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殊方寒溫(十五)
- 羈色:魔君的尋愛火葬場
- 祁未音
- 3666字
- 2020-11-01 06:59:28
聞濃是羌胡族人。羌胡族的女子普遍擅長媚術,而媚術發揮作用的前提必是一張完美的臉和一副完美的身體,女人們不得不為此犧牲尊嚴,且這等媚術只對男人——更準確地說,是會對美麗的女人動心的人有用。
自從昭成皇帝大敗隴川道以北的羌胡部族并將其納入皞昭的領土后,原本的羌胡部落就被改成了羌北都護府,與當時的嶺西都護府和嶺南都護府以及昭和時期新增的閩東都護府一樣都是異族人的聚集之地。雖屬于皞昭,但不被歸入“中原”的范疇。
因為被收服的時間較短,羌胡部落內有的是妄圖與皞昭割裂的世家貴族。故而在被建為都護府后,羌胡本土的貴族時不時地就會與皞昭都護府軍發生沖突,每年打個一兩場仗,令一部分無辜的平民流離失所。
聞濃便是那一部分無辜流離的人之一,且當年被迫離開羌北時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她并非平民,而是世族大家的女兒,家族因為挑撥羌北與中原地區的矛盾、發動戰爭而被皞昭的統治者滅了族,她便在家族守護者的保護下一路往西北逃,最終逃到了乾聞國境。
因為聞濃自幼便有著極高的催眠天賦——并非媚術,而是無需犧牲身體、對任何人皆有效的催眠之術,據說這是羌胡族歷代首領世家才能掌握的秘術。一次偶然,在街頭流浪并為了一口吃的而使用催眠術的小聞濃被乾聞十大世族之一的司氏一族收養,自那以后便被作為心腹培養了起來。
司氏一族,正是當今乾聞王后的母族、乾聞的兩大外戚之一。沒過多久聞濃便被王后看中并帶入王宮生活,與世子和世子伴讀南門疏算是自幼一同長大的玩伴。正因感情如此之深,又有恩情在,付惜景才將苑聞濃當成了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若非她是女子,便要同南門疏有著同等的地位了。
甚至剛把越溪橋帶在身邊的時候,那小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仍比不過苑聞濃分毫。更別說后來他選中越溪橋做自己的妻子,還時時將小姑娘交給苑聞濃去帶,是有多信任她。
已經不是簡單的信任二字,而是根本沒想過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會背叛他,而且是因為所謂的“愛情”背叛他。
她對他似乎一點情誼都不存,只為了她的愛情,她的追求,便毫不猶豫地傷害了他最愛的人,一下手就讓他與橋兒的未來再無可能。
她與他徹底決裂之時,即便已經知曉橋兒這些年都因為她而承受了些什么,他還是因為一時的心軟和疏忽放走了她。縱然會后悔,這一放走就等同于再也無法抓住她,可事后反復思慮考量,他還是不認為自己能對她下得去手,對一個有著十多年情誼的同伴下手。
如果當時能抓住聞濃,逼她給橋兒解除催眠之術,橋兒就會一點一點地再想起他。正是因為他的那點心軟,讓橋兒的記憶再無可能恢復,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二人如今的結局,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所以他能怪誰,除了自己,他還能怪得了誰?
縱然這兩年他學會了掩飾自己的感情,在所有人面前都掩飾著真正的想法,如此就不會有誰能猜透他的心并拿捏住他的弱點,甚至母親都無法從他這張不覆面具的臉上看出他的任何心思,也還是遲了——終究,他的橋兒再也無法與他心心相印,她早已忘記了與他相愛的感覺。
盡管他還想再努力一些,再嘗試一下,讓她重新愛上他,事到如今她的心已完全被正派和中原之人盈滿,再容不下他的位置。
一切若真的再無回旋的余地,倒也……不該繼續勉強下去。
“我聽安秦說,公子只是將溪橋當成了棋子,最多給個妾室的位置,根本沒有特別在意她,‘世子妃’三個字不過是驕兵之計。”南門疏頓了頓,見付惜景慢慢看向他,便笑道,“公子其實不必對他們幾人也掩飾,他們算是公子身邊唯一身世清白、毫無背叛可能的人了。很多事公子與其自己憋著難受,不如說出來讓大家一起幫著想辦法。他們都是聰明人,凡事會理解公子、支持公子。”
付惜景沒有說話,雖不像是默認,好歹沒有直接拒絕。
南門疏又道:“他們兩個都是男人,心思粗些,也許看不出什么。但我瞧著,司闌顯然理解了公子的意思,這兩天對溪橋的態度都變了不少,已經完完全全將她當成世子妃看了。”
雖然自從苑聞濃的事過去后,付惜景不想再在身邊留任何女性下屬,但司闌也是被母親養大的,更算是他的從表妹,從小就板著一張無比嚴肅的臉,對讀書以外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趣。聞濃離開后,母親就打算讓司闌輔助他,畢竟他日后要娶妻,身邊必須得有一個能照顧他妻子的女下屬才行。
因為他是世子,未來的乾聞王,司闌就從未將他當成過表哥,而只當成主人來看。不過他與司闌不熟,雖早就認識,到底只有兩年的交情,自然不能完全信任她,故而即便將越溪橋交給她來照顧,也不會對她透露任何心意。
就算司闌只當橋兒是他的一個妾室而非正室,也會好好對待的,這點他完全不用擔心。再者以橋兒時不時炸刺的性格,可是很難在別的人,尤其是女人那里吃虧。
如今唯一一個能讓他傾訴所有的,就只有南門一人了。可南門疏已經成婚將近四年,不僅夫妻和睦,而且兒女雙全,讓他看著真的是……嫉妒得要發瘋。
秦妝和安意著也跟在他身邊多年,由于一直在為他做事、為他奔波,如今也二十多歲了,卻還未考慮過成家的事。他也該讓人多歇歇、準備一下他們自己的大事,不能總是指著他們,近乎勞役。
付惜景默了半晌,走到書案前將方才丟上去的扇子重新拿在手中,打開置于身前,背過身去。
南門疏還想再說些什么,卻是聽到了叩門聲。付惜景沒有轉身,示意門外人進來,聽腳步聲辨得出應是司闌。
“公子,給越姑娘送晚食的人稟報說她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方進去看時,就見她抱著被子在床下坐著,似乎很難受。”確然是司闌,一推門就開了口,都沒進屋,“公子可要去看一下。”
“她若不舒服,你給她看一看,開些藥就行了。”付惜景頭也不回,毫不在意地說。
“公子最好是自己去看,屬下近不了她的身。”司闌闔上眼睛搖了搖頭,不等他再說就合上門離開。
難道是內力又出了問題?
他輕嘆,合上扇子,轉身看了不知想要表達什么的南門疏一眼,沒搭理,直接出了門。
……
聽說是吃著吃著就突然哭了起來的,雖然是輕輕地哭,但還是把送完晚食后就守在門口的侍女都哭了進去。她們見她一邊吃一邊掉眼淚,問她怎么了,她不理,還是邊哭邊吃,或者說是邊哭邊咬筷子。侍女們不知怎么辦才好,就去找了司闌。
而司闌只站在門邊看了一眼就來找了他,此時此刻他也在內室門口看著哭得不能自已但又不肯放聲大嚎的姑娘,微微垂頭撫了撫胸口。
他見不得她的眼淚,一旦看見,就會將那當成是自己心頭滴下的血。她的眼淚永遠是對付他最有用的武器,只要她哭,他頓時什么都不再怨懟、不再糾結,一心只想著要哄好她、讓她開心,不能再讓她難過。
淚水將視線模糊了,越溪橋看不見他,突然丟下筷子,身體摔到地上,雙手緊緊地捂住了頭,痛苦地縮了起來。付惜景意識到了什么,頓覺不好,忙走過去按住她的手臂,沉聲說:“別亂想。”
她的耳邊一直有什么在嗡嗡地叫,腦中的一切好像在被用力攪動,攪得她惡心難受,想讓它們停止。然越是這樣想腦子就越亂,撕裂般的痛來回貫穿著腦仁,疼得她狠狠地咬住了舌頭。
注意到她在自殘,付惜景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按住她的耳門。越溪橋只覺又一波刺激從耳邊直沖大腦,這一回卻是將那些痛連帶著意識一起打散了。
她倏忽暈厥過去,身體向前倒在了他身上。付惜景半跪在原處抱了她一會兒,咬著牙,又將她橫抱起來放到床上去。
他的力道不重,沒一會兒她又醒了,大睜著眼睛看著床帳頂,眸中布滿的血絲似乎下一刻就會凝聚成血水流出來。
付惜景看得難受,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她顫了一下,沒有再動,只是不停地眨著眼,睫毛也不停地掃著他的掌心。
能感受到她平靜了不少,付惜景收了手,想到她方才那般失控也許是意識到自己忘記了些什么、想要拼命想起來。只是聞濃的催眠術至今無人能解,就算解,也只能循序漸進、緩緩地解,而不能硬抗。
不然會發生什么,他已經不想再被告知一遍了。
“平日里想東西,不要往深了想。”他偏了視線,神情無動于衷,只是淡淡地說。
將她帶回到她曾經住過的這間屋子里來,她必然會觸景生情,想些有的沒的,想著想著就會發現自己的記憶缺失了一大片,最終也只能為之所吞噬。
“……”越溪橋努力恢復澄明的視線,見他還是那么冷漠,甚至看都不看她,突然委屈了,“你為什么,都不哄我?”
付惜景低了頭,還是沒去看她又溢出淚光來的眼睛。
很奇怪,看他這副樣子,她自己的委屈就只有那么一點,情緒中更多的是“他看上去很難過”的意識,不斷地沖刷著她零散糟亂的腦海,曉得他是因她在難過,不禁哭得更難受。
他應該哄她的,明明從十幾日前再次見到她起就一直在哄,無論她對他擺了多少張冷臉,他都會微笑著說好話給她聽。而今他不再笑了,說話都只簡單地說那么幾個字,也不再喚她“橋兒”。
明明她不該再在意這種事了,她此次跟隨他而來只是為了給重霄閣傳遞情報,只是想為了所有真心待她的人做最后一件事而已。他……對她,本來就不是真心,她憑什么還要在乎他,還要被他的一舉一動扯動心弦。
只是雖然想得很好,她的手還是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沒有甩開,但也依舊沒有轉向她。
“我……”她張了口,又猶豫了很久,最終選擇刺激他,“我是瓊華樓的弟子,是伏軒主的人,無論如何,這一點都不會變。
“你也不需要再哄我,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背叛水鏡軒,不會再為你所控。”
他的心狠狠地刺了一下,眉動了動,卻是沒再露出別的表情,只合了眼,抽回手,起身離開:“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