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幾顆星星在天空閃著亮光。

寧陽揉揉幾乎要炸開的腦袋，還在疑惑為什么會躺在了外面，難不成父親這么著急，直接把他從床上就綁了？但下一刻他就不僅是疑惑了，因為同樣一起在外面躺著的，還有兩個人。

寧陽認出了一個，那天見到的刑警，嚴冬。他爬起來，推了推他癱軟的身體。

“喂，醒醒！”

嚴冬一點反應都沒有，寧陽擔心地測了他的呼吸一下，好在，進出的氣兒都挺均勻，只是暈過去了。

“他不會死的?！绷硪粋€聲音突兀地響起，嚇了寧陽一條，這一下他的頭更加疼了，針扎一般，寧陽抱住頭，痛苦地咬牙問。

“誰在說話？”

靜了一會兒，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寧陽感覺它好像盈滿了四周，找不到源頭，卻發現它根本就在自己的腦袋里面。

“我就是你啊，寧陽，啊不對，應該說，我馬上就是你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寧陽覺得自己像在和空氣說話，對著前方空蕩蕩的地方，“你在哪里，有本事現出形來給老子看看?！?

“那可不行，我是來幫你的，你不是想一直和你的金阿姨生活嗎。哎呀，真可惜啊，親如母子，馬上就要分開了?！?

寧陽的心一下子被狠狠揪住。

“你把金阿姨怎么了，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傷害她，我跟你拼命?！彼麘嵢坏?。

“我對那個女人才沒興趣，而且也懶得要你的命，我只要這具軀殼，你聽懂了嗎，軀殼?！?

軀殼？

“那你是什么，沒有軀殼嗎，像乞丐似的沖別人要?！睂庩柪湫Φ?，“我就是我，哪里來的什么軀殼靈魂說法！”

“呵呵，你可千萬別說靈魂倆字兒，我聽了都害怕?！蹦锹曇粽f，“我不想和你廢話，也有足夠的條件讓你答應我，那天被掐死的中年人是你殺的，這兩個警察也是你擊倒的。”他頓一頓，“自己想想吧，是去刑場挨子彈，還是想自由自在的，你來選擇?！?

聲音消失了，寧陽也愣了傻了。

他殺的？前幾天令他毫不在意的殺人案，現在有人來告訴他，那是他做的，躺在地上的兩個強壯的刑警，是他擊倒的。

寧陽覺得自己掉進了夢里的深淵，一切都怪異得無法理解，但是一切卻又那么真實，這是在自己的小區外面，這時是凌晨兩點，還有這真切的頭痛欲裂的感覺，都在提示他，這不是夢。

那個聲音，到底是什么??？要軀殼，又是什么意思？

寧陽重又癱倒在地上，諸多詭異的事強烈沖擊他的思維極限。不會無端端地產生一句話，那個聲音，或許有所依據，如果真如他所說，自己掐死過一個人，那么他便是臨刑的殺人犯，現在！

寧陽的心里，涌動起從未有過的恐懼。

呆滯了一會兒，寧陽慢慢從恐懼中掙脫出一點清醒的意識，他緩緩站起來，嚴冬和另外那個警察還沒有醒過來，既然他們和自己倒在了一起，那就說明，他們是來抓捕自己的。可是，為什么會突然到了外面呢，睡覺前還一切正常??？是那個聲音的主人，哦不，是那個聲音，它沒有主人，它現在正在自己的腦袋里面休息，它和他共用一個頭了，還要寧陽把軀殼讓給它。

寧陽想起它的要求，就有一種滑稽感和浸到身體深處的恐懼，人難道還可以和自己的軀殼分開嗎，那么分開后又叫什么呢，靈魂？還是死亡？

不得不說，寧陽甚至動了殺心，殺掉眼前昏迷的兩個警察，念頭一出，立即被抹殺了。寧陽苦笑著連連搖頭，真的把自己當做殺人犯了么，那么做，金阿姨怎么辦？

他慢慢地走開，沿著小路散步似的走，凌晨兩點多，沒有一個人還在這偏僻的地方游蕩，偶爾跑過一只野貓，看寧陽一眼，忽的跑遠了。

寧陽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只貓，起碼想往哪里走，可以自己決定。他卻不可以，身后是他的家，幾天后會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想走到家里去，但不行。

而最可怕的是，潛意識里有個聲音不停地告訴他，那件命案的主人，是他，不知是真的，還是被那個聲音做了手腳。

該往哪里去呢？

回家吧。

寧陽停下腳步，轉身，卻看到一個人。

蒙天。他正驚愕地望著寧陽，眼里甚至帶了一絲恐懼。

“蒙天，”寧陽勉強擠出一點笑，以證明自己很正常，“你怎么在這里？”

蒙天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這個問題，你先回答我吧?！?

寧陽的腦中突然產生了“居然還漏掉一個”的想法，他明白那不是自己在想。

“我，”他說，面露苦笑，“我也不知道，蒙天，你知道嗎？如果你知道，那你就告訴我吧?！?

他的聲音充滿了祈求，蒙天忍不住避開了他的目光。

“我想起了一點事情，”他說，“那顆石頭，綠色的?！?

“石頭……”

“對，石頭，”蒙天點頭，“在那件殺人案發生后，我在石頭里看到一點東西。”

“什么？”蒙天的凝重讓寧陽又期待又害怕。

蒙天的眼睛看向別處，“我看到了死掉的那個人，還有你，你的手就放在他的脖子上……”

蒙天的聲音一點點低沉下去，最后干脆閉上了嘴。寧陽只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站在了峭壁邊緣，腳下是無底深淵。

“他說的是真的么……”他喃喃道，面如死灰。

“寧陽，我不相信！”蒙天突然說。

“是了，我也不信，”寧陽點點頭，“不信……”他不再看蒙天，默然從他身邊走過，朝小區里走去。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啊……睡一覺，天明再說吧?！?

寧陽的聲音幽幽地傳來，自己則像鬼魂一樣，慢慢走進那扇破爛的鐵門。

蒙天卻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呆立在原地，一陣冷風吹來，他全然不顧，侵入骨髓的寒意也趕不走狠狠的失落的感覺。

寧陽并沒有回家，現在的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說不得哪個時候就會發狂，既然兩個警察可以輕松擊倒，那么金阿姨呢。如果傷到她，寧陽死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避開蒙天，從后門又走出了小區。他的方向感突然變得出奇地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通往警局的路。

這是要去投案自首么，寧陽對自己說，其實他是對藏在身體里的那個聲音說，你怎么不出來阻止我一下呢，萬一這具軀殼挨了子彈，看你還要不要。

他不停地嘀咕著，咒罵著，但那個聲音的耐心似乎很好，再沒有出現，不曉得聽沒聽到。

寧陽的恐懼感慢慢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全身，透入心底的麻木。他漸漸走出了偏僻荒涼的郊區，一點點的燈光進入眼簾。這嘈雜絢爛的不夜之地，與剛剛走過的地方相比，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

寧陽無暇觀賞這一切，他本就不是喜愛熱鬧瘋狂的人，喧嘩的一切都讓他感到不舒服。寧陽就像一個著急赴死的人，腳直伸向警局的位置。

視死如歸，也不過如此了。他跟自己開玩笑道。

丁郝還沒有下班，而是按照嚴冬的吩咐，觀察那個舊社區的監控視頻，但是令她著急擔心的是，同上次一樣，八塊屏幕全部黑掉，一個也沒有留下，和嚴冬聯系，也沒有接通。她已經差了兩個警員去尋找，至今沒有回來。

有人敲門，一個男同事探進頭來說：“丁郝，有人要找你。”

“誰？”丁郝正著急著，沒好氣地問。

“是一個學生，叫寧陽?！?

“寧陽？”丁郝一愣，她還記得那個帥氣英朗的男生，僅有一面之緣，他來做什么？

他也是在那個小區里，莫非來提供線索！

丁郝撇下廢物一般的電腦，從椅子上蹦起來，竄到門外。

寧陽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他的心里已經一片安靜，自己都搞不清為什么。他很好奇，當面前這幾個忙忙碌碌和藹可親的警察，知道他是懸案的殺人犯時，會是什么反應。他覺得，自己之所以敢這么想，是因為他，并不真的是犯人。

可是又能怎么樣，他不是，他照樣會在外面殺人，不管是不是他，那個人也死了。

或許，這個地方可以困住他這只發瘋的野獸，如果它夠結實的話。

丁郝出來了，她盡量做出真實的笑，同寧陽打招呼，但寧陽不想和她說太多廢話。

“我的確是來提供線索的，”他說，伸出雙手，擱在桌子上，“抓我吧?！?

丁郝一夜未眠，優點混沌的頭腦一時無法理解寧陽的舉動，“抓你？”

寧陽攥起拳頭，看著她說：“我就是那個犯人?！?

房間里靜了一會兒，有個男警察首先笑起來，“同學，不要開玩笑，今天不是愚人節，就算是，你也別到這里來開玩笑?！彼脑捔⒖桃鹆藵M屋的笑聲。

但丁郝沒有笑，她細細觀察寧陽的樣子，覺得他既不像神經病，也不像吸了毒吃了藥的，凌晨跑到警局來自首，難道……

很自然的，嚴冬沒有音訊傳來和眼前這個男生，聯系了起來，但丁郝覺得還是難以接受，她的習慣是分析，眼前這個和強壯不掛邊的小男生，可以徒手殺死一個壯漢么，而且還是徒手扼死？

“不管你信不信，”寧陽平靜的說，“現在必須把我關起來，否則會有很嚴重的后果。”

“抱歉，”男警察恢復正色，搖頭說，“沒有證據就拘留人，我們也要負責任，你可以……”

寧陽沒等他說完可以怎么做，深吸了一口氣，猛地蹦起來，掄起身下的椅子，狠狠砸在了他身上，合金的椅背立刻彎曲。男警察做夢也沒想到會這樣，猝不及防，趴在地上不動了。

“抱歉了?！睂庩柕蛧@道，扔下武器，再次平端雙手，“現在可以了嗎？”

在諸多警察不解加憤恨的目光里，一副手銬終于“如愿以償”地戴在了寧陽的手上。

丁郝呆呆地看著他被押進拘留室，忽然嘆了一口氣，毫無理由的，她覺得在寧陽走進去時，回頭望了她一眼，她只看到了他釋然的目光。

蒙天坐在床上，丟了魂一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那顆石頭，他被寧陽毀掉了，可是陰魂不散，愈加緊的纏繞住了他們，想寧陽，他……

蒙天撥開窗簾，向對面的五樓望，外面依然安靜，那扇窗口沒有亮燈。他頹喪地放下手。

你在干什么呀？寧陽！

最漫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