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對陣三十萬，好一個以少勝多。

大蜀滅亡其余八國，白起威名自一場場亂戰中逐漸揚天下，這一襲白袍一桿長槍令世人為之驚嘆。

相傳公主嶺一戰中，守嶺的吳越大將曹阿瞞也稱得上是亂世十大戰將之一，卻兵敗像山倒，竟被打得再無一絲還手之力，諸侯援軍皆盡力，皆為我吳越國而戰死甚多頂梁之柱，亂世下的唇亡齒寒也罷，真正的道義相助也好，皆成了歷史。

這位曹將軍身死前，爽朗大笑道：“白子可堪大風流 ”，便拔劍自刎。雖是敵對，但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也終將成為后人的一段佳話。

美人關一戰，西楚主力軍已潰敗，若是西楚還有死灰復燃的機會，枉然。

后宮佳麗三千，三千寵愛在一身，十國的聲色雙甲妲己于東海崖畔邂逅尚未稱帝的楚國天子，是十年前的往事，十年后的妲己已貴為皇后。

當是時，楚國強盛，法家居改革大道，天子也是野心勃勃，要讓西楚勝過其余九國。農工商皆背離祖宗路數，法家在皇帝的支持下要去舊維新，開創一個不一樣的大國。

改革成效甚好。

所謂朝于楚，勝之于朝廷。

西楚皇帝曾開設十國宴，招待天下諸侯，皇后妲己戴龍鳳珠翠冠、身著紅色大袖衣于殿前起舞，一如當年初遇。

一笑百媚。

傾國傾城。

魅惑眾生。

盛世有美人，似錦上添花，似星空中一道如虹光芒之流星。但流星終會墜入黑暗。

道義維持不了十國的和平相處，有利益糾紛有兵力強弱有王霸之心，則天下亂矣。

西楚的變革無論如何影響深邃，文官治國的弊端會在亂世動搖一個國家的立國基本。否則何須皇子出征？

皇宮中，士人慷慨激昂，不辱儒家舍生取義之說，矛頭直指皇后妲己，此女乃是妖精所化，禍國殃民，起初，天子震怒，有死諫者死。士大夫立身所向，何懼一死，欽天監讀書人齊齊跪倒在地，求圣上處置妖后。

大蜀掃蕩八國，公主嶺一戰中，二皇子戰死沙場，西楚已不復當年雄霸，江山與美人，天子要選擇。若堵不住悠悠讀書人之口，本就武弱的西楚將會面對何等境地。

伴君如伴虎，對忠奸臣如此，對后宮佳麗又何嘗不是。

妲己脫下鞋襪與華貴衣衫，于床榻前吃裸再舞，人吃裸裸得來，自然應該吃裸裸得去。卻依舊柔媚入骨不減一絲風采，淚流滿面卻柔聲笑道：“皇帝真是圣明”便飲盡杯中鴆酒。紅顏薄命，香消命隕。亂世佳人只是亂世的陪葬品罷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讀書人的風骨于盛世似乎在一次次言辨之中，在市井間流傳的白馬非馬可為笑言，市井屠夫商販視之為屁話，他娘的讀書人糞口子長嘴巴上。辨時勢與英雄究乎誰造就誰似乎才是辯之正道，但與世道何益。真正的辯之大道在于裨益世之禮法，戰則謀劃天下，在于天下棋盤，我為執棋人，可扭轉乾坤。

西楚二皇子戰死，三十萬大軍覆沒的消息如平地驚雷，西楚人人自危，天子怒問滿殿讀書人：“如何處之！”

大殿黑壓壓一片皆跪倒，竟再無一位武將。

“圣上，可降！”

天子嘴唇微微顫動，巍顫顫抬起右手，目光掃過眾臣，凄然笑道：“我西楚亡在爾等！”

西楚有貂寺千余位，其中最得寵的姓魏，名忠賢。年已半百。魏貂寺權勢如日中天，甚至妲己皇后最得寵幸的幾年中，皇上不早朝，由其一人臨朝聽政。

魏貂寺伏倒在地的身體慢慢立起，雙手并攏于袖中，抬頭，淡淡道：“陛下以為如何？”

天子臉上閃過一絲無人可察覺的懼意與悔意，淡淡道：“小魏子有何說辭？”

魏貂寺咯咯大笑，陰柔陰冷至極，“我有一計，可保臣等性命！”

天子臉色巨變，怒道:“魏忠賢，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拿下！”

已是無人應答。殿內殿外。

自古臣子有黨派區別，互相牽制，利害相爭，有益，但一方獨大，會禍亂朝野，天子如何不知，只是對閹人魏忠賢這老狗實在是放心太多，自小便服侍自己，天子自小內心便隱隱有畸形感覺，是那魏忠賢有如慈父。

魏貂寺依舊放聲大笑，：“陛下自小飽讀儒家詩書，可知有那舍生取義之說，歷來陛下要求臣子效忠，今日，臣斗膽求陛下替殿內我等索得一條生路，也不辱沒了陛下滿腔仁義？如何？還請陛下圣裁！”

滿殿讀書人，竟無一人敢說任何語言！

好一些忠臣孝子！

好一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國土遼闊，但民心散亂，百姓活得困苦，水深火熱。這樣的皇帝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寡人。寡字妙絕。只有人心所向，安居樂業，世道清明開朗，這才是真正的天下。后宮佳麗三千，我只寵你一人，這也便是美人了。

楚帝懷抱妲己冰冷的尸體，溫存纏綿已是歲月里永難抹去的甜蜜與傷痛，楚帝無力支撐身體，神色凄苦躺在妲己尸身側，怔怔流淚，低聲道：“與你的邂逅，是朕一生中最美的際遇了。東海崖畔，有萬里的稻香豐田，有閃爍著似星光芒的螢火蟲，我給了你，你給了我，我在星光下許諾，要讓你成為皇后，成為天下女子所景仰的后宮之主，嘿嘿...嘿嘿.....你說你不想做皇后，你氣鼓鼓地說更不想我有后宮那么那么多的老婆，哈..咳咳咳.......可是我是皇帝呀，后宮三千是朕的威嚴。朕可有無數女子，但獨寵你一人足矣。但，朕，終究是對不起你啊，妲己啊....朕有愧于你呀..”

星光，星光漫天，卻已無人再聽。哭訴與輕語。

大殿上，早有預謀的魏貂寺平生第一次笑得如此肆意暢快，一個閹人，平生的隱忍與屈辱在此化為復仇的快意，閹人之前也是男人，男兒郎誰不想青衫仗劍走江湖，或者黃沙大漠鐵騎慷慨死戰？但誰能按照自己的心中所想一直活下去，年少就飽受歲月困苦的魏忠賢若是說自入宮來便想做一輩子的下作人，那是扯他媽的蛋。出頭之日虛無縹緲如海上仙山，但心中尚存希望便可撐起慘淡人生。

自小，他便服侍天子讀書與歇息，他何曾不羨慕這注定未來的九五至尊的生活，吃得喝得皆是人間極品，甚至剩下的食物殘渣對他而言也是饕餮盛宴，天子那時候還是太子，讀書時閑不住，喜歡和他說話打悶，他一直低頭微笑，說話時也是急匆匆兩句，算不上敷衍，但也是應付公事。從不平視太子只有仰視，身高高于太子，無妨，跪下。自卑。不敢。不愿。小太子有時候的一些想法實在是可愛天真，異想天開，甚至苦瓜臉的他也有捧腹沖動，覺得確實是妙。他年歲大太子兩歲，骨子里自然少不了孩童的孩子心氣。有的時候真的忍不住想和太子打鬧在一起，玩個痛痛快快。但是只有忍。無二。

太子貪玩，太子講師的戒尺可不敢收拾這位未來的西楚皇帝，只能悶悶生氣。皇帝抽查太子，功課不過關，自然是龍顏大怒，怒不予太子，卻給在無辜的侍奉太監身上，年少的魏忠賢很早就體驗過所謂的各種皇宮里的嚴厲酷刑，這還不包括喪失尊嚴的凈身一事。

日復一日，孩子心性終會隨著艱難歲月而徹底泯滅，留下的只有表面的如狗諂媚和骨子里日愈強烈的大不敬心思。

太子登基為帝，心懷善念，善待這位陪自己一起長大的太監公公，這是皇帝的施舍，絕非尊重與感激。骨子里帶出來的高傲決定。

既然后宮三千你只寵你的妲己妖物，那剩下的我就替你消受，這位修成正果的正兒八經大太監日夜臨幸皇帝的嬪妃，沒了那玩意又如何，我有手指我有牙齒。他曾手指如鷹爪沉重死死捏住美妃的兩團壯麗風景，也曾用手指探訪那通幽處曲徑........飽受折磨的嬪妃要向皇帝告狀，便只能死在夜深人靜時。

魏忠賢，最春風得意的時刻就是此時，他曾聽皇帝說過，讀書人最得意在那金榜題名時，可此時的讀書人才是真真正正的狗趴在地上，沒了脊梁。

皇帝臉色陰沉，無言語。

魏忠賢敢說出如此大不敬與叛逆無兩樣的話語，自然是控制了殿下的大多數人，心思陰沉的魏忠賢早已通過各種陰謀陽謀籠絡了也殺掉了各種各樣的該有各種歸屬的臣子。

魏忠賢瞇著眼，挺直腰桿，笑望所謂的九五之尊。

此時，有一聲中氣不足而略顯渾濁的嗓音自大殿西北角沙啞響起，“陛下。”然后這位佝僂的老者便緩步行到大殿中央，再次伏倒在地。

老者微笑開口：“陛下可還記得老臣？”

楚皇臉色浮現一絲苦澀，輕輕道：“愛卿是比干，朕記得，你，曾是改革我楚國的大功臣。朕曾聽信小人讒言，以私販鹽業為緣由處死了你唯一的兒子。”

老者嘴唇微微顫動，顫聲道：“謝陛下還記得老臣這將死的無用書生。”

然后這位已是暮年的老人老淚縱橫，似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大聲道：“臣是楚臣，陛下的楚臣，永遠都是！臣承認臣私下投了魏黨，臣也知道魏閹人想要趁前線戰亂來謀反！臣有罪！臣有罪！”

老人氣喘吁吁，卻笑意燦爛，接著道：“臣有罪啊，嘿嘿嘿，臣今生第一次執械上朝。”

然后這位老人再也站立不起，只能坐在地上，從袖中抽出一把閃著寒光的金絲短刀。蒼老的臉上有許多溝壑。艱難地用一只手在原地用力支撐，扭轉身形，另一只手顫巍巍舉著刀，對身旁的大臣們笑道：“我比干曾為我楚國提出治國謀略三百文，皆有大功效，因為我對織造局管理一事提出了各司其職化繁為簡放手于民的相關意見，使我大楚國織造業蒸蒸日上聞名十國，陛下親賜我這把金絲短刀。”

“前代風流人杜甫有詩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若得如此，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這方乃是我輩讀書人之楷模！”

這位老者平生第一次說臟話，他呸了一口，竭力怒喝道：“他媽的，我，你們，算什么狗屁讀書人！”

“罪臣先死！”

血濺龍庭。

短刀不足三尺。

但三尺氣概。

千古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