在默默地支配著這個世界。
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邏輯可言,生命在混亂主導的命運中喘息,誰也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忽然離開。
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提前預料到的,很多時候,龍也會想不懂,為什么那些人連去死的勇氣都有了,就是不能將那股勇氣分一些出去,用以重新開始么?
赴死可是一件需要消耗很大勇氣的事啊,相比之下,活著反倒簡單很多。
往往只需滿足吃喝拉撒等基本需求就可以了,平時多加留意,總能觸類旁通地學會一些東西。
好比某座虎撲山的一些老兄,生性熱愛釣魚,善于利用垂釣的時間學習和思考。
可以說,除了釣不上魚,他們幾乎啥都略懂一二,盡管每天都空手而來,空手而歸,可他們仍然在釣魚的路上一往無前,就像一支去往長征的軍隊。
于是,人們把他們稱作為‘空軍’,口號是,我要翻過那座山,我要釣到那條魚,實在不行,我就把別人的牛背走...
絕不‘空軍’!
....
龍預感到有人來找他,那是要把他拉回現實中的人,留給他發呆的時間所剩無多,截止在一個老頭兒的怒罵聲中。
老頭兒罵他是管不住自己鳥的狗畜生,不知廉恥地搞大了他女兒的肚子,然后又拋下她和孩子,一走了之。
龍回過頭,平靜地直視這個憤怒的老人,聲音平靜地說,“我沒想走,我一直都在這里,是她沒來找我。”
他講話的速度很慢,大概是很久沒開口說過話的緣故,他口音顯得有些許生硬干澀,落在老頭兒的耳里,卻忽而變得怪異起來,像曲針一樣別扭。
于是,老頭兒就干脆跳過了理解的過程,氣得發抖,張口就來,“我就說你們這些外鄉來的雜碎就沒一個是好東西,不僅手臟腳臟,就連心也臟的,跟屎一樣臭!”
“我不是外鄉人,”龍還是平靜地說,“我在這里出生,這里就是我的故鄉。”
“那你爹媽就是外鄉來的,能生養出你這么個道德敗壞的玩意兒,”老頭兒寸步不讓,“他們一定也不是什么好鳥!”
龍仔細想想,老頭兒說的不錯,除了童年那一會兒,從他媽出走開始,他的爹媽確實算不上是什么好鳥。
“是啊,不是什么好鳥。”他說。
“你是外鄉雜碎生養的雜種,你們的臟是一脈相承的,”老頭兒得寸進尺,進而信口雌黃地叫囂,“我女兒就是太老實,才會遭你這畜生那樣欺負!”
清晨的城頭別無他人,暴跳如雷老頭兒一頓破口大罵,一時罵龍的雙親,一時又問候他的祖宗,龍沒有在反駁什么,他知道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一不小心還有可能會把老頭兒給氣死。
她大概是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的吧,在老人的罵聲中,龍默默地看著墻角,那里站著一個挺著肚子的女人。
女人在哭,即便沒有聽到哭的聲音,他也能清楚感應到她的顫抖,她還在說,重復著那一段咒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風在高處掠過,又在低處徘徊,龍很想說,誒,對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你把對不起說上一千次一萬次一億次,該發生的事情也還是發生了,該過去的時間還是過去了,時間是一種比人還死板的東西,它從來都是只會一股腦子地朝前走,從沒想過要倒退。
沒有人可以逆轉時光,就像沒有人能夠令死者復生,你說那些咒語并不會有任何實際效用,它終究不過是一種屈服于現實的心理安慰而已,你到底還在逃避,逃避一切命運施加在身上的痛苦。
這種東西又怎么能逃得了呢,命運從不好說話,它不是什么說能擺脫就能擺脫的東西,如果把我們每一個人,每一條生命都比作數字的話,那它就是那條承載著我們變化和走勢的公式。
向來都是公式改變數字,少有數字可以改變公式,命運的模式是固定的。
有著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只需看到開頭,便可料到其結尾。
老頭兒大概是覺得罵得不過癮,忽然抄出一條別在腰后的鐵棍,怒目圓瞪地舉起棍子,虎跳起身,一忽兒將棍子砸向龍。
當然,老家伙是留力的。
他也不敢真把龍打殘了,他看這個家伙還是有點順眼的,還是指望將來龍代替他,照顧他女兒的后半生。
還沒到要殺掉他的那種地步,起碼這家伙還敢承認自己的過去。
他來這里的目的,除了要給女兒出一口惡氣以外,就是為了給這個該死的家伙來個下馬威,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如果這家伙敢對他女兒不好,即便他將來死掉了,也會變成兇鬼,從墳墓里爬出來,找這個欺負他女兒的混蛋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