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zhàn)過后，徐春兒驚魂未定，但是更多的是對那名素未謀面的小哥哥感到疑惑。他為什么要殺掉自己人而放掉谷、徐二人呢？此時的徐春兒騎在老馬的背上，又渴又餓，她搖了搖頭，甩開了所有的疑問，摸著自己干癟的肚子，弱弱問了一句：“那個......大哥，有吃的嗎？我好餓。”

“吃的？”谷懷安倒是安之若素，他仰著頭，往本來就空空如也的酒葫蘆里拼命抖出了兩滴，十分享受地砸了咂嘴，“弟弟若是餓了，哥哥這就去給你打野兔，烤著吃！”

徐春兒看了看遠(yuǎn)方的天際，太陽已經(jīng)漸漸落山，晚霞紅得像火一樣，天色不過半個時辰就要暗下來了。白天的那件事讓她心有余悸，加上谷懷安出去打獵也不知何時能回來，于是擔(dān)心地說道：“大哥，你出去打野兔，要是壞人再來了，我怎么辦？”

“哈哈，弟弟莫怕。”谷懷安用槍指了指前方，“前方有一片密林，弟弟只管好生躲在里面，耐心等哥哥回來。”

徐春兒抬頭一看，前方果真有一片密林，只是那密林之中黑得滲人，筆直的官道延伸至黑暗深處，就像一根伸進(jìn)了黑色深潭的竹棍一樣。遠(yuǎn)遠(yuǎn)看到那密林下的黑暗，就足以讓人感受到一股濃濃的陰森氣息。

可是，為了自身的安全，徐春兒也只能妥協(xié)，“那......我聽你的，你可要快快回來！”

密林之外，尚可見到一絲落日的余暉，可一進(jìn)入密林，便黑得兩丈之外人畜不分，這里倒是一個藏身的好地方。

安頓好徐春兒，栓好了老馬，谷懷安囑咐道：“弟弟就在此處等我，萬不可到處走動，大哥去去就回。”

“嗯。”徐春兒乖巧地點了點頭，“大哥你自己小心點。”

“嘿嘿嘿，懷遠(yuǎn)長大啦，會關(guān)心大哥啦。沒事，大哥我一桿鐵槍行走江湖，連旱魃都不是我的對手，你只管放心！”

“旱魃？”徐春兒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旱魃是什么？”

“旱魃？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又不能吃，弟弟問來作甚？”

“額......大哥我餓，你還是快去打獵吧。”

“好勒！”說罷，谷懷安扛起九尺白纓沾血鐵槍，轉(zhuǎn)身走向了更為茂密的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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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太陽便落了山。密林里變得漆黑無比，伸手不見五指。徐春兒開始感覺到一陣害怕，雖然是炎炎夏日，但是不知為何，她總感覺身后有一股涼風(fēng)一直在嗖嗖的吹。

“旱魃？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又不能吃，弟弟問來作甚？”徐春兒的心中突然默默地念起了這段話。“人不人鬼不鬼”，那東西究竟長什么樣，才能用“人不人鬼不鬼”來形容？徐春兒努力搖了搖頭，盡量不去想這些滲人的東西。

“飛云？”徐春兒弱弱地喚了一聲老馬的名字。

那老馬靈性十足，它打了一個響鼻，似乎是在回應(yīng)。可是這回應(yīng)之后，就再也沒有聲音了。四周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如死一般寂靜。

雖然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自己不要亂想，但是徐春兒還是不自覺地想起了一些怪力亂神的事情。還記得年紀(jì)更小一些的時候，她晚上不愛睡覺，常常鬧騰到半夜三更，父親徐仲叔為了讓她乖乖睡覺，就經(jīng)常講一些鬼故事來嚇唬她，讓她不敢在晚上鬧騰，其中就有一個在半夜的樹林里遇到餓鬼的故事讓徐春兒記憶深刻：

話說早年間的徐仲叔，為了進(jìn)京趕考，日夜兼程。有一次在一家小店吃過飯，他結(jié)了賬便要趕路，可是店小二卻出來攔住了他，“公子哪里去？”

徐仲叔先是仔細(xì)算了算，然后問道：“小二哥，小生少了你飯錢？”

“這倒沒有。”

“那為何攔我？”

店小二笑瞇瞇的，道：“呵呵呵，公子有所不知，前方不遠(yuǎn)處有一片密林，只要一入夜就沒人敢進(jìn)去了。您看這天就要黑了，不如歇息一晚再趕路也不遲。”

徐仲叔一聽，覺得他肯定是要賺自己的住宿錢，于是問道：“那密林里有什么？有強(qiáng)盜嗎？”

“沒有。”小二搖了搖頭。

“有豺狼虎豹？”

“也沒有。”

“那為何不敢過去？”徐仲叔一臉正氣，“小二哥莫不是要賺在下的住宿錢？”

小二笑了笑，“公子說笑了，我這店雖小，但是也不差這幾個錢。”說罷他收起了笑容，用著十分滲人的語氣繼續(xù)說道：“只是公子有所不知，那樹林原先是個亂葬崗，前朝兵荒馬亂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餓死后被埋在那里，所以那樹林以尸體做化肥，長得十分茂密。后來大家都在傳說，那樹林里鬧鬼哩，只要一入夜，就常有人聽見那樹林里有無數(shù)個孤魂野鬼在喊‘好餓啊，好餓啊，好餓啊......’身體壯的若是聽見了，頂多被嚇得魂不守舍，病個十天半個月，若是身體虛弱的，當(dāng)場就會被勾去了魂魄，永遠(yuǎn)也走不出那片密林了......”

被店小二這么一說，徐仲叔只覺心里發(fā)毛，但是他還是將信將疑地說：“可是在下急著進(jìn)京趕考，萬不能在半路耽擱啊。”

店小二一聽，便轉(zhuǎn)身進(jìn)了店，拿出了一個白色的包裹遞到了徐仲叔的手上，道：“公子若是偏要進(jìn)去，請帶上這個。”

“這是什么？”徐仲叔緩緩打開了這個包裹，只見幾個白花花的饅頭躺在上面。

小二補(bǔ)充道：“那密林里的多是餓死鬼，公子帶上這幾個饅頭，若是遇上了也好周旋......這饅頭不要錢。”

徐仲叔不禁咽了一口吐沫，心中開始慌了神，但是現(xiàn)在沒有任何事比考取功名更重要了。他答謝了店小二，壯了壯膽，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樹林。

那密林也是伸手不見五指，再加上今天十分不巧，月亮被烏云遮住了，透不出半點光亮。徐仲叔在密林之中一邊摸索一邊前進(jìn)，口中一直在顫抖地念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因為緊張和害怕，不一會兒他的額頭上開始冒出了如豆大的汗珠。

但是，碰巧怪事發(fā)生了。這片密林并不大，若是在白天一盞茶的時間就能穿過，但是此時的徐仲叔足足在黑夜中摸索了兩個時辰也沒有走出密林。

他開始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顫顫巍巍地嘀咕了一句：“不會.....遇上......鬼打墻了吧。”

就在這時，掛在天上的那一輪明月突然跳出了烏云，皎白的月光瞬間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前進(jìn)的道路。徐仲叔懸著的心突然放下了，心中暗自慶幸著。不過，轉(zhuǎn)瞬之間，眼前的一幕便嚇得他目瞪口呆。

四周雜草叢生，草叢之中，荒冢野墳一個挨著一個，數(shù)也數(shù)不清，就像蒸籠里的饅頭一樣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已故之人埋在了這里。

徐仲叔嚇得瑟瑟發(fā)抖，他趕緊靠在了一顆大樹上，雙手合十，不停地念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各位鄉(xiāng)親父老，小生只是偶然間路過，無意冒犯，無意冒犯......”

“好——餓——啊——|”一陣空靈的聲音突然在墳間響起。緊接著，更多類似的聲音也傳來了。

“好——餓——啊——”

“好——餓——啊——”

這些聲音忽遠(yuǎn)忽近，忽高忽低，有時聽起來像在很遠(yuǎn)的地方，忽而又飄到了面前，有時聽起來在地下，忽而又飄到了半空中。

徐仲叔聽到了這些聲音，只感到了萬分驚恐，真的應(yīng)了小二的那句話——樹林里鬧餓死鬼。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不敢睜開眼睛看。

突然，一陣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的聲音響起，壓過了一個個凄涼的哀嚎聲。殺喊聲、戰(zhàn)馬的嘶鳴聲、萬箭齊發(fā)的聲音和一個個將死之人的哀嚎聲交織在一起，仿佛徐仲叔此時并沒有身處在密林里，而是在那伏尸百萬，流血漂櫓的修羅戰(zhàn)場上。

千軍萬馬匆匆的來，匆匆的去，四周又歸于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別樣的聲音。那聲音十分的朦朧，如在甕中，只聽得出來是一個年紀(jì)不大的孩子：“娘——我好餓啊——”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鬼婦人的聲音：“乖——睡吧——睡著了便不會餓了——”

徐仲叔聽見了這段空靈的對話，心中的恐懼消失了一半，心里所想的只是戰(zhàn)爭帶來的生靈涂炭，和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老百姓。他鼓起勇氣移開了捂在了面前的雙手，睜開了雙眼，卻什么也看不見。他不禁嘆了一聲：“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時，他想起了之前店小二給他的那幾個饅頭還在身上。于是他將那個包裹取了下來，放在了地上，緩緩打開。

“這幾個饅頭，權(quán)且解餓吧......苦命人何必為難苦命人。”

此語一出，周圍的那些駭人的聲音全部戛然而止，一條平坦的通途也突然出現(xiàn)在了徐仲叔的跟前。

徐仲叔見此，便跪下朝著四周的荒墳依次拜了拜，拜完便起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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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這個父親講述的記憶猶新的故事，徐春兒心中也莫名其妙的開始害怕了起來。眼前的這個密林，和父親故事里的那一個十分相似，都是伸手不見五指。

“不會......是同一個樹林吧？”徐春兒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話音剛落，她的四周就響起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唰——”“嘩啦——”，這些聲音就在離她不遠(yuǎn)的地方，聽起來就像是某種東西在叢草之間快速穿梭的聲音。

“啊......”徐春兒想驚恐地叫出來，但隨即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她不知道黑夜中隱藏著些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盡量不暴露自己。

可是那老馬卻不安分了起來，它的聽覺比人敏銳，同時也比人更容易受到驚嚇。此時的老馬左右移動著蹄子，頭高高揚起，不時地發(fā)出微弱的嘶鳴。

徐春兒趕忙牽住了韁繩，用纖細(xì)的手撫摸老馬的鼻子，小聲地說“噓——飛云，別出聲兒！！！”

可是老馬哪里肯聽，它顯然是被某種東西嚇到了，開始不安分地圍著徐春兒轉(zhuǎn)起了圈，發(fā)出了“噠噠噠噠”的馬蹄聲。徐春兒見狀，更加緊張了，她警覺地看向了四周，雖然什么也看不見，但是她聽得出來那些奇怪的聲音正在越來越多。

她心中暗道：“這些是什么東西？鬼嗎？還是......”

“嗷——”一聲狼嚎打斷了她的疑問，但同時也讓她陷入更大的驚恐之中。一群狼的威脅比一群虛無縹緲的鬼大得多得多。

她沒有多想，轉(zhuǎn)身爬上了老馬的脊背，朝著黑夜之中大聲地呼喚了一聲：“大哥，有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