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早奏，無事退朝。”伴隨著司禮監(jiān)總管張宏生一聲清脆洪亮的叫唱聲，富貴莊嚴(yán)的宣政殿中又開始了新一天的早朝。

“啟奏皇上，臣有本奏。”

司禮監(jiān)總管的叫唱之聲剛落，龍座上的大晉文德帝屁股尚且沒有坐熱，朝堂之上便有一人手持象牙玉，沉聲震耳的說道。

站出來說話的乃是當(dāng)今晉國御史大夫劉啟泰，晉國開國皇帝比較重視文官管理，因此御史大夫被特別提到了正三品，雖然只是閑職，但是晉國開國皇帝明令言官無罪，天下只要有不法之事，言官都可以參奏一本，任何人都沒有權(quán)利阻擋。

總而言之，所謂御史大夫，就是一群由晉國開國皇帝養(yǎng)起來的，職業(yè)的罵人集團(tuán)。晉國開國皇帝喜歡挨罵，但是并不代表后來的皇帝都喜歡被這么一群職業(yè)吵架專家罵。只不過高祖皇帝的鐵令在哪里高高掛著，后世也沒有哪位皇帝有這么大的勇氣背著不孝子孫的名聲去斬殺言官。

因此幾十年以后言官集團(tuán)越發(fā)的牛逼和囂張，任何事情只要他們看的不爽就都通通的參合上一本，至于皇帝接受不接受他們的意思，那就看皇帝的，反正該罵人的時候他們絕度不會嘴軟。

看見是言官集團(tuán)的首腦人物出列，龍椅上的文德皇帝微微瞇起了雙眼，這是老皇帝每次有所動作以前的習(xí)慣性小動作，他今年已經(jīng)六十八歲，老朽的身體已經(jīng)徹底將這位昔日的雄主拖垮，現(xiàn)在的文德皇帝隨時都有可能撒手西去。

文德皇帝懶散的說道：“準(zhǔn)奏。”

手執(zhí)象牙玉，一身鶴補(bǔ)團(tuán)，御史大夫劉啟泰滿臉沉重的說道：“啟奏皇上，臣要彈劾丞相趙淵涯趙大人。”

語不驚人死不休。

原本寂靜的宣政殿因為劉啟泰的這一句話頓時變得喧鬧，所有的大臣都睜大了眼睛盯著站在朝堂中央的劉啟泰，一切都只是因為劉啟泰這次彈劾的對象實在是太強(qiáng)大太驚人了，他，竟然開口要彈劾當(dāng)朝丞相？

百官的目光中先是有些錯愕，繼而便是深思，趙淵涯在晉國丞相的位置上已經(jīng)做了二十多年，深得文德皇帝信任，悉數(shù)朝中大臣，能夠在丞相這種重要位置上一坐幾十年的幾乎沒有，但是他趙淵涯卻偏偏做到了這點，他的手段可見一般。

但是偏偏這樣一位深受皇帝信任的丞相大人今天竟然遭受著來自言官集團(tuán)的彈劾，這其中的貓膩就值得大家深思了，究竟只是劉啟泰個人一時頭腦發(fā)熱，想要和丞相大人爭斗一番，還是說這背后有著更加深刻的東西？

劉啟泰朗聲說道：“臣彈劾丞相趙淵涯，在位二十年，不思民間疾苦，卻橫征暴斂，利用職權(quán)之便，貪污受賄，敲詐勒索，天下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但是他趙府卻是日進(jìn)萬金，金銀財帛無數(shù)。”

令其用丞相之威，拉黨結(jié)派，排除異己，結(jié)黨營私，蒙蔽圣聽，涂亂天下。

更是教子無方，縱子獨霸，其獨子趙無咎，仰仗其父乃是當(dāng)朝丞相，橫行無忌，欺行霸市，強(qiáng)搶民女，導(dǎo)致京中百姓對此多有怨言，多有民怨，中州府尹雖屢有上奏，但因趙丞相之故，奏章卻往往無故拖滯，乃至于杳無音訊。

趙家父子無視我大晉律法，貪贓枉法，欺凌弱小，誤國誤民，其罪當(dāng)誅，臣懇請皇上降旨，免去趙淵涯丞相之職，徹查其父子之罪，還我朝一片朗朗乾坤，還天下百姓一片清明世界。

劉啟泰一番熱情澎湃的話音剛落，整個宣政殿中一片寂靜，所有的大臣都死死的盯著站在首排的丞相趙淵涯，被劉啟泰這般彈劾，不知道此時的趙丞相心中是怎樣的感想。

趙淵涯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對于這一天的到來，趙淵涯心中早就有了思想準(zhǔn)備，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能夠陪伴在皇帝身邊的大臣往往都對皇帝的秉性有一定的了解。

趙淵涯能夠在晉國相位之上一坐就是二十年，與文德皇帝的信任有著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但是更加重要的，卻還是他們乃是從小玩到大的玩伴，互相之間知根知底，文德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趙淵涯就已經(jīng)是太子洗馬，在文德皇帝繼承皇位以后趙淵涯也順勢而上，成就了自己大晉丞相的權(quán)位。

對于文德皇帝的性子，趙淵涯心中是清楚的，老皇帝雖然看起來和和氣氣的，但是一旦動起手來，那可是比誰都要狠上三分的，這些年來死在文德皇帝手中的朝臣沒有三千也有三萬，對于自己的結(jié)局，趙淵涯心中也隱隱已經(jīng)有了預(yù)感。

文德皇帝的身體已經(jīng)不行，估計這段時間就要駕鶴西去，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在給自己的兒子鋪路，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要上位，那么肯定要換上一批信任的大臣，至于他們這代人，已經(jīng)走到了權(quán)力的盡頭，該退下了。

對于御史大夫劉啟泰的彈劾，趙淵涯心中冷笑，真是一個迂腐的讀書人，這年頭做官的哪里會有不貪的，尤其是像他這樣坐在相位上的，如果沒有一點讓皇帝放心的舉動，文德皇帝怎么可能放心讓他在相位上一坐就是二十年？

這些權(quán)謀之術(shù)若是在平時自然是討好皇帝陛下信任的資本，但是在現(xiàn)在，在即將走向命運轉(zhuǎn)折點的時候，這點究竟會不會成為文德皇帝追究自己責(zé)任的理由，就不得而知了。

那個，是需要看坐在龍座上的文德皇帝是怎么考慮的了。

雖然心中已經(jīng)有了想法，但是這個時候趙淵涯還是要爭取一下，他自己的生命可以不珍惜，但是膝下的獨子，卻實實在在是自己的軟肋，趙淵涯可以坦然下位，但是他必須為自己的兒子爭取一條出路。

文德皇帝的目光緊緊的盯在趙淵涯身上，許久，他嘆了一口氣道：“趙相，劉大人彈劾你以上種種，不知道你可有什么要說的嗎？”

說真的此刻文德皇帝心中的心情是萬分復(fù)雜的，他和趙淵涯乃是相交多年的君臣，自己曾經(jīng)許諾給他一世富貴，但是眼下，昨夜太醫(yī)已經(jīng)明確的告訴自己他的時日已然不多，那么這個時候如果再不抓緊安排，可就真的沒有時間來給兒子鋪路了。

趙淵涯的能力，滿朝上下誰都清楚，自己在位一天，趙淵涯不敢有任何動作，但是一旦他駕崩離去，以他兒子的那點手段，恐怕很難壓制住趙淵涯，到時候這個天下又要掀起許多波瀾，這并不是文德皇帝愿意看到的。

因此，即便是心中再不舍，這個時候也只能是對不住趙淵涯了。

他趙淵涯，必須要死。趙淵涯不死，文德皇帝永遠(yuǎn)都不會安心。

聽見文德皇帝的嘆息，趙淵涯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趙淵涯雖然沒有反意，不過功高震主，皇太子與他多有不睦，哪怕是求自保，說不定將來也會與皇家多有沖突，矛盾一旦加劇，對于趙家來說，也未必是福。

趙淵涯的身體微微顫抖，繼而緩緩地出列，跪倒在地，沉聲說道：“回皇上，劉大人所言皆屬實情，罪臣無話可說，只是罪臣尚有一個請求，肯定皇上看在罪臣鞍前馬后幾十年的份上應(yīng)允。”

趙淵涯絲毫不做辯護(hù)的姿態(tài)讓朝中一干大臣徹底傻眼，趙系一派的官員看見自己的首腦就這般的俯首認(rèn)罪，一個個熱血上涌就想著出列為其求情，但是看見趙淵涯后背微微一震，他們卻都知趣的不動聲色，只能暗自著急。

趙淵涯心中并非就想這般赴死，只不過他清楚，如果自己不死的話，兒子就永遠(yuǎn)都沒有出頭之日，而朝中的這幫根底，這次以后估計也是要經(jīng)過一批換血的，他趙系的力量估計也是要經(jīng)過一次深深地洗髓。

既然是這樣的話，這個時候就萬萬不能反抗，趙淵涯說到底還是順臣，還沒有叛逆的想法，所以他的對策便是以不動應(yīng)萬動，讓老皇帝放手去處理他認(rèn)為可以處理的對象，這樣的話隱藏在其中的趙系力量便能夠蟄伏下來。

將來自己的兒子上位，還要大大仰仗這些隱藏其中的派系力量扶持，因此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完全暴露的。

再者，這個時候正是自己和文德皇帝交換條件的時候，如果這個時候派系力量完全暴露出來，說不定就真的觸怒了高高坐在龍座上的文德皇帝的，到時候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果，就更加的不好說了。

文德皇帝的眉梢微微皺起，但是隨即又輕輕松開，淡然說道：“趙相請說。”

趙淵涯抬頭，飽含深情的望著文德皇帝說道：“皇上可曾記得，當(dāng)年皇上尚且為東宮之時，一次先皇不在，皇上爬上御花園中成年古樹，不慎從上面跌落，是誰在第一時間沖出，為皇上墊背？”

聽得趙淵涯提起從前的成年舊事，文德皇帝心中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威嚴(yán)的十二對皇冠珠簾下，一雙微弱的雙眸透過那一雙雙眼眸，仿佛時間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當(dāng)年，文德皇帝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當(dāng)年若然不是趙相舍命墊背，恐怕朕早已經(jīng)跌下古樹，隕落園中，趙相當(dāng)年救駕之功，朕一直銘刻在心。”

趙淵涯繼續(xù)說道：“文德元年，先皇駕崩，皇上初出登基，諸皇子叛亂，是誰無日無夜伴隨在皇上左右，為皇上征平逆亂，安定我大晉河山？”

文德皇帝的目光中已經(jīng)開始涌現(xiàn)點點淚珠，他再次嘆氣說道：“愛卿定鼎之功，朕一直不敢忘記。”

“文德六年，南楚北侵，淮南諸郡接連丟失，是誰替駕出征，收復(fù)兩淮疆土？”

“是愛卿。”

“文德十一年，皇上御駕親征，北伐燕國，卻不曾想前鋒貪功冒進(jìn)，皇上所在之中軍被圍青山，是誰率孤軍北上，解皇上之圍，斬敵于城下？”

“還是愛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