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爭名奪“李”
- 云武九霄
- 莫問他鄉(xiāng)客
- 4323字
- 2020-11-01 08:16:50
古人說少年不知愁滋味。其實少年人之所以是少年人,并非不懂何為憂愁。少年人有少年人自己的憂愁。或是背起書箱縛籍游學時的孤單;或是思慕心意少女時的春心。只是少年人的愁不是苦的,倒像是沒有熟透的酸李子,有些酸澀,但時隔多年卻會惦念這種味道。而且少年人的愁苦很容易釋懷,或是一壺并不算烈的酒,或是一碗從未吃過的泛著油花兒的肉面,或是親眼見到以前只在游記典籍里才出現(xiàn)的名山大川,總有些事會讓少年忘記本不該有的憂愁。
云雪瀾與丁野便是這樣的少年郎。李府的陰霾與客棧里的遭遇并未籠罩二人太久。二人與南下前往南梁的高杉辭別后邊踏著月色一路前行。一路上云雪瀾向同伴講述了自己患有脈疾一事以及與李浩梓在云隱山莊一同修煉時的童言無忌。只是當丁野問少年是否曾真的想過與李家少爺一同游歷江湖時,云雪瀾并未直接作答,而是在丁野仰頭望著明月想著自己何時才能成為一名武者大仇得報時,輕輕的點了點頭。
云雪瀾講述完與李府的糾葛脈絡后,竟見到丁野長長的松了口氣。這讓身穿白袍的少年有些莫名其妙,隨即響起自己與黑氈少年初遇時的玩笑以及此人在李府內外的種種表現(xiàn),云雪瀾恍然,身側之人必然是誤會了自己。他伸出食指抵住眉心用力揉了揉。然后拍了拍坐在馬背上不知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的少年。丁野轉過頭,一根中指直指明月立在自己面前,還未等少年有所反應,便與黑色氈帽一同墜落馬下。
于是,官道上一名身穿白袍的少年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一匹黑馬在身側隨行。兩騎之后一名渾身塵土的少年手里揮舞著一頂黑色氈帽在塵埃中氣喘吁吁的奔跑,嘴里還不時罵罵咧咧的說著什么:“狗屁的云隱山莊只會祈福貧民百姓,狗屁的云少莊主哪里來的這么大官架子。”一人兩騎奔馳的并不算快,身后的少年用盡全力剛好可以吃到一嘴的煙塵。似乎是跑的太累,又似乎是吃了一嘴的沙子,丁野會時不時的彎著腰,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撒潑一邊哭咧咧的央求道:“云少莊主,你就發(fā)發(fā)慈悲行行好,莫要和我這個無名鼠輩一般見識,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
就這樣雙人兩騎在空無一人的路上追趕打鬧著,路上只有馬兒的嘶叫,少年的嬉鬧和月兒那只有少年人才能聽到的笑。
當夜的李府氣氛有些詭異。一向清正廉明的李翰仁破天荒的大擺了一桌酒宴款待宇文家的一行四人。酒宴比原定的要奢華的多,許多連宇文行看了都要咋舌的菜品都是臨時改了菜單花了重金改的。虧得宇文家一行人不會在意這頓飯菜時不時僭越了,也無外人在場,否則單憑這一餐的規(guī)制和開銷,先不說朝廷會不會治這位李刺史的罪,單是李翰仁這些年兢兢業(yè)業(yè)維護的廉政愛民的清官形象和美名必然是要毀于一旦。
好在李翰仁親自拿著晚宴的菜品名錄去了宇文行下榻的院落,又是賠禮又是賠罪更是陪笑了半個多時辰,說的一向以雄辯著稱大夏官場的刺史嘴唇起了皮。什么官話客套話或是難辨虛實的掏心窩子的話都說盡了,宇文行終于消了氣,給了自己這位未來岳父面子,隨同其一起赴了晚宴。
雖然南方剛入了冬不會太冷,但走出房間的刺史大人還是衣衫濕透滿頭大汗。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也借勢遮掩了陰沉的面色。
席間李翰仁與李贏薪父女二人可謂是殷勤備至,前者沒有了讀書人的清高,后者再無大家閨秀的矜持,只是陪笑飲酒的動作還是有些生澀,不然恐怕連女子的父親都會以為眼前之人是一名做慣了賣笑陪酒生意的風塵女子。
宇文家一行四人似乎已將白日里受辱的不悅忘得一干二凈。無論是面容冰冷的老嫗還是性情孤傲的中年漢子都難得對他們原本并不放在眼里的刺史笑臉相迎,少了些頤指氣使或者鼻孔朝天的傲慢,雖然談笑間多半說的都是些官場上辭令,但看著還真是像親家間的其樂融融。
與整個宴會氣氛格格不入的只有李浩梓一人。少年一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無論是玉盤珍饈還是仙家酒釀都無法讓其提起半點興致。少年的姐姐與父親也幾次怒目警告少年,少年卻視若無睹。未來的姐夫似乎心情不錯,并未計較小舅子的失禮。反而是替李浩梓說額些什么令郎如此重情重義實屬難得;年輕人一時間想不開不懂得做父親的苦衷諸如此類解圍的話。
酒酣時宇文行雙頰浸滿酒意的笑著說道:“待到過了年,家父便會上書請陛下賜婚。”
聞言李翰仁已經(jīng)被醉意熏得通紅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容,即便宦海沉浮多年的刺史大人也終于沒有克制住內心的喜悅。他搖晃著站起身。見狀,滿面桃花的李贏薪趕忙來到父親身旁攙扶住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的中年。少女雖然飲酒不多,但也是杏眼迷離,看的宇文行有些口干舌燥。
被女兒攙扶著的李翰仁站了片刻,讓腦子里昏沉的酒意消散幾分,他拱手抱拳竟然對宇文行這個晚輩施了個大禮。中年的言語還是有些難以抑制的激動道:“李某在這里多謝宇文王爺費心了。王爺大恩李某無以為報,日后定當為宇文家馬首是瞻。”
宇文行見到中年如此感恩戴德的鄭重模樣也是微微愣神。隨即早已醉意上頭的青年站起身,第一次回了個晚輩禮,也不再稱呼李大人而是改口叔父道:“小侄可受不起這么大的禮,日后我們便是一家人,更談不上什么馬首是瞻,李家與宇文家當是一榮俱榮。”青年沒有說后半句,在宇文家之人看來,如日中天的宇文王府何來的損呢?
李贏薪原本并未對宇文行本人有太多好感,只是因為其背后家族勢力才認同這門親事。幾日來宇文行在李府皆是些喧賓奪主的所作所為,少女心中一直憂慮日后嫁入宇文府怕是也要受盡冷落和欺凌。而此刻看到宇文行竟然也會人模人樣對自己的父親多出些恭敬來,倒還像是少女夢寐的翩翩公子,不禁心中蕩起漣漪,借著酒意少女卻也憧憬起日后與眼前之人相敬如賓的場景。
見到與平日里性情大變的父親與姐姐,李浩梓愈發(fā)覺得胸口憋悶,仿佛唯獨自己不是李家之人一般。少年總是做事前猶豫不決,白天在選擇出手與否時的猶豫不決讓他斷送了與云雪瀾最后的一點情分,此刻少年很想拍案而起,與眼前的眾人分道揚鑣。他想快馬加鞭追趕上離城不久的一行二人,想問問那名白袍之人是否還愿與自己結伴闖蕩江湖。可他還是猶豫不決,他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率性而為會不會給李家?guī)硎裁础K蝗婚_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優(yōu)柔寡斷,痛恨自己的躊躇不前。他很想知道,為何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少年分明背負的比自己更多,卻可以做到這般灑脫。而在宇文家與云家眼中不值一提的李家興衰卻成為自己這些年的羈絆。
在與刺史府相距不遠的另一處宅邸中。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正坐在書房伏案奮筆疾書。男子在紙條上寫了兩行小楷。男子將筆擱回筆架上。中年將紙條疊起裝進一個淺綠色的荷包中,而后坐起身靠在椅背上。閉目用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著自己的眉心。
房門被從外面拉開,中年沒有睜眼,依舊靠在椅子上養(yǎng)神。進門的是一名身穿藕荷色長跑的中年美婦。婦人的兩鬢可以看到幾縷銀絲垂落耳畔。盡管如此婦人的儀態(tài)并不顯得蒼老,面容紅潤氣質雍容。
婦人進屋后從背后將房門關上。她來到男子的身后,伸出雙手輕輕揉按著男子的太陽穴。男子面容的疲態(tài)慢慢消散,他用右手輕輕拍了拍婦人右手的手背說道:“傳回去吧。”
婦人明白男子所指為何事,卻并未接他的話而是自顧自的問道:“老爺,我聽說瀾兒今日來了洛石城?”
長相與云錦河有三分相似的男子輕輕“嗯”了一聲然后嘆了口氣。
“為何不留他來府上吃頓飯再走。我好些年沒見到瀾兒了,我聽說前端時間他受了傷……”
婦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中年打斷,他語氣中略微帶著一絲責備道:“莫要因小失大。”
“瀾兒可是你親侄子,你們這些男人心都是夠狠的,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我是他嬸娘,這孩子從小就沒了母親,如今還要為了云……”也許是婦人言辭激動揉按的力度有些大了,中年疼的打了個哆嗦。他直起身子,婦人也停止了動作。
中年深深嘆了口氣說:“我何嘗不心疼這孩子,可沒有頒發(fā)睡覺他是云錦河的兒子呢。云隱山莊的少莊主,云家未來的家主。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必須要能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委屈。”男子的話沒有說完,他本想接著說,哪一個云家兒郎不是承受著常人無法承受的委屈,為了云家的祖訓和使命,為了這一州的百姓,為了大夏的百姓。如他自己遠離云隱山莊和云隱城多年,外人皆以為他與兄妹幾人不合,與云家眾人不睦,而他離家多年,遭受的謾罵與別人背后的指指點點又豈是三言兩語又能道明的。其中的原委外人又怎知曉。
男子聽到身后婦人的啜泣聲不由得心頭一緊。他輕輕將婦人攬入懷里溫柔的擦拭著女子眼角的淚痕道:“再等等,等一切塵埃落定,等瀾兒可以挑起云家大梁,便是我們一家團聚的時候了。”
婦人平復了心緒,她將桌案上的荷包揣入自己的懷里起身向門外走去。臨出門前她回身對中年說:“李家這事怕是瞞不了太久。源兒自小愛慕李家的姑娘。若是他知道李贏薪與宇文行的婚事,怕是免不了要生許久的悶氣。這孩子和你脾氣一樣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和個悶葫蘆一樣,我真怕他經(jīng)不住這次打擊。”
“他不是一直吵著要去游學嘛,那就等過了年讓他去外面走走吧。朝廷的旨意要過了十五才能下,到了我們這里都要快三月了。那時候他早已經(jīng)不知道在哪里了。等他回來怕是李府已經(jīng)遷居到北邊了。這段時間先瞞著他吧,反正他整日里也只是死讀書,現(xiàn)在看來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婦人聞言思索片刻,贊同的點了點頭。便掩門離去。
婦人離開書房穿過府中的幾處院落來到一座依舊亮燈的屋子前。婦人敲了敲門,過了一會房門被從里面拉開,開門之人是一名十七八歲的男子,男子一臉書生氣見到來人憨憨的一笑道:“母親這么晚還來我這可是有什么事?”說著便將婦人請進房中。
婦人進了房間看見桌案上攤開的幾本書籍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一下道:“夜里讀書就叫人把燈光調亮一些,你又不是修武之人,這么暗的燈光讀書怕是會傷了眼睛。”
“母親莫要操心了,我這屋子里亮的和白天一樣。”青年難得像孩子一樣撒起嬌來。
“今天你瀾堂弟來了洛石城?”
聞言青年面露喜色的道:“堂弟來了,現(xiàn)在可在府上?怎么不早些告訴我,讀書哪里有見他重要。”可隨即青年的神色又暗淡下來有些失落的自言自語道:“他就算來了洛石城也是會住在刺史府,他自小便和李家公子玩兒的親近。”
“他傍晚就出城去了,這次也是有事要辦,事情辦好了還要趕著去別處,他現(xiàn)在大了你大伯父有很多事都會找他辦的,他忙的很。”婦人安慰道。
“堂哥和堂弟都越來越有出息,只有我是個書呆子。”青年的失落并未因為母親的安慰有所好轉。
“怎么會,云家歷來都是出武者,像你這樣的讀書種子才是云家真正稀罕的,你堂弟可是說了,日后他做了云隱山莊莊主,還要你這個堂哥做他的謀士呢。”
青年臉上終于陰云消散,他重重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
“剛才我去找過你父親,他說云家這一代的子弟都長大了,也都該見見世面了。等過了年你便游學去吧,想去哪里都行,讀書人行萬里路,讀萬卷書。”
聽到母親的話少年的嘴快要咧到耳朵根了。他興奮的道:“我早已經(jīng)擬好了游學的線路,母親快隨我看看。”說著便拉著婦人來到桌案前,展開一張稿卷滔滔不絕的向婦人講述起自己籌謀已久的游學。
屋外樹影搖曳,屋內燭火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