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東京城大疫

言嶸走了幾步抬頭望月亮，頓住了腳步。薛城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臉上的笑意好像一直沒有停過，“怎么了？”

言嶸沒有出聲，薛城走至她身旁，才發(fā)現(xiàn)她臉上居然掛滿了眼淚，“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哭了？”“你說，我是不是還有哪里做得不夠好啊。”她忽然發(fā)問，薛城不知道她的意思，“沒有啊，你不是挺好的嗎？”

“那你們?yōu)槭裁蠢鲜瞧圬?fù)我呢，”眼淚從她臉上掉下來，“你們說什么時候來我就什么時候來，來的時候我都沒有及笄！你們說嫁給誰、什么時候嫁我也聽你們的，薛子晏躲我躲到定州去，你之前也處處與我為難，婚期也一拖再拖，坊間都在傳我大梁毫無尊嚴(yán)底線，讓公主來此受辱！我老老實實待在這里，我不搞事不耍心機(jī)，我只想待在朝局的邊邊角角完成我的任務(wù)即可，我都已經(jīng)這樣了，就不能放過我嗎？”

“我只是想活著，不想?yún)⑴c到你們?nèi)魏问虑槔锶ィ灰一钪€保持著我們兩國和平狀態(tài)我就滿足了，為什么一個兩個都想騙我利用我羞辱我，我大梁是誠心合議的，可你們卻這樣對我。讓我跪著布菜，污蔑我危害大虞還打我，還羞辱我讓我獻(xiàn)舞，我可是大梁公主，你們憑什么？”

“我只是反應(yīng)慢一些，我不是笨啊，我又不是看不出來，怎么你們反應(yīng)快的聰明人就喜歡欺負(fù)別人呢？”

歷來和親的公主沒有不心系家國暗中相助的，即便言嶸沒有這種想法，在他們眼中恐怕也是故意偽裝，所以她只要來了就一定會經(jīng)歷這些，這一點薛城沒辦法干涉，但他可以為自己之前的種種行為道歉，那時候他還不了解她多有得罪。“之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想你保證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我會盡力保護(hù)你的。”

言嶸避開他的目光抹了一把眼淚，“我真是喝醉了，居然抱怨這些。哪個來和親的公主能受到和之前一樣的待遇呢，我們兩國現(xiàn)在這樣的狀態(tài)，大虞對我好才奇怪呢，沒關(guān)系我還能忍得了。”

薛城拉回她的視線，“我說認(rèn)真的，以后有我在不會再有那樣的事情了。就算有，我也會幫你擋掉的，你相信我。以后我們余生一起走。”“最好還是不要，你本來就處境艱難了，再管我的事情會連累你。”薛城已經(jīng)算是這東京城里對她最好的大虞人了，她真的不想薛城因為她受到牽連。

明明自己滿腹委屈還是不想拖累他，薛城為言嶸的懂事感到心疼，不任性不胡鬧，大方得體明事理，委屈只會自己默默消化，受到傷害卻不會因此施加給別人，公主做成她這樣真的夠格了。

指腹抹去她眼角殘留的淚滴，“傻瓜，我們夫妻一體，談什么拖累不拖累。”如果言嶸都不能信賴他，那這偌大東京城她還能信賴誰呢。“我不夠聰明，很多事情不能幫到你。”

“沒關(guān)系，你雖然笨，但不是還有我呢嗎，復(fù)雜的事情都交給我，你拿不準(zhǔn)都可以告訴我。”

言嶸突然拍了他一下，“我能說自己笨，你怎么能說嘛！”

“我錯了，你不笨的，”薛城看她終于重新露出笑容，嘴角也開始上揚(yáng)，“你只是一只小兔子罷了，怎么能對你要求那么高呢，你可是尊貴又聰明的兔子殿下。”

“對嘛。”言嶸想了想，似乎沒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把醉酒傻笑的言嶸送回府中交給了長歌，“她醉了，準(zhǔn)備一點醒酒湯給她。”“廚房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了，”長歌攙著搖搖晃晃的言嶸，“多謝殿下。”說完便拉著言嶸回屋，言嶸對著長歌說話，“我還沒跟他說再見呢。”“明天就能重新見了，不著急哈，咱們先睡下來。”

薛城在門外站了好一會，李江忽然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殿下，陛下急召！”“現(xiàn)在？”這都深夜了，怎么會這個時候讓他進(jìn)宮去。

“侍官就候在門口等，說是陛下口諭，急召各位殿下入宮。”

“太子呢？”“已經(jīng)去了，好像出大事了。”薛城沒有耽擱，立刻離府出去了。

院子里假山樹木交相映照，陰影下站了一位女子，修羽看著薛城匆忙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算算時間應(yīng)該也差不多了。她曾親眼看到他們一起用飯，薛城臉上是許久未見的笑容，自從從京畿山回來他從來沒有那樣輕松地笑過，他明明那樣高興，笑容卻刺痛了她的眼睛，趁著薛城對言嶸的感情還不算太深厚，希望這次能徹底斷了他們的聯(lián)系，長痛不如短痛，大梁人是沒有真心的，希望他能早些明白。

長歌端來了醒酒湯，“公主，喝了醒酒湯再睡吧，不然明天起來胃不舒服的。”言嶸躺平躺著感覺自己呼吸不暢，忍不住捶了捶心口，她怎么感覺渾身都不舒服呢，胸腔里像是積了許多東西壓住了她的肺，讓她無法呼吸，甚至有些想咳嗽，她聽見長歌說話了，但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傳到她腦子里只有一片不斷回響的聲音。

長歌想扶起言嶸讓她坐起來，可是剛一碰到她，言嶸就劇烈咳嗽起來，口鼻處接連嗆了好幾大口血出來，甚至噴在了長歌端著碗的手上，長歌盯著手腕上猩紅的顏色大驚，“公主！”

中平十七年五月廿七，東京城大疫。

虞帝連夜將他們召入皇宮商議對策，報告京城疫病的折子前幾日便有陸續(xù)呈上，只是病例陸續(xù)散發(fā)，且沒有確鑿的病因，并未引起關(guān)注。直到今夜城中開始大量暴發(fā)，南山堂接到了許多前來就診的病人，都有相同的癥狀，南山堂堂主親自入宮稟告虞帝，虞帝這才意識到此次事件的嚴(yán)重性，因此才連夜急召他們?nèi)雽m。

疫情在即刻不容緩，虞帝很快根據(jù)城中報告下發(fā)了政策，即日起封閉城門不許進(jìn)出，太子那邊隨著南山堂跟進(jìn)病人防治，薛繼灃和薛城幫助禁軍全城挨家挨戶搜尋病人，有可疑癥狀的立即轉(zhuǎn)移至城北防治院分區(qū)隔離。另外戶部緊急撥款，負(fù)責(zé)緊急完善隔離救治場所以及基本生活條件保障，并且命令陸望自京畿山返回，率京畿山駐軍鎮(zhèn)守東京城維穩(wěn)。

眾人迅速領(lǐng)命而去，薛城協(xié)助侯閆負(fù)責(zé)城西和城北方向，禁軍全部白布遮面，挨家挨戶地詢問有無無端吐血、神志昏迷的病人。

東京城內(nèi)連夜燃起滿城燈火，大虞各部迅速有條不紊地運轉(zhuǎn)，薛城看著來往慌張的人們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疫病的暴發(fā)也太突然了，城中有陸續(xù)病例出現(xiàn)無端吐血癥狀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那些病例都分布在城中四處，尋不到任何相關(guān)。

如果這是疫病，傳染源從何而來？他們這些病例沒有去過相同的地方、不曾用同一處的水源、發(fā)病前所用的食物也大不相同，而且水源和食物中都沒有尋到可疑的病因，那源從何來？唯一的相似就是他們的癥狀，都有大量吐血、神志間斷性不清，在他看來這不像疫病，倒像是中毒。但他不敢保證，還是要等南山堂診斷才行。

路過逸王府的時候，他本來不想進(jìn)去，擔(dān)心真是疫病的話會傳染給府中的人，可是有個人在府門口來回踱步，還不斷張望著，似乎非常焦急。

關(guān)百初？薛城離得近了才看清是他，此刻他不守在院子里站在府門口做什么。

關(guān)百初這邊看見他了趕緊跑了過來，“殿下！公主被帶走了！”

薛城腦中一陣轟鳴，“什么？為什么被帶走了，她被帶去哪了？！”

“城北防治院，他們說公主得了疫病必須要隔離，公主到底得什么病了？一直在吐血，殿下這可怎么辦啊。”

“府中還有人得病嗎？”

“還有幾個雜役，一并被帶去了。”

“我知道了，你守在這里，我去一趟城北防治院。”薛城收緊了手中的韁繩，吩咐李江跟著侯閆繼續(xù)搜尋病人，自己快馬去了城北防治院。

言嶸為什么會得病，她近日都沒有出過府，只有今天才去了一趟東宮，可那是大家一起去的，用的飯菜也都是一樣的，沒有什么差別啊。

城北防治院只有在城中疫病才會啟用，用來分區(qū)隔離病人用的，平時用不太到，所以修繕設(shè)施都不太好，如今又有大量病人被送過來，防治院幾個侍官早已經(jīng)是焦頭爛額了，在緊急支援的禁軍幫助下才能勉強(qiáng)保持運轉(zhuǎn)，如果南山堂那邊不能及時救治病人的話，這里崩潰是遲早的事。

“為什么攔我？”薛城被擋在門外，禁軍守衛(wèi)很堅持，“陛下有令，任何人不能接觸病人，這是防疫的首要原則，還請殿下以大局為重，莫要魯莽。”

“我不進(jìn)去看，就在門口說說話也不行嗎？”

“不行。”

“我沒工夫跟你扯嘴皮子，讓不讓開？”薛城按住手里的劍，“別挑戰(zhàn)我的耐心。”“難道殿下敢違抗陛下的命令？”

“我敢啊，”薛城劍刃“唰”地一聲出鞘，“你應(yīng)該聽說過我在京城有多無法無天吧。”禁軍守衛(wèi)看了一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劍，只能咽下不滿給他開了門。

薛城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言嶸所在的房屋，因為防治院侍官雖忙碌，門口還是貼上了姓名以作分辨病情輕重，“言嶸？言嶸你在里面嗎？”

屋內(nèi)只有一盞微弱的油燈，長歌守在言嶸旁邊聽外面來往人的匆忙腳步，忽然聽到薛城聲音，趕緊走到門邊，“殿下？”

“長歌，”薛城松了口氣，長歌和言嶸在一起就好了，不然她一個人處境更為艱難，“言嶸怎么樣？”

“不太好，一直在吐血，剛剛還醒著，現(xiàn)在又昏睡過去了。”

“城中發(fā)了疫病，很多人都有相似的癥狀，有南山堂在應(yīng)該不會有事的，這里是專門的防治院比外面安全，你照顧好她，你們在這還需要點什么，我讓人送進(jìn)來。”

“需要一套干凈衣服，還有熱水和毛巾。”

“好，我讓人送進(jìn)來。這場疫病來得蹊蹺我會去查的，你照顧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