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引魂人
- 玉塵緣
- 5013字
- 2020-11-01 08:33:00
來云南,就是為了休假。我將視線挪開,撿起了其他的東西。回到賓館,我將蘋果清洗后切片。也許是因為走神,水果刀切到了手。娜迦一邊吃蘋果,一邊嘮叨我“你這出去了一次,怎么魂不守舍的。喂~把手從我的蘋果上挪開。”
坐在沙發上,突然想起從未詢問過娜迦關于魂師的事。娜迦正坐,沒錯,一只貓正坐。拿了我的眼鏡,搖頭晃腦。“魂師呢,就是在某個年齡段魂眼被開啟,當然在你們人界也有叫陰陽眼的。具體這個年齡段怎么計算,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有十來歲的也有幾十來歲的。然后身上會出現標記,對,就是你眼下的痣,也有在其他地方的。魂師并不是隨意增加的,只有在一位魂師過世之后,才會補進一位,人數從始至終都是固定的。靈貓也是一樣,不過這些年,靈貓的數量持續下降,來不及補充,造成空缺。所以我娜迦可是很稀缺的,你要好好供著我。”我點了點頭,吃掉一片蘋果。“喂!!那是我的!…真是的!魂師嘛~任務就是將留戀在人界的死魂送回陰界,使其輪回。從魂師畢業,起碼要在有生之年,完成一萬至三萬的死魂輸送。一旦達到標準,魂師死后可在陰界就職,跳出輪回。目前嘛,我所知道畢業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陰陽師,另一個是你外公。”蘋果在嘴里滾了一圈,我卻沒能咽下去。
“你偶爾也表現一下驚訝好不好?真沒勁!不管怎么說,雖然從魂師畢業的人少,可好歹還是有的,你也要努力啊!”我嚼著蘋果,思考娜迦存在的意義,卻忘了它懂得讀心“我的存在當然有意義,不然誰跟你說這些,靈貓是為了排解魂師困擾而存在的,尤其是魂師自身產生的負面情緒,比如抑郁啦、懷疑自己啦之類的。不過……好像你還真的不怎么需要…唔…不管,反正你是需要我的,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選擇沉默,切開另一個蘋果。
云南的夜里很涼,但不是寒冬的感覺。這里的風帶著一種清涼,又好像夾雜著花香,徐徐的吹進屋子里。風過時,窗臺上的紗簾會一起一伏,像是個妙曼的女子。窗外的月,微冷,朦朧的光暈染在天空上,星塵連綿,鋪開鉆石一般的光澤。天是純凈的黑,沒有一絲雜色。月光下的沙灘,有個孩子靜靜的坐著。我能聽到他唱的童謠,悠揚婉轉,帶著一種神秘的古老。我深吸了口氣,最終還是轉身進屋。
一夜輾轉反側,睡意全無,凌晨四點,我起身,踏著一絲朝霞的嫣紅出門。“早去不就得了,還非得深更半夜的去,哈啊~~”娜迦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又睡了過去。天微微的亮,興許視覺神經還停留在深夜,看什么都有些模模糊糊。那個孩子就那么坐著,瞇著眼睛,唱著歌。但我無法忽視他胸前的創口,從傷口看,像是被什么利器切割過,傷口邊緣平整異常。整個創口有十五到二十厘米,前后對穿。傷口的位置在心臟,他的心臟被人拿走了。除此以外,身體外部沒有其他損傷,除了那青灰色。他似乎沒有察覺我,我就在離他不遠處坐下,聽他唱歌。他的聲音清脆純凈,曲子古老悠揚,在這樣的天色下,有些詭異。
他唱完,見我坐在一邊,似乎嚇了一跳,隨后沖我笑了笑。圓圓的臉上,帶起兩個淺淺的酒窩“哥哥為什么不睡覺?媽媽說不睡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我一愣,不免有些尷尬。他倒是毫不在意,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自顧自的說“哥哥的蘋果被別人吃掉了,我沒能撿起來。”他的臉上有幾分落寞、委屈……
這是我第一次開口,試圖安慰別人。“以前的你,撿的起來。”說完,我不禁沉默,真是笨嘴拙舌。他并不介意,站了起來,習慣性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對我道了聲晚安,一蹦一跳的離開了。
回到房間后,沉重的睡意讓我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我看見娜迦正在洗漱,一只貓拿著牙刷…我有種睡糊涂的感覺。清醒之后,我就出門。在最靠近賓館的小鎮子里四處打聽,沒有孩子失蹤和死亡。在小鎮上逛了一圈,在街角發現一家冷清的飾品店。和周圍熱鬧的場景,顯得格格不入。我踏進了店里,店員正在午睡,無人理睬。我本想退出來,卻被一件物品吸引。陳列柜上有厚厚的灰塵,柜子里除了各色各樣的銀質飾品以外,還有一些怪異的面具。吸引我的,是一枚戒指。銀質的戒身,鑲嵌著一塊藍綠色的石頭,也許是寶石。它在昏暗的店里,發出一種奇怪的光澤,碧色。我正想伸出手觸碰,店員的聲音冷森森冒了出來“不買別碰。”我收回手,點了點頭。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木制的牌匾上附著了一些青苔,古樸蒼勁的三個字,如意閣。
想起店員的態度,我不禁開口向兩邊的店家打聽,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如意閣啊?您怎么好去那里,那是蠱物店,里面所有的,都是下蠱用的。那家店邪氣的狠,一直開著,從沒見它關過門,而且店員一直都是那一個,沒有衰老沒有更換,更沒見過老板。這店在我們這兒都好幾十年了,凡是在里面買了東西,死的死,瘋的瘋,您要是想買什么特色,送人,您還是在我們店里看看好了,保證貨好又便宜。”
查找各類網絡信息后,我找到這樣的描繪。蠱,就是器皿中毒蟲竟食、最后剩下的集百毒于一身的至毒之毒蟲,這條毒蟲被用來作蠱種,它產下的卵將被用于下蠱。下蠱有的是下蟲本身,有的下蟲糞便,也有的是下涎沫。劉南《苗荒小記》:“苗之蠱毒,至為可畏,其放蠱也,不必專用食物,凡噓之以氣,視之以目,皆能傳其毒于人;用食物者,蠱之下乘者也。”不過,對我而言,蠱只是毒蟲罷了。心理學上有一種疾病,稱之為被害妄想癥,主要是指患者處于恐懼狀態胡亂推理和判斷,思維障礙,堅信自己受到迫害或傷害。變得極度謹慎,時常將相關的人和事,融入妄想世界中。患者時常感覺被人議論、誣陷、遭人暗算、財產被劫、等。且有自殺企圖和性格缺陷,如過分主觀、敏感、多疑等。蠱,在云南苗族內,被傳的神乎其神,曾經有多人出面證實,遭受蠱的迫害,行為無法自控,被人操縱。依照科學解釋,這類人要么是被害妄想癥患者,要么就是企圖逃脫罪行。我不以為意……
再見到那個孩子時,我發現了他的異樣。死魂通體為青黑或者青灰色,無實體,可穿墻、漂浮等等。這一次,我看見他握著一個蘋果。他的手不大,泛著青灰色,看起來有些許透明,可他確確實實握住了一個蘋果。他似乎沒有察覺什么,笑容很是燦爛“哥哥,我能拿蘋果了,這個還給你,你那天掉了的~”我接過蘋果,握在手里仔細檢查,沒有不妥。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詢問他的傷口。
“爸爸說,我不能隨便告訴別人,他會生氣。”他嘟囔了嘴,顯得悶悶不樂。我問了他的名字,知道他叫阿寶。我陪著他,聽他說著許多趣事,忽然他的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間冒出,他嘴邊有血絲冒了出來。那些血絲像是活的,從他的臉皮里鉆了出來,在空氣中蠕動爬行。他嚇得大叫了一聲,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撒腿就跑“爸爸叫我回去了,我得走了。”
在云南的大多數少數民族都有自己的母語,而國語對他們而言是外來語。通常在云南,有將漢語中的鼻音nng,和漢語中的ea等這樣難發的音省掉習慣。云南本土的人都能聽懂,但外省來的就如同聽天書。我剛到云南時,詢問賓館地址,花費了大量的時間。而阿寶說話標準,沒有地方口音,更沒有云南少數民族的口語習慣。阿寶的衣服乍一看像是納西族,但仔細看的話,卻會發現不同。缺少銀質飾品,以及我詢問玉龍雪山的傳說時,阿寶好奇的反應來看,阿寶根本不是云南人。
我回憶阿寶每次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基本都在賓館方圓五里內,時間都是夜晚。每一次離開的方向都是西南,從賓館地理位置來看,西南方沒有公路,是山壁。
翌日,我以賓館為起點,向西南步行。一直走,走出賓館,走到山壁前。一路上沒有人家,山壁高達百尺,天然而成,沒有居住的痕跡。我又走回賓館,回來的路上遇見了賓館的老板。賓館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為人熱情。“是想去哪兒逛逛么?我可知道有好去處,你出了賓館,往北走,走到大路上,跟著腳下的青石街,一路走,能走到一個拉客站,坐車二十來分鐘,就能到玉溪九龍池了。那兒可美了,連水都是甜的。”我和他聊了幾句,轉身時,他頭頂的帽子讓我視線一頓…回到房間后,我面對網上數以萬計的云南帽子圖,頓時明白了,老板絕不是云南人。
我向賓館的伙計打聽,了解了老板的一些事。老板是在98年來到云南開賓館的,一開始困難重重,又缺少資源,生意平淡。后幾年,生意勉勉強強,也算是賺了一些。去年年底開始,生意就像是瘋了一樣找上門,忙到數錢都來不及。老板有個兒子,大概七八歲大,在賓館住過幾天,就被老板娘接回老家了,之后老板娘和孩子就都沒來過了。伙計們只當是夫妻不和,也沒多想。
我將阿寶和老板的面容描繪在紙上,幾乎不需要鑒證科給出答案,我都知道,阿寶就是老板的兒子。
晚飯的時候,我特意和老板攀談起來。談論起初,他的神情和語言都依舊熱情風趣,可當我提及他兒子的時候,他的聲音比之前低了十到十五個音分,語速快了一點五倍左右,而且試圖轉移話題多次。當我提及他不是云南人時,他放在桌面上的食指明顯一跳“你打聽的倒不少…”我提出他的帽子,兩片黑片疊放順序相反。他的手不自覺摸上了帽子,笑的有些勉強“這個老習慣,我總也改不掉,你倒是眼尖。”問到阿寶的時候,他的臉冷了下來“你不覺得你打聽的太多了么?”
之后一整個晚上,老板再也沒出現過了。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我就待在陽臺上,一直等到早晨七點,阿寶都沒有出現,應證了所有猜測。
之后四天里,我都沒有見到阿寶。直到今天,再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我幾乎已經無法辨認。他身上的青灰色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色彩,整個人胖了一整圈,皮膚通紅,帶著一種黑紫。頭發已經全部脫落,露出了光潔的頭皮,四肢粗壯,每一個舉動都可以擠出大片黑色的液體。他的眼睛已經被黑色充滿,瞳孔轉為詭異的金色。說話時,語速極其緩慢,已經無法唱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爸爸說,阿寶最近貪吃,所以長胖了。”才待了一會兒,他就要回去了,離開時,他的步子很重,在沙灘上留下了一個個深淺不一的腳印。
我將這件事告訴了娜迦,娜迦幾乎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這不可能,死魂不可能留下痕跡。死魂沒有身體,怎么可能留下痕跡?!”它從窗口一躍而下,飛快的跑到了沙灘上。大約二十分鐘后,它回來了。帶來令人無法心安的消息“那個阿寶,根本沒死!”
于是,我格外留心老板的一舉一動。每天早上七點準時出現在賓館前臺,整理日常事務,接待顧客。中午十一點半,他出入餐廳,幫忙。下午十二點四十到一點四十,午休。兩點開始,出入賓館的個個設施檢查。四點到晚餐的這段時間,他會去附近的鎮上散步。晚飯后,七點前會在前臺看書看報。七點四十分之后,和人交接班,回自己的屋子。據伙計所說,老板進屋后就不會再出來,一直到第二天。他的生活作息時間極其規律,規律的有些不可思議。我吃完晚飯后,一直等到午夜。阿寶出現的時間基本是十二點鐘聲之后,于是我在十一點整守候在老板房間附近。
夜色很濃、很重,今晚的月亮顯得疲累,遠遠的才露出一些光亮。老板的門忽然打開,他左右看了看,十分小心,手里捧著一個木盒。他一路向西南方向走出賓館,路,越走越清冷。我遠遠的跟著…風在耳邊輕柔的過,聽起來倒像是孩子的哭聲。我跟著他一路走到山壁,黑夜里的山壁是墨色,厚重、壓抑。我遠遠的看著,他的身手敏捷異常,像是壁虎,很快就消失在山壁之上。我站在一塊巖石的后面,一直等。吹了一夜寒風,我能聽到我骨頭里發出的聲響,臉有些麻木,唇干裂。直到第二天拂曉,他才再次出現在我眼前。手里依舊抱著一個木盒,回到賓館的房間內。
因為當時天黑,又離得遠,我勉強看清了木盒上一部分紋路,我畫了個大概,在網上對比數以千計的圖。當答案出現在眼前時,我的心,似乎都涼了下來,喉嚨里有什么,咽不下又吐不出。這紋路我畫的雖然不清晰,但卻很好認,紋路是云南特有的蠱紋。也就是說,那個盒子里飼養的,是蠱蟲。我突然想起伙計的回憶,說近一年來生意好的令人咋舌。難道…
因為對于蠱蟲并不了解,我再一次去了如意閣。如意閣依舊冷冷清清,店員的臉僵硬,語氣冷漠“你來做什么?”我將我畫的紋路拿給他看,他的表情有一絲變化“你在哪兒看到的?”見我沉默,他皺了皺眉“勸你一句,離有這個紋路的東西遠點。這不是你可以觸碰的!走吧!”我離開如意閣,陷入重重謎團之中。究竟那個木盒里裝得是什么?阿寶的身上又發生了什么?老板在暗地里,謀劃著什么?
今晚,月清亮異常,無風的夜晚,我站在陽臺,想著一個個的問題,忽然眼前一黑,一個碩大的黑影遮住了我的視線,那是阿寶……此時此刻的他,耷拉著黑色的舌頭,眼睛里泛起了詭異的紅光,他笑了,笑聲響雷一樣打在心里,心跳開始跟著笑聲忽快忽慢,我頓時兩眼一黑,一口氣呼不出,也吸不進,我的脖子上傳來一陣劇痛,我的視線開始模糊,隱約……我看到紅色的月,我看到阿寶在哭,我看到變化的娜迦……看到一地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