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筆正要落墨,忽聽外面聲音傳來:“白家大小姐來了!”只得放下筆,彩虹收起托盤,如飛的跑出去,雨寧也站起來面對房門等著。
許瓊難免也對這個白家小姐多少有點興趣,便也望向房門。
只聽環(huán)佩聲響,然后有兩個丫鬟掀起簾子,白家小姐倒還沒緊跟著進來。許瓊只聽得那中環(huán)佩交擊的聲音十分悅耳,卻一轉(zhuǎn)念又想:“這小姐定是身上掛的滿滿的才會這么響,如此露富,這小姐不免是個俗物。”正想間,白家小姐已進了門,身后跟著那兩個打簾子的丫鬟,連同彩虹一步步向他床前走來。
十一二歲的樣子,身穿淡青薄衫,腰間用半尺長的紅線并排懸掛著七個顏色質(zhì)地大小都相同的玉環(huán),頭上并非是那些畫書中常見的那些復雜發(fā)髻,只是稍稍挽了一下,橫插著一支玉釵,其余再無其他飾品,沒被挽上的發(fā)絲也都散落在頸后。
非但不像許瓊所想“掛的滿滿的”,看這一身裝束,除了那一溜玉環(huán)之外,別的連二十一世紀稍微時尚一點的女孩都比不起。
可是,許瓊所見過的任何女孩,都沒有從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種文靜、安嫻的氣質(zhì)。
許瓊竟然也不禁“心中一動”,然后自己也為自己這“一動”而臉紅。因為對方畢竟是一個小女孩,再成熟的氣質(zhì)也掩蓋不了天生的稚氣。
許瓊忽然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因為自己的年紀變小了,所以見到同齡的女孩子,竟然也會莫名其妙的有那么一種不該有的感覺。
自己真的控制不了,或者這就是“自然”的力量。
再看看臉,身材現(xiàn)在是看不出的,不過怎么也是個美人坯子。
憐兒一見到許瓊在床上,面上顏色稍一變又回復正常,緩步向床前走來,腰間用半尺紅線并排懸掛玉環(huán)隨之碰撞,“叮咚”之聲不絕。
許瓊卻不知該如何說話,畢竟自己從沒認識過她,并且真正的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更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竟連措辭、口氣都會有問題。
憐兒直走到床前,站定了,看了他半天,才輕啟櫻唇,冷冷道:“你可好些了么?”
許瓊見她說話時面有不豫之色,卻實在不敢妄加猜測,只得柔聲道:“好多了,多謝姑娘關心。”他連稱呼都不知道,只好從《紅樓夢》中推測自己應喚她“姑娘”而非“小姐”。
憐兒的小臉繃的緊緊的,卻又忽然“撲哧”一笑,隨即正色,又冷冷道:“你若沒事,便下床來,見我娘親賠罪去,自從你出事,她可沒合過半回眼,在這守了你整天。”
許瓊哪能說什么,只聽她說話似乎兩家關系確實親近的很,活脫脫是薛姨媽擔心寶玉一樣,可是這會兒確實支撐不住,怎下得床來,只好喃喃道:“姑娘放心,只要許瓊能下床半步,必定親自去給令堂……請安。”
“請安”這個詞好象只在清朝的電視劇里見過,也不知她們能否明白這意思,許瓊正想間,忽然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全部都變了顏色,尤其是眼前這位白小姐憐兒,她的身子稍晃了晃,忙有個丫鬟扶著她。
憐兒被人扶著,眼睛仍睜的老大,盯著許瓊,一字一句道:“你……真的,全都忘了么?”言語間有些發(fā)抖。
許瓊無辜的看著雨寧和彩虹,兩女的神色雖不像憐兒那么緊張,臉上卻也泛著無奈的表情,看不出自己錯在哪,只得把心一橫,反正自己只剩下裝失憶這一條路了,只好裝到底。想到這里,輕輕搖了搖頭。
憐兒身子似乎又一軟,眼中卻露出堅定的神色,腿開扶她的丫鬟,走到許瓊面前,盡量平靜的問道:“你到底,是不是許瓊?”
許瓊點頭,又搖頭,然后裝做遲疑的樣子,道:“他們都說我叫這個名字,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說著話又開始大搖其頭,然后雙手捂頭,一副痛苦到不想再提的樣子,又似在苦思冥想。心中卻笑道:“若騙不倒你,我就是傻子了,我生活的年代可不是現(xiàn)在,多少電視劇里都有失憶的鏡頭,那可都是專業(yè)演員苦心鉆研觀察出來的,再不像就只能說明他們不敬業(yè)了。”
憐兒沒有再說話,許瓊只覺得自己的右手被她緩慢而有力的拉開,忙抬頭看她,只見憐兒輕輕咬著嘴唇,拉起他的手臂,然后拉起他的袖子。許瓊不敢亂動,心里卻實在驚疑:“這時代不是嚴守男女之防的么?雖年紀還小,她又怎敢當眾這樣?”可是見雨寧等諸女皆沒有什么動靜,心頭一震,知道憐兒應該是在驗明正身。
果然,袖子尚未拉到手肘處,小臂上一個輕微的牙印已現(xiàn)了出來,雖然周圍有淤痕,卻也掩飾不了。
憐兒看了又看,頹然后退一步,音量卻又提高一分,道:“你可是真的什么都忘記了?”
許瓊看著雨寧,一副茫然的樣子,道:“雨寧,她到底在做什么?”話還沒說完,憐兒一甩衣袖,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哪怕親自掀簾子也在所不惜。
見憐兒與兩個丫鬟都走了,雨寧與彩虹又復坐到許瓊床沿,雨寧道:“公子當真什么都忘啦?”
還沒等許瓊說話,彩虹就搶著道:“就是啊,白家太太過世的時候,正趕上她家老爺跟咱老爺商量定親的事,還沒著落,就出了這擋子事,結(jié)果到現(xiàn)在還沒再提起,眼看白家小姐都三年孝滿了。”
許瓊“茫然”道:“是么?原來我說不定還能娶了她……她倒挺好看的。”心里后怕,若自己在這十二三歲的大好時光就定了老婆,身體發(fā)育情況不說,總是感覺上非常奇怪。
彩虹笑道:“許大公子,小小年紀倒真是個做公子的樣兒,你才多大啊?”雨寧也笑道:“這事可千萬別急,咱家的家生奴才也不少,我看成親早的,多半都過不安寧。”
許瓊不禁暗地里為雨寧豎大拇指,嘴上卻像不經(jīng)意的問道:“大公子?還有二公子么?”彩虹咬著嘴唇笑道:“沒啦!咱許家就指著你啦!”
許瓊不好意思的笑笑,忽然振奮精神,道:“總算這人走了,快!拿文房四寶來,公子我今天到大書特……書!”說到最后那幾個字時他不由自主的扭了扭身子,,立刻腰胯間傷處傳來劇痛,連話都說不順了。
彩虹一笑,扔去把原來的托盤捧來,隔著被子輕輕放在許瓊腿上,雨寧輕笑道:“公子今天真勤快,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許瓊不理她說什么,還是提筆寫道:“拓拔宏。”彩虹離的近,先看了看,卻見她凝神看了半天,搖頭道:“公子寫的是誰的名字啊?”雨寧接道:“嘻!我倒知道,這是魏孝文帝的名字,這個人非要把都城搬到洛陽去,他手下的人差點造反。”彩虹道:“都城?都城不是本來就在洛陽么?我聽我爹說,咱家是陳州出身,幾十年前遷到濟源,后來也是在洛陽的,可是有了我沒多久,就搬到太行山來了。”雨寧啐道:“什么亂七八糟的,我陪公子讀書的時候看到了,這個拓拔宏是老早以前的人,那時候還沒有咱們大周呢。”然后不說了,歪著頭看許瓊又下筆。
許瓊聽她們說這幾句話,情知現(xiàn)在是北魏以后的時代,便接著寫道:“楊堅。”寫完之后心中不禁慚愧,天可憐見,自己也多少會寫幾個古體字……
剛剛寫完,卻見彩虹高興的差點跳起來,道:“這個人我知道!他是大隋的隋文帝!當年的咱們的先……先……”見雨寧瞪她,只好不再說話,卻見雨寧微微含怒道:“死妮子,告訴過你多少次,現(xiàn)在咱們國朝是大周,不是大唐,你還把先皇帝這個先皇帝那個的掛在嘴邊,若被人聽去,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彩虹見雨寧激動,竟被嚇的顫了一顫,卻還分辨道:“可是我聽見老爺都是這么說的……”雨寧頓足道:“老爺是老爺,你是你!”見彩虹嚇的直冒汗,終又不忍道:“老爺也不敢在外面隨口這么說,你是什么人?你若在家說順了,出去外面管不住嘴,就害了咱家?guī)装倏谌肆耍 辈屎鐕肃榈溃骸拔摇铱稍僖膊桓依病币娪陮幠樕造V,才放下心來。
聽她們倆這么一說,許瓊早已明白過來,他緩緩放下筆,從容道:“就算武曌真的只手遮天,也只得一時,卻遮不了一世!”
兩女聽他語氣鏗鏘的直呼當今女皇帝的名諱,不禁驚的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