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神的棋子
- 藍湖
- 4169字
- 2020-10-30 13:33:32
枯井邊的雜草愈發的長而亂,結實地蓋住了井口,寧陽也懶得清理,他從來沒有把這個地方當回事兒,或許它是“病人”的家,但對寧陽來說,那已經是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他順著井壁滑下,進入了死氣沉沉的房間里,這么稱呼它實在不為過,里面除了一具尸體和它散發出的腐臭味道,什么都沒了。
死人的臉已經爛到看不清模樣,還有森白的骨頭露出來,上面趴著密密麻麻的黑色綠色的蒼蠅,它們真是不辭辛苦,無論腐肉在哪里,棺材里或者,這口幽深陰暗的井里,都會找到。
寧陽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近距離的站在一具尸體面前,悠閑地思考心事,而不會感到惡心,還有恐懼。
真是可笑,胃都沒有了,干嘛還要捏造那虛假的感覺?至于恐懼,自己不就是一個鬼么,是專門制造恐懼的,而不是感受。
又有人進來了,還伴隨著“啊”的一聲驚懼的尖叫。
不是讓你不要跟來的嗎。寧陽低嘆,卻沒有回身,而是舉起了右手,對著尸體,隔著幾公分的距離。
蒼蠅像受了刺激一般一轟而散,它們對危險的感知是最敏銳的。尸體的表面突然泛起陣陣白煙,越來越濃,幾乎將其覆蓋,白煙里傳出“滋滋”的聲音,好像在炙烤什么東西。寧陽冷冷地看著。
小米在一旁不敢打擾他,心里被那陣刺耳的聲音和奇怪的味道揪成一團,她隱隱猜到白煙后面發生了什么事,不禁一陣戰栗。
寧陽放下手掌,白煙也漸漸散了。那群傻乎乎的昆蟲以為一切結束,紛紛撲下來,然而叮到的卻不是腐肉,白煙散去的地方,露出來陰森,死亡味道更加濃郁的白色。
腐肉和內臟通通消失了,里面可憐的寄生蟲做了陪葬。
骨架站立著,脖子有點歪,那里的骨頭斷裂了,是他死亡的原因,經同一人之手。
“差一點,”寧陽惋惜地搖搖頭,“差一點就是一具完美的人體骨骼標本了,你說是不是,小米?”他說些,竟不覺笑了起來。
小米勉強忍住逃跑的念頭,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寧陽……你能不能別這樣?”
“哪樣?”寧陽轉過身用很奇怪的表情看她,好像小米就一件特別正常的事情發出了疑問,“這樣不是很好嗎,死人該是這個樣子,才能有最后的尊嚴啊。”
他揮揮手,風將不滿的仍在嗡嗡叫的昆蟲盡數轟走。
“這比變成一堆灰強多了。”他說。
“可是它不應該在我們這里。”小米說,她的聲音里隱含一種憤怒,不覺間便偏離了話題。
“我們?”寧陽看看她,搖搖頭。
他走到骨架的面前,這個家伙比他還略高一點,他舉起手,試圖將歪斜的脖子扳正,但總不成功。
“真是利落的手段,”寧陽說,看看自己的手,真想不到它會有那么大的力量,不過,現在也有,如果這個中年人再活過來,他照樣能一下掐死他,扭斷他的脖子,然后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他是被我殺死的,所以理所當然屬于我,不是我們。”寧陽輕輕說,再一次表明了態度。
小米還有話要說,但是寧陽的話一出,接下來的話就沒有意義。她全身的力氣一下子被抽光了。
這正是寧陽所希望的。
“那個人,不是你殺死的啊,為什么非要拉到自己身上?”小米無力地辯解。
寧陽走到椅子前,坐了下來,不說話,房間一時陷入寂靜中,如果他們有心跳,那么那會是唯一的聲音,可惜他們都沒有。純粹的寂靜讓人窒息。
寧陽伸出手,這算是手嗎,不如說是身體的影子和想象,透過它可以看到粗糙的桌面。
“我是誰……現在?”他問。
“你是寧陽啊。”小米答。
“不,我不是,”寧陽搖搖頭,“那是以前的事情了,那個寧陽是我,我殺死了兩個人,然后躲到了這里,現在的寧陽在外面,在可以光明正大毫無顧慮地見人的世界里,那不是我,或許,我該給自己取個別的名字了……”
“不是,你就是寧陽,”小米打斷他,“我們都是自己。”
“那你的身體呢!”寧陽力喝道。
“我……”
“不服父母管教,偷偷跑出來的小女孩,把自己的身體送給了別人,你以為身體是什么,那只是一個軀殼而已,現在誰還會認識你,記得你?”寧陽說,“那個小米,現在應該在某個學校里讀書吧,你用什么證明,你才是真的?可笑……”
小米驚愕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對意識的了解,只是一個半吊子啊,”寧陽冷笑,“有些事情,不是時間越久懂得越多的。幼稚的小女孩,不要再來妨礙我的事。記住,是我,不是我們……懂嗎?”
“我?”小米輕輕地嘀咕這個簡單冷漠的字,嘴角漸漸浮上從未有過的不屑和嘲笑,讓她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你說的,真是不錯。我干嘛要纏著你,是不是?反正你現在也死不了,我救了你,已經夠仁至義盡的了。你不讓我摻和你的事情,我走就是了。”
寧陽始終背對著她,淡淡地說了句“不送”,后面有微風揚起,女孩的氣息消失了。
是真的消失了,寧陽對自己說,他感覺不到了。他閉上眼睛,讓眼前一片黑暗,燈已經壞掉,再沒有紅色摻進來。對一個開始向往陰暗的人來說,是個極不錯的環境。寂靜猶如黑洞,可以吞噬一切,把人向深淵里狠狠地拖進,讓他享受沒有盡頭的墜落。
如此過了好久,當寧陽把時間計算模糊的時候,睜開了眼睛,仍然一絲光都沒有,不曉得是天沒亮,還是到了下一個夜晚。
管他的呢!
骷髏像個朋友一樣坐在他面前,歪著頭,臉上漆黑的幾個洞,仿佛都變成了眼睛,好奇地盯著他。寧陽覺得那就是好奇的表情,特別是配上那一張呲著牙齒,咧到耳根的嘴,時刻發著無聲的笑。
“我殺了你,居然還能像朋友一樣坐在一起,真難得。”
井外果然是夜晚,只有這種地方才會有真正的夜晚,寂靜,荒涼,陰暗,偶爾的低沉的鳥叫是唯一的聲音。
寧陽現在才發覺,這不僅是一個荒廢的村莊,還是一個亂葬崗,許許多多的沒有棺材沒有骨灰盒的尸體被埋在淺淺的土層里,有的地方還有零碎的骨頭,那是被野獸翻弄出來并且處理之后的。
寧陽覺得自己真的快變成一個孤魂野鬼了,獨自站在荒涼的野外。并不是“病人”非要找這么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住,而是只有在埋著諸多死人的地方,才有數不盡的無主的意識。它們像霧一樣飄蕩在四周,但逃不開自己的埋骨之地。需要用心感覺,才能找到它們。
寧陽放開自己的意識領域,盡量不去想小米是怎樣教他的。一個個虛浮的霧團,出現在他的四周,并慢慢的向中心匯聚,融進他的身體里,填充著幾近空洞的形體。
大概十個無主意識體被吸收,有的甚至還稍加反抗,那是殘留的執念在作怪,但不管用,所有涉及到“活”的東西都被毫不留情地抹消掉了,剩下的只有力量。
寧陽覺得自己放開的意識領域又被放大了一點,大概有了200米的距離,一棵領域邊緣的枯木清清楚楚地被納入眼底。
“太慢了!”
寧陽收回領域,不滿道。
但慢歸慢,該做的事情,卻是不能拖延的。他一想到那張原本屬于自己的臉上有得意的笑,就會涌上殺人的沖動。你或許比我強大,但這絕不是暫停腳步的理由。我不在乎那副軀殼,卻不能容忍欠下的債,就這么算了。
寧陽冷冷地注視前方,凝神,身形變得模糊不清,接著便消失了,空氣里僅殘留下一點波紋,證明這死人的地盤,有過活物停留。
安靜停留了不大一會兒,空氣再度震蕩,有道身影從其中分離出來,率先顯出的是一張蒼老的臉龐。
他并未顯出全部身形,伸手朝虛空中抓了一把,仔細感受了一下,老臉上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是個有意思的小家伙……”他笑著嘀咕一聲,旋即隱匿而去。
訓練仍在繼續,籠子里的困獸是瘋狂的嚴冬,但教練換了人,葉嵐已無力承擔重任,在初級意識S晉升為Z的關鍵時刻,E自己站在了籠子面前。
這次他的手里并沒有拿什么工具,以挑起嚴冬的狂暴。他只是靜靜地站在貼近玻璃的地方,注視嚴冬,而力量已經悄然滲透,如附骨之蛆般纏繞在嚴冬周圍,一點一點深入他的大腦,骨骼,和血液,將隱藏在其中的狂暴殺戮一層層地剝出來。
執法者E,審判,壓制和“緊旨”之一——刺激。毀掉一個人和爆發一個人的潛力,最好的方法都是是讓他瘋狂,但E并不想毀掉嚴冬。
“吼——”
牢籠內狹窄的空間里炸響攝人心魄的廝吼,嚴冬猛地從癱軟狀態一躍而起,撞在堅硬的玻璃上,一陣劇烈的震蕩。
震蕩還未結束,他的雙拳便已跟上身體的速度,迅猛地砸在玻璃上,強悍的體魄和不畏死的瘋狂,他的每一拳都精準的砸在同一位置,那位置的后面是E的臉,如果沒有玻璃,拳頭就會落在他的臉上。
這就是嚴冬的目的,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砸爛玻璃,然后把眼前的老頭撕成碎片。
“想把我撕碎,僅憑這個可不夠,”E將嚴冬血糊糊的拳頭壓在玻璃上,他自己的血里,譏諷道,“你連這薄薄的窗臺都打不破,你還需要更強的力量。”
他猛然放開壓住嚴冬的力量,嚴冬向后仰倒,摔在地上。
“把你弄成這副模樣的人在外面逍遙自得,而你,”E說,“這個愚蠢的刑警,躺在籠子里,沒法報仇,更夠不到你推崇的正義,你難道要這么躺一輩子不成?”
他的意識不斷帶著這些話鉆進嚴冬的腦子里,刺激他僅有的獸性,試圖將被鎖在里面的東西釋放,這是一場拉鋸戰,也許時間會長一些,但勝負不會有疑問,也不可以有疑問。
嚴冬靜默著,粗重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但眼睛卻更加血紅了,那里面絲毫情感,絲毫理智都不存在,猶如一只受傷的獅子潛伏,為致命的一擊蓄勢。
E冷冷看著一切,照他設想的那樣發展。牢籠內的空氣變得紊亂,肉眼可見的波紋蕩漾,在波紋中心,一道透明的影子浮現,是一只拳頭的形狀,像氣泡一樣,卻仿佛蘊含了可怕的力量。
一切都發生得毫無征兆,拳頭以同樣的姿態沖向玻璃,然而這道堅固的屏障再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拳頭像穿過空氣般穿過它,沒留下一點痕跡,直接砸在了E的身上。
E的喉嚨里里閃過一道悶哼,拳頭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炸開,與此同時,鋼化玻璃“砰”地暴成了漫天碎屑。
“愚蠢?!”嚴冬怒吼一聲,似辱罵又似反問,陡然躍起,野獸般朝E沖來,臉上帶著歇斯底里地狂態。E剛欲出手,身旁突然竄出一道人影,與嚴冬狠狠撞在了一起。伴隨著沉重鈍響,人影被掀飛出去,而嚴冬的腳步也滯了一滯,E揚手,一道屏障將其封鎖,這不如玻璃堅硬,卻有無法突破的韌性,嚴冬的拳頭再猛烈,也只能砸出道道波紋。
葉嵐蜷縮在墻角被自己撞出的洞里,感覺骨頭都要斷了,這或許就是S與Z的差距,他抹去嘴邊的血,掙扎著站起來。
E在看他。
葉嵐很想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些,但只是徒勞,他勉強笑道:“我想,總該做點什么……”
“是嗎?”E不置可否。
“這就是Z的實力嗎?”葉嵐看向嚴冬。
“不止,”E搖搖頭,“或許兩倍。”
“為什么?”葉嵐驚道,“難道是因為……”
E再次搖搖頭,看不出是不想回答,還是不清楚。
葉嵐不再問,嚴冬站在屏障后盯著他,猶如看著待殺的獵物。葉嵐不恐懼他的眼神,心里涌動的諸多感覺,他也分辨不出是什么。
“E,”他說,“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這樣,你也會毫不留情吧?”
“是。”
回答,干脆利落,這本來就不是個問題,葉嵐自己也沒有把它當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