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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驚鴻懷居(四)

人在最孤獨無助的時候,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最想依靠的人。而日有所思,她幾乎是一閉眼,就看到了十歲之前的臨旸越府。父母叔伯,兄弟姊妹,笙磬同音,伯塤仲篪,縱然曾對朝廷不義,然對家人,卻都是可以真心實意地付出一切的。

她的心并不大,裝不下一個所謂的國,故而即使錯的是越家,她也不得不恨朝廷。

被流放到西部異域之后,所有的族人都被強盜所殺,唯有她與逢桐被七星教人所救,自那之后就在隴川一處安定了下來。那些時候陪著她、她能依靠的,就只有逢桐。

她雖只比逢桐早出生一刻鐘,卻像極了一個大他十歲的姐姐。不過他也不甘心自己成為被保護的那個,總是會比她更快地擋在彼此身前。

她為報家族傾落之仇,甘愿為七星教所利用,修煉對身體損傷極大的魔功,但一直阻止他們再將主意打到逢桐身上,甘愿以一己之身試煉數十類魔功,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流失。

她保護他,也依靠他,他亦是。他們姐弟身居異域、寄人籬下,只擁有彼此,雖苦,卻暖。

之后……

之后她就來到了水鏡軒,伏依依一眼便看中了她,自那之后她才又恢復了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生活。她性格好,長相又美,雖然到了水鏡軒后就比所有入軒多年的弟子待遇都要好,卻沒有一個同門因忌妒而諷刺和陷害她。

誰都對她很好,知曉和見過她的人對她只有羨慕和喜愛,羨慕和喜愛的自然也都是她的臉。

她曾很直接地問伏依依,對她如此好是否只是因為這張臉。那軒主也很直接地回答說:“不然呢,溪橋以為,除了這張臉,自個兒還有什么配得上水鏡軒頭牌這個名號的么?”

她看著他不說話,伏依依大笑了幾聲后才又道:“人活于世不能沒有立身之本,以外貌皮相換得安身之所和富貴榮華同樣是本事——臉是你自己的,又不是硬搶別人的不是?

“只是溪橋,安身立命之后,總要念著給予你今日這般名位的是誰,縱不能報答一二,也不該恩將仇報。”

她很想笑,也真的垂眸冷笑了:“弟子自然不敢忘卻軒主大恩。”

伏依依卻是搖頭輕哂:“若世人都不愛美色,不愿意為美人趨之若鶩,你這張臉又有何用。人都為利益所驅使,倘若你的容貌不能為我帶來任何好處,我又怎會予你今日的榮光。

“溪橋,你可知名動天下的代價是什么,又可知名動天下的正派和正派人士該做什么。無論對錯與否,公私也罷,天下人以真心待你,你便不該愧對這整個天下。”

……

迷迷糊糊之間已感覺自己哪里都不適,越溪橋不禁感嘆,被迫睡著又被迫醒來,果然一離開家,就無人能讓她得到真的安穩。

她還是先揉一揉眼睛,沒有立時睜開,腦子清醒了片刻后想起睡前并不是跟那個男人在床上,才放心地睜了眼。

重見光明之前,越溪橋先是聞到了藥味。不知從何時起像這種濃濃的湯藥味已不足以讓她皺一皺眉,從前無論是養護身體還是避孕絕育,都喝了不計其數的苦藥,對這樣的氣味早已經沒有感覺了。

越溪橋打了個呵欠,撐著床板坐起身,抬眸看向正慢慢走近的女子。視線還未上移至面孔,她先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是在屋中,周遭都是陌生的陳設。

身體到現在都還疲憊著,越溪橋掃了一眼,微微抬眸看向端案的女子,挑了挑眉:“你哪位?”

“小姐不必知道。”女子面無表情,只是淡淡道,“請服藥罷。”

越溪橋就不再追問,又看向了那藥:“是毒藥。”

“小姐多慮了,只是浣花草而已,對小姐的身體無害。”見她似乎在猶豫,女子皺了眉,“希望小姐能明白,以小姐如今的低賤之軀,不配為公子誕育子嗣。”

“不管用。”越溪橋卻是合眸搖了搖頭,“之前他每次去水鏡軒,事后我都會服用王不留行。有一次明明及時服了藥,卻還是懷上了,無奈只能流去。”

女子瞬間睜大了眼睛,剛咬出個“你”字,就聽越溪橋接著說:“自那之后我便每個月定時服用微量的水銀,時至今日,永久絕孕大約是沒有問題了。就算不小心再懷上,三個月不到也會自然流去,成不了形,更變不成‘子嗣’。”

說完她睜開眼睛,再次看向女子:“我的日子已經很苦了,不想再像昔日那般喝藥喝個不停。姑娘縱是只將我當成是你家公子的一個玩物,在他徹底厭棄之前,你也該對這個玩物好一些罷。”

女子默默看了她半晌,什么都不再說,最后端著藥走了。她剛一轉身越溪橋就又打了個呵欠,將枕頭擺正,待她關上門后即躺下睡去。

不想才睡了一刻不到就又有人來擾她。越溪橋本是面向床的外側躺的,睜開眼見來的是付惜景,就轉了個身面向床里。

付惜景慢慢踱步到床邊,先是垂眸打量了她一會兒,才坐去床沿,抬手撫住她的肩膀。越溪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道:“你能不能,至少先讓我好過幾個時辰,先讓我睡醒行嗎。”

他想了想,復又起身坐到她枕邊,摸了摸她的額頭:“這枕頭太高,怕是會枕得不舒服,橋兒枕在我腿上睡罷。”

越溪橋很是詫異地仰頭望了他一眼:“你是很閑么?”

付惜景輕輕笑道:“是啊,我帶橋兒離開水鏡軒不過一個時辰,整個商州都傳遍了橋兒失蹤的消息。不等水鏡軒遣人來尋,附近州縣仰慕橋兒的能人異士就已開始自發地四處尋找,我們一時還真動不了身。”

這一仰頭,倒是瞧見他的手掌紅了大片,像是被什么燙的,竟也不涂藥。

她于是眨眨眼睛說:“給我易容不就行了。”只能透過他的面具看見那雙微微彎起的眼睛,不過眼中卻是毫無笑意,真是夠能裝。

“不急。”他回答,“如今商州尋找美人的風頭正盛,再匆匆趕路反倒惹人懷疑。不妨我陪橋兒在商州多留幾日,橋兒不是把這里當家么,便再多看幾眼,以后可就想看也看不到了。”

說著,他干脆將枕頭撤走了,她的腦袋一下被他握在了掌心,之后整個人都被往他那邊拖了一截。

后腦被安穩地放在他的大腿上時,越溪橋還在恍惚,很快仰頭看了看他瞇起的雙眼,不再開口,晃了晃腦袋后又合眼睡了。

不知為何他就是要在她困得不行的時候折騰她,又開始捏臉:“我與橋兒相識七年,卻從未主動告知過名姓,以致橋兒多年無法以名字喚我,是我的不是。昨夜我已經將名字告訴了橋兒,橋兒可想好了要如何喚我?”

“沒有。”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地道。

付惜景默了片刻,又用力扣住了她的下巴:“現在就想。”

“……”越溪橋突然有些想哭,又很是想笑,但最終還是只皺了眉,“我這個低賤之人,還能如何稱呼公子?”

他又笑了:“橋兒想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不必顧慮其他。”

越溪橋的眉皺得更深了,但隨即又舒緩下來,應是在思考,想了一會兒后問:“真能完全按我所想地來?”

他說:“自然。”

她于是彎了彎唇:“狗男人。”

門外傳來了響動,大約是有誰就在不遠處偷聽,然后一腦袋撞在了門上。

付惜景沒有理會守在屋外的人,只是垂眸看著她面上越來越自然的笑容,方消失了片刻的笑倒是重回了臉上:“橋兒還是換一個的好,方才所說實在不雅,我也不是很喜歡。”

“你喜不喜歡與我何干,我說又不是你說。”越溪橋動了動脖子擺正腦袋的位置,再不說話。

付惜景見狀也不再多說,撫著她的眉毛任她睡去。

……

越溪橋再蘇醒時,天色已經擦黑,身上的痛感緩解了不少,這一覺想是足夠令人精神七八分了。但她還是沒有立刻掀開眼皮,似乎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決心睜開眼睛。

沒想到付惜景還讓她在腿上躺著,她一睜眼他就低下了頭,聲音不冷不熱更無笑意:“看來橋兒是真的不想看見我。”

“看你有什么用。”越溪橋立刻駁了回去,更挑了挑眉,“莫非你長得還能有我好看?”

他想了想后說:“我自認與橋兒不相上下。”

越溪橋只是輕哂:“從你手中制作出來的人皮,想必比你吃過的飯都多罷。誰知你現在這張臉究竟還是不是生身父母所賜的那一張,又是否隔月一換。

“不止你的臉是假的,名字定然也真不了。你這個人從頭到尾都不曾給過人絲毫的真實感,還想讓我喚你的名字,怎么不直接做個美夢呢,夢里什么都有。”

付惜景不由笑出聲,俯身貼在她耳邊輕輕道:“身體絕對是真的,你碰過的每一處都是。”

越溪橋看了看他,不說話,微微顰眉別了頭。

他抬起身,虛闔著眼看著被捻在手中的她的發絲,突然說:“從前橋兒與我在一起的時候,溫順得就像只小烏龜。不想兩年未見,竟變成了一只小刺猬。”

越溪橋嘲諷似地勾起唇:“你又怎知刺猬的表皮之下,不會另藏著一條毒蛇呢。”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付惜景才無奈地嘆了口氣,聲音更放柔和了些:“也罷,積在心中兩年的怨恨,橋兒今日不如一并訴出。”

越溪橋愣了一下,眨著眼又望向他,有些奇怪,卻又異常認真:“我并不恨你。”

“是么,我卻是有些怨恨我自己了。”他微微苦笑道。

她更是納悶他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又不知他究竟還想做什么,干脆躺正了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我說的都不是假話,你有什么話也完全可以直說。方才我想了,既然你覺得我還有個暖床的價值,那物盡其用自是應當的,我不敢反抗什么,更反抗不得。你用完了,殺了也好,丟了也罷,都隨你,我亦不會求你什么。”

她停了停,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唇瓣,接著道:“如果你還是不放心,依然要每次都喂我一碗藥才行的話,還不如直接喂水銀,砒 霜也可以,一個月一次就足夠,正好上個月我也有喝。”

付惜景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不再看她:“這些年一直在喝,所以橋兒是一直在等我。”

“這是事實,我不否認,我確是一直在等你,而且比這天下的任何一個人都更想見到你。”越溪橋微微瞇眸說,“只不過為妓者必須絕孕,我也不全是為了你。”

他不再說話,緩緩合了眼。越溪橋見他一時半刻大約是睜不了眼的,于是坐起身來。那枕頭是不怎么樣,可枕他的腿也不完全舒服,難為她還借此睡了個不錯的覺。

見窗外已經黑了,她一天沒吃東西自然肚子餓,便又轉向付惜景:“吃飯罷。”

付惜景默嘆后起了身:“也罷,左右橋兒日后都會跟在我身邊,我倒也不急著哄。”

還想說?又有什么可哄的?

越溪橋挑了挑眉,卻見他起身后并不是往門口走,而是轉身又面向了她,將她整個人都擋在身前。

燭火之下,他的影子也完全蓋住了她的。

之后他俯身,抬手遮住了那雙摻了絲驚恐的眼睛,另一只手取下面具,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輕觸即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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