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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李家橋·桃之夭夭(七)

張斗魁知道顧岳在八橋鎮上有地方住,沒有虛留他住在團防駐地,那五條槍倒是暫時留在廟里,等明天趕圩李家橋有人過來了,再帶回李家橋去,拿回羅家的話多少有些打眼。至于短槍,自然是顧岳隨身帶著。然后又特意派了和顧岳比較熟悉的張黑牛和張鐵頭兄弟,提了一桌東坡席,幫他送到羅家去——這也是八橋鎮這邊的舊俗,在外頭吃完席后,主人家總要送幾個肉菜給帶回去,至于究竟送幾個,那就看賓主之間的交情了,張斗魁送了一整桌菜,這交情是深厚得很了。

蔡辛會雖然很想和聊得來的顧岳一道出去走走,但他是堂叔蔡局長特意帶過來見世面的,只能很可惜地將顧岳送到大廟門口就折回去,繼續站在蔡局長身邊聽他和程副官等人高談闊論。

走到山坡下,看到那三個中彈受傷的土匪躺在路邊呻吟,顧岳腳下停了一停,隨即走了過去,不過在經過何家藥店時,他看看何醫生還在里頭,便讓送他的兩個人等一等,然后走進去說道:“何醫生,那邊有三個槍傷的,你樂意試試手嗎?”

他聽說西醫經常要動手術,但是敢上手術臺讓醫生開膛破肚的病人太少,練手練得不夠就上手術臺,就像子彈喂得不夠就上戰場一樣,是要吃大虧的。這三個中槍的土匪,鄉里怕是沒人能治,拿來給何醫生練手,也是兩全其美。

何醫生早聽到了山上的槍聲,也看到了那三個被扔下來的土匪,心里頭早有想法,顧岳這么一說,順水推舟就應了下來,叫伙計去將那三個土匪拖進藥店來,笑瞇瞇地道:“瞧你們身上也沒錢,今日何某人心情好,免費給你們治一治槍傷。”

然后叫伙計將三人分別綁在三把竹椅上,還拖了顧岳留下來打個下手,在他動刀子挖子彈時按住傷者不許動。顧岳愕然:“沒有麻藥嗎?”

關云長刮骨療傷時談笑自若,顧岳可不敢相信這三個土匪有關云長的本事。

何醫生:“麻藥?哪有這么金貴!”

說完還叫伙計用布巾將傷者的嘴巴給蒙住了綁起來,免得呆會忍不住痛叫得太吵人。

三個土匪看到何醫生將手術刀放在酒精燈上消毒時,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以為要剖了他們,嚇得拼命掙扎,顧岳干脆一掌一個劈昏了他們。

何醫生贊許地向他豎了豎拇指。就得要有這等決斷,才制得住這幫愚昧無知、不肯服貼聽話的家伙。

黑牛兄弟縮在角落里,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何醫生覺得他們身上也有什么毛病,想要用刀子來割一割。

何醫生手快,總共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將三個傷者的槍傷都處理干凈包扎好了,當然沒有白藥,用的是老何郎中自己配的金創藥。不過照舊綁在竹椅上沒解開,防著他們傷口太痛了翻滾起來掙開布條蹭掉傷藥。為了牢靠,還將三把竹椅綁在了一處,叫這三人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

這個時候,太陽已快下山了。

何郎中來換何醫生回去吃飯,顧岳跟著告辭,不過還得與何醫生同路一段。黑牛兄弟抹了把冷汗,跟在后頭稍遠一點的地方。

何醫生毫不見外地問起今天那一陣亂槍的事情。顧岳想了想,覺得也沒什么不能說的,料來程旅長日后還會在報紙上登一份剿匪有功的捷報,便簡單解釋了幾句。何醫生倒是不意外,鎮上傳得沸沸揚揚,說寶慶府的郭瞎子也要招安了,許了什么職位什么地盤,他就說這味兒聞著不對,郭瞎子和張斗魁可不是一路人,再說了,程旅長那個人,哪有這么大方?

何家在羅家前頭一些,何醫生先回家了,黑牛兄弟一直把顧岳送回羅家,又將這桌席面送到,才回去復命。

羅老太他們今天也都聽到了槍聲,見顧岳平安回來,才算真正放下心來,顧岳免不了對他們也解釋了一番。羅四表嬸道:“咱們秀秀昨晚上唱的那出戲,真是再應景不過,可不正是一出鴻門宴!”

何秀輕聲道:“這……很巧合的……”

她想要再謙遜幾句,但是心里又的確很高興,好像自己離顧岳更近了一些,于是那些謙讓之語,怎么也說不出來了。

何秀不知道自己又已經暈紅了臉。

顧岳看了一眼,覺得自己也有點臉紅了,樂淘淘暈乎乎的,腳下還有些踩在云里霧里一樣的綿軟不落實。

這天晚上,大約是白天里太過興奮了,顧岳遲遲不能睡著。

似睡非睡之間,他忽然聽到廚房那邊似乎有點動靜,心里一驚,立刻想到白天被遣散的那些土匪,從枕頭下摸出槍,輕手輕腳地拉開門往廚房潛行過去。

還沒到廚房,就聽見那邊一聲慘叫。

顧岳飛快地奔了過去。

借著星光,顧岳看到一個瘦小的人影從廚房里被踢了出來,摔在院子里,手里還捏著一團冷飯死命往嘴里塞。

羅老太隨即走了出來,手里還握著納鞋底的錐子。

顧岳明白了,這小賊想必是到廚房里偷吃,不幸被年老覺少、還沒睡著的羅老太發覺、扎了一錐子又挨了一腳。羅老太沒纏足,這一腳踢得可不輕。

那小賊填了填肚子,喘口氣,還沒爬起來,星光下看到顧岳手里的短槍,嚇得又趴下了,連連求饒。

這小賊一開口,羅老太聽出正是寶慶府那邊的口音,猜也猜得到小賊的來歷,沉著臉,轉頭把羅四表叔與何表叔都叫了起來,將這小賊仔細搜了一回,從他身上搜出了一個繡著羅字的錢袋,里頭十五塊大洋,正是布店錢箱里的。羅老太收了錢袋,叫羅四表叔將這小賊捆在院子里頭的大棗樹底下,等天亮了再送到團防去,按八橋鎮的規矩,這樣夜入人家偷盜錢財的盜賊,至少枷號三天。

這天晚上八橋鎮總共捉了四個賊,都是心存僥幸,想要撈一筆再跑路的。羅家這個賊還只是被錐子扎了一把,挨了一腳,然后在樹上綁了一晚。最慘的那個被鋤頭挖斷了腳踝,主人家嫌棄流血晦氣,沒綁在院子里,綁到院子外頭,半夜里招了野狗,兩條腿被啃得不成樣子,第二天早上,這家主人只好找了扁擔和麻繩來,捆起這倒霉賊抬到團防去。

看了這個被狗咬的家伙的慘樣,羅家捉住的那個小賊,被顧岳押送去團防的時候,老實得幾乎不會走路了。

何表叔還得去換一次藥,正好同路。到了何家藥店門口,何表叔自己進去,顧岳則押著那小賊繼續往前走。

團防收了四個賊,拿木枷枷了鎖在山坡下的老樟樹下,算是給四里八鄉的流匪毛賊的警示,也讓大家看看團防還是干了正事的。

顧岳交了人之后轉身到何家藥店,何表叔還沒開始換藥,他前頭有另外兩個人等著。今天早上坐堂的還是何醫生,昨天那三個槍傷的土匪挪到了后院,不過照舊綁在竹椅上呻吟,前堂看病的幾個人,聽著這呻吟聲,都分外安靜。

何表叔感覺好不容易才輪到自己,拆了布帶清洗了藥渣之后,何醫生說已經好了,不需要再換藥了,何表叔真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慶幸,滿臉帶笑地數了五個銅子放在柜臺上。

他們還沒離開藥店,莫師爺陪著蔡局長來看病了。

蔡局長昨晚半夜里腰背上發了一點疹子,以為不是什么大事,哪知道到得早上,這紅疹越發越多,越發越痛,眼看著不對,趕緊來山坡下的何家藥店看病,莫師爺想得周到,還提前派人去看了店里是誰坐堂,一看是何醫生,提前派出來的人又趕快去請老何郎中了。蔡局長到店里的時候,老何郎中也正好從他家里被請過來,何郎中不放心,也跟著過來了。

顧岳退到一邊,與蔡辛會站在一處,低聲問他蔡局長是怎么回事,蔡辛會只知道是發疹子痛,其他也說不上來。

老何郎中看了之后,指點著蔡局長腰背上成串的紅疹與水皰,念念有詞地教兩個兒子對著病癥背方歌:“纏腰火丹蛇串名,干濕紅黃似珠形,肝心脾肺風熱濕,纏腰已遍不能生。”然后辨明是干癥還是濕癥,應采何方劑。

何醫生聽得十分不耐煩,莫師爺合起折扇敲敲柜臺道:“老何郎中,蔡局長還得緊著趕回寶慶府去,你就磨磨蹭蹭地別賣弄這個方那個方了吧!”

老何郎中咳了一聲:“這個……”

蔡局長向他拱拱手:“老何郎中,蔡某人的舅兄也是師公,我們兩家都是信這個的。”

老何郎中這才收起那副擺出來的名醫排場,從柜臺里頭揀出一根手肘長的稻草桿,問明了蔡局長身上疹子發出的次序,按著他所說的次序,將草桿一頭按壓在最先發出的紅疹上,再依次按下去,遇上轉折處,便將草桿倒轉,換手再按,直至最后一處,停了一停,作了個提起拔出的姿勢,隨著他這一提一拔,蔡局長不自覺地吐了一口氣。

顧岳在旁邊看著,隱約覺得,老何郎中這架勢,怎么像是從蔡局長身體里抽了一條蛇出來一般。大概因為鄉間也把這病叫做蛇纏腰,便做了個捉蛇的架勢?

老何郎中將草桿提起后,隨手放在一邊。

蔡局長穿衣服的時候,老何郎中又道:“這個病,七天之內,忌食肥甘辛辣。”他念了十來樣不能吃的,看樣子還要繼續念下去,莫師爺無奈地道:“老何郎中,你且說說哪些可以吃吧。”

老何郎中便給了幾樣,無非冬瓜苦瓜絲瓜南瓜之類。

蔡局長苦著臉,一一記下,臨走之前,又特意從自己褲袋里掏了一塊銀元放在柜臺上。

蔡局長一行人,走得干脆,連藥都沒拿。

顧岳疑惑地看看何醫生,何醫生無可奈何地攤攤手,低聲說道:“鄉里信這個,所以往往不用藥也能治這個纏腰丹。其實鄉里人都知道老爺子治漆毒時采的是筆頭菜,老爺子連制法也沒瞞著人,不知為什么,自己采制的藥就是不管用,就連我哥制的藥都不靈,還得來求老爺子的藥。”說到此處不免悻悻嘆息,“鄉里總是信這些半巫半醫的東西,將西醫當成洪水猛獸一般。”

顧岳在自己舅舅家里也見聞過一些類似的奇人異事,雖然解釋不通,不過想了想,覺得管用就行,像何醫生這樣悻悻,倒不必要。更何況,鄉間不喜歡看西醫用西藥,也不只是這個原因吧。何醫生先前就說西藥貴,還嘲笑過顧岳,現在他自己倒是忘記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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