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善
- 青都傳
- 洪武3
- 4225字
- 2020-11-01 06:47:16
第十章 善
青都 鳳鳴山,太陽不再那樣高高的立在頭頂,但余熱仍然烤的人心煩意燥。
老二本名羅生,瘦瘦高高的,武功比不上肥胖的老三,卻比老三更加老練也更心狠手辣。
羅生本是進京趕考書生,途經鳳鳴山被抓到了山頭,書童被殺的時候,血濺了羅生一臉,等匪眾趕過去以為嚇傻的書生的時候,卻發現羅生在桀桀的笑著,恐怖至極,就連殺人如麻的山匪也覺得害怕,最后老大親自收服了這樣一個書生,羅生也成了鳳鳴山上唯一識字的自然而然的也成了鳳鳴山的狗頭軍師。羅生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種感覺,羅生沒有從書本上學會怎么立身世間,何為正道,反而讓羅生更加陰暗,性殺伐,喜鮮血的羅生漸漸發現了真正的自己。
羅生設計使鳳鳴山立于三座山頭不倒,成為老大心腹后做到了鳳鳴山的二把手。
老三外表兇悍讓心心生恐懼,可最危險的往往是這種笑起來看起來人畜無害甚至想讓人親近卻心懷異心的老二。
老三不把別人的性命看的重要,在享樂的路上可以把任何人踹開,這樣的人把自己性命看的十分重要,有時候可以為了生可以放下一切而下跪求饒。
而羅生,不僅看輕別人生命,也同時看輕自己生命,他不會為了自己的生而下跪求饒,但一定會為了將利刃送到別人胸膛而麻痹別人而下跪,這樣的人,尋常方式羞辱不了他,他早已把世俗拋到腦后,在追求鮮血欲望的路上可以犧牲自己,這樣的人不被世俗所累,這樣的人是最可怕的,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鮮血就讓他在另一面上越走越遠。
有些人為了不墮入修羅而努力向善向著光亮處前行,而有些人就在地獄等你。
陳放突然感覺一陣陣窒息感撲面而來,像是有人在一片黑暗中桀桀的笑著,一束光照在那個人的身上,那個人轉過身來,是滿臉的鮮血的羅生,笑著看著陳放,陰森恐怖。
就在老三倒下的同時,羅生跳斬下來,速度遠遠超過陳放,是縮地成寸的招式,快到無法再快的速度,讓最普通的劈斬成了最可怕的殺招。
躲不過的殺招就是最致命的殺招。
羅生的心跳越跳越快,感覺身上的每一寸毛孔都要燃燒起來,羅生太喜歡這樣的感覺了,當一個普普通通的書生接觸到這樣的力量時候,就完全沉陷在這樣的力量下,什么禁術,在自己眼中只有絕對的力量。
是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上的感覺,羅生一刀結束了還在掙扎的老三,老三在他眼里早就如螻蟻一樣,在自己的路上,螻蟻的命何其渺小。
羅生習得的是禁術,短短幾年就讓自己擺脫了孱弱的體術,單輪體術就已經成為二品頂尖的高手,現在最有價值的獵物出現了,出現了一個可以打的敗老三的人,羅生終于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爪牙。
對鮮血的渴望,讓羅生享受每一刻刀入肌體再拔出的瞬間,老三痛苦的呻吟讓羅生大口大口喘起氣來,心跳就像要跳出來一樣,太爽了太爽了,束發的錦布被一下子拽開,散發的羅生徹底陷入了瘋狂。
一刀,太快了,陳放完全按照本能的反應擋下,可第二刀接著到來,陳放護住面門刀卻劃在胸膛,陳放最后一刻用力向后退去,但胸口已經出現了長長的劃痕,刀劃過肉的感覺襲來,接著又被汗水浸過傷口的劇痛感覆蓋,現在的陳放絕無戰勝的可能。
兩刀之后高下立判,陳放可不想把命留在這里。陳放立刻跑了起來,羅生就在后面追,陳放浪費了太多的體力實在是無法突破圍在山下的眾山匪,只好往山上跑,羅生窮追不舍,追了整整一個時辰,饑餓感和劇痛感深深擊潰著陳放的意識,陳放已經感覺到自己要脫水了,再跑下去自己的身體會受不了,緊追其后的羅生仿佛在享受捕殺的快樂,兩個眼睛露出興奮的目光,想看著獵物一樣看著自己,始終保持的不遠不近的距離,再遠處則是成群的山匪,漫山遍野仿佛都是山匪。
陳放想起來最后一次任務,和自己合作的女孩暴露了,自己也被數百的官兵追趕,以前感覺半百的官兵并不可怕,可出現在那樣狹窄的地方,才發現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境地,被圍堵的無處可去。
那一次是自己最狼狽的一次,陳放都想逃進尋常人家,仿佛一關門就可以躲開所有人的追捕,可不是那樣的,那些人就在你的身后,距離一直在縮短,根本就沒有那種可以逃離的可能。
那種感覺陳放實在是不想再記起了。
現在的情況比那時候好不到那里去,可陳放就是不愿意想起那時的記憶,陳放一直跑到了碼頭,跳到了湖里,那時候的陳放不會游泳,一口氣下去自己反而沉了底,陳放就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的沉到了最底,水很清,但陳放睜不開眼睛,時間一點點過去,強大的窒息感讓自己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最后一刻就跟現在一樣,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陳放想起了那個女孩,那個跟自己合作很久很久的女孩。
對于陳放來講,自己能活下來很大程度是因為那個公公救了自己,給了自己一口飯,帶自己回到那個小小的院子,才能讓自己熬過那個冬天。
可是陳放直到那個公公死的時候,都不知道那個公公的名字,只知道那個公公喜歡說善,所以陳放都愿意叫那個公公叫善公公。
善公公人老,滿臉的褶子,但是喜歡笑,一笑起來,褶子都要堆起來,不高而且佝僂的駝背,他把陳放帶回院子里面的時候,陳放就已經跟他一般高了,等到陳放離開小院子的時候,陳放已經高他一個頭了。
但陳放還是很喜歡那個善公公,雖然他會經常亂發脾氣,雖然他會卑躬屈膝的讓人看不起,但是那個寒冷的冬天,是他給了自己一口饅頭,那種不是施舍,而是真的愿意蹲下來,給自己一口飯吃,眼神中沒有鄙視,只有善意。
沒有他,自己跟所有沒有被人重視的流浪兒童一樣,像所有被踩過無人在意的小草一樣,死在那個冬天。
善公公喝酒誤了事,被魏公公賜死,陳放是負責的人,那天夜里,陳放來到善公公的屋外,那時候,善公公已經知道自己要死了,差遣了所有的人,屋里是善公公,屋外只有陳放一個人。
魏公公的意思是讓善公公自縊而死,他不愿意,就讓陳放來幫他。
陳放把話告訴善公公,善公公道了一聲善就拿著白綾進了屋子,陳放在屋子外面等了一夜,踱步來踱步去,一直在院子里等著,一更二更三更,陳放想了很多,自己是命是善公公救下來的,善公公也是真的對自己好的人,那自己如果殺了善公公是不是真的忘恩負義,一切種種在那個夜晚出現在自己腦海里面。
在雞叫的第二聲里面,陳放進了屋子,善公公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衣,緊貼著自己的孱弱又瘦小的身體,他正整理著自己的頭發,佝僂的身體做過無數次跪拜,他年老卻不得勢,甚至會犯一些很低級的錯誤,陳放看著他審視著他,審視著他的一生。
太疼了,我受不了。他看著放在桌子上的白綾說道,那也是他這一生說過最后的話。
有些人一輩子沒說過多么偉大的話,也沒做過多少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卻活的卑微像是塵土,善與惡似乎構不成人的一生,相反糾結于孰惡孰善,反而讓人困惑。陳放想了很久,是太平庸了,是太沒有追求了,是太沒有嚴格要求自己了。他的善太卑微了,太弱小了。
陳放拿起了放在桌子的上的白綾,綁在善公公的脖子上。我絕不活成你的模樣,陳放沒有將話說出口,反而在心里念著,一個建安一品殺手要殺一個沒有武功的老太監要多久。一瞬間就可以結束他的姓名,陳放用了一個晚上,最后陳放把善公公吊了起來,合上了他的瞪大的眼睛。
陳放向魏公公復命的時候,魏公公說道,一個一品高手要一個晚上殺一個人么?
陳放說道,他是自縊而死,我沒有動手,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吊死了。
魏公公沒有責罰陳放,笑著拍了拍陳放的肩頭,賞給了陳放一副嶄新的裘皮大衣。
陳放看著一臉得意的魏公公,也跟著笑了起來,只是這一次,眼前這個令人敬仰的人的開心再也沒有辦法讓自己開心起來。
很少有人把自己和老公公的一生比較,更不用說,是建安最年輕的一品高手,只不過這一次,陳放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魏公公,他笑起來本該感到親和的卻在陳放心里泛起了惡心,陳放笑了起來,魏公公以為陳放喜歡賞賜的新大衣,也跟著笑了起來,其實魏公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威嚴已經在陳放心里蕩然無存,陳放也漸漸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了父親手里那把可以斬斷一切的利劍,這一次陳放在心里,持起了父親的利劍斬斷了魏公公的威嚴,已經比魏公公高一頭的陳放正視著魏公公的眼睛笑了起來。
陳放再次來到善公公那個小院子的時候,已經冷落至極,小院子收留的孩子都已經走完了,等到陳放逛到后院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小小的女孩躲在角落里面瑟瑟發抖,女孩怕人,陳放帶來好吃的才能靠近女孩,女孩一靠近自己,女孩就痛哭起來,女孩拍著女孩的肩膀才發現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是被人依靠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妙。
陳放安葬了善公公,帶走了女孩,在刻墓碑的時候,陳放問你知道公公的名字么?
女孩說,我不知道,但是公公很喜歡說善,就不如叫他善公公吧。
陳放無奈的笑了笑說好,然后在墓碑上刻上了善公公三個字。
那我叫什么,我還沒有名字呢。女孩問道
就叫善吧,叫凌善吧,算了還是叫陳善吧。陳放揉著女孩的頭說道。
那你叫什么?女孩兩只手抓著陳放的手。
我叫凌樹,大樹的樹,但是以后你只準叫我陳放。陳放說道。
女孩一直手伸出來,像大孩子一樣握著陳放的一直手說,你好,我叫陳善,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給我的吃的,陳放大哥哥。
陳放背起女孩離開了善公公的墓,在墓碑下面人看不到的地方陳放刻下了我絕不像你五個大字。
陳放帶走了那個分不清悲傷還是快樂,更不用說善惡的女孩,就那么一直迎著夕陽走了下去,夕陽下,兩個人的身影拉的長長的照在了善公公的墓碑上。
陳放活著有了新的羈絆。
陳放從湖底醒了過來,意識再次清醒了過來,淚水已經不知道留下了下來,身體的痛有時候掩蓋不了心理上的痛,陳放使自己浮了上來,拼了命向對岸游去,陳放上岸的時候,陳放望著剛剛游過的湖面,仿佛自己的靈魂已經遺落在了湖底,出水后巨大的壓力讓自己倒在地上,陳放大口的喘著氣,一邊哭一邊拍著地面,自己必須活著,陳放努力使自己站了起來,搶過來一匹馬,逃出了建安。
那時候,陳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游過那么長的湖,是活著的信念支撐著自己,還有未做完的事情支撐著自己游過那湖面。
原來,悲傷比絕望更可怕,悲傷來的更兇也更有力,悲傷和不如意會打垮人,但活著的信念會支持著你游過絕望的湖泊,等你游過那個長到沒有邊際的湖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走了如此之遠。
陳放轉過了頭不再逃跑,亮出了那把逆刃刀,他沒來由的想起了那個自己起名叫做善的小女孩,想起了善公公,想起了過去的種種,他不再逃了,他逃不過悲傷,逃不出那既定的命運,那我為什么不轉身迎戰呢。
陳放的眼神再次清明起來,心里對著自己說道,善!
陳放努力的讓自己的左肩恢復作戰能力,他不想用右手再墮入那個修羅,再不想讓自己面對那個悲傷又無助的自己,陳放用力拔出了刀,這一次陳放認識到了生命的重,這一點羅生一輩子都無法明白。
羅生似乎也看出陳放不想在逃,也停了下來,桀桀的笑著,陳放也笑著看著那個恐怖的男人,就像是看著那個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