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期把書和玉笛放回屋里,剛走出來就遇到了阿亮?!熬椭滥氵@個懶鬼會在屋里!”阿亮朝她做了個鬼臉:“李爺爺來了,給大家帶了甜酒曲,郭爺爺叮囑我叫上你一起,快走吧!”
“好呀,好呀,我最愛吃甜酒曲了,”思期笑嘻嘻道,想著景宸也在,正好叫上他一起,便轉身朝銀杏樹下一看,那里空空如也,已經什么人都沒有。
思期詫異的皺著眉頭:“奇怪,怎么走這么快?”
她指著銀杏樹問道:“你剛剛來的時候有看到什么人嗎?”
“沒有呀,”阿亮拉著思期催促著:“走吧,我可饞死了!”
李老爺子和李改給工人們每人都發了一份,叮囑大家修繕的時候多多用心,單獨給思期留了一份大的。思期嘗了一下,口味香甜醇美,酒味恰到好處,忍不住贊嘆道:“真是太好吃了!”
“那可不是嘛!”李改昂著頭驕傲道:“我們家的手藝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擱以前那可是皇上都贊不絕口的!”
思期吃的不亦樂乎,一邊吃一邊夸道:“李改,我以前吧老覺得你說話不著調,不過這一次說的我信!”
李改一聽在夸他,更加興奮了:“那必須的!”樂呵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思期話里的藏著的意思:“哎,等會,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說話不著調?!”
思期哈哈大笑,端著碗從他身邊跑開,轉了一圈都沒有見到閔叔,便問阿亮他去哪了,阿亮反問道:“閔叔剛剛去后院找你了呀?你沒看見他嗎?”
“沒有呀,我沒看到他呀!”
阿亮歪頭回想道:“他說去后院喊你,結果等了半天也沒見你們過來,我才去找你的,我好像也沒看見他呢!”
“興許是突然有什么事了吧,”思期拿出一碗酒曲放在旁邊:“這碗就留給閔叔,你不許偷吃了呀!”
李老爺子發完了酒曲,杵著個拐棍慢慢悠悠的走到他們面前:“味道怎么樣?”
思期連忙豎起大拇指:“味道太太太棒了,這是刻在骨子里的味道呀!”
李老爺子滿意的笑了笑,喊了李改一聲準備回去,李改手里拿著一本書跑了過來:“爺爺,這是您上次從郭老這里拿的書,你還沒有還呢!”
“你看我這個記性,”李老爺子敲了敲拐棍:“那我現在給他送過去吧!”
思期盯著那本書,靈光一閃,李老爺子的這本書上肯定有她想看的關于軒轅的歷史。她一口咽下嘴巴里的酒曲,伸手從李三手里拿過書,咧嘴笑道:“我一會正好要去找郭老,要不我給您送過去吧,正好也謝謝您請我們吃這么好吃的甜酒曲!”
李老爺子瞟了眼思期,像是就等著她說這話一樣:“那好吧,你送過去吧,李改,我們走吧?!?
思期把李老爺子的書和自己從書房偷拿來的書調換了一下,一路小跑著到書房,郭老正坐在里面擦著他的花鏟。思期咽咽口水,深呼吸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要緊張,敲了敲門:“郭老,我來幫李爺爺還書。”
郭老頭也沒抬的嗯了一聲,思期擔心他會發現有什么不一樣,便快步走到書架前把書塞了進去,這才舒了口氣。她看著郭老仔仔細細的清理著那個花鏟,連縫隙都擦得一層不染,忍不住道:“你現在擦得這么好,一會還是會臟的,何必呢?”
郭老把花鏟舉起,觀察還有沒有沒弄干凈的地方,“故主的東西,也算是個念想,”他放下鏟子看著思期:“李老的酒曲喜歡嗎?”
“嗯,特別喜歡,我聽說是您讓李爺爺送來的,謝謝啦!”
郭老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喜歡就好,以后他會經常送過來的?!?
夜已經深了,寺里的人也都已經休息。思期打開那本書,書上記錄的果然是軒轅的年例,她興奮不已,一邊查閱古文一邊仔細看了起來。
軒轅兩百四十四年,軒轅宸聽取鐘銘計策,故意攻涼失利,求助軒轅,得機會入帝都請罪。秦枉身為國相不好親自出言彈劾,便安排心腹太常寺卿姬無冉和長史魏影帶領朝臣上書,要求武帝重懲軒轅宸。
軒武殿上鼎沸之聲不絕,大臣們一個接一個的站出來附和,全都是言辭激烈痛斥此次攻涼兵敗,請求嚴懲軒轅宸的言論,只是礙于他畢竟是皇子的身份,不能施以極刑,所以魏影干脆提出來要廢去他的皇籍,貶為平民終身監禁。
武帝微微蹙眉,手指輕輕的敲打著龍椅,眼神在朝臣中來回掃蕩,最終落到了軒轅宸的身上,他正直著腰板,漠然地跪在地上,神色平靜,好似周圍人所述之事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武帝挑了下眉頭:“宸兒,你可知罪?”
軒轅宸聽到武帝喚他,神色這才微動,俯身恭敬地叩了個頭,聲音低沉卻不失剛勁:“兒臣自知罪無可恕,讓父皇憂心,不管父皇有任何懲處,兒臣都甘愿受罰?!?
本來姬太常和眾人見他跪了半響沒有出聲,還以為他會為自己狡辯幾句,所以他越是沉默他們攻擊的就越是瘋狂,沒想到他卻表現的逆來順受,還主動要求嚴懲,如果他們還繼續彈劾的話,倒顯得是不依不饒故意為之,于是一時也就沒有繼續。
“即使是廢去皇籍也甘愿嗎?”武帝抬高聲音繼續問道。
軒轅宸眼中閃過一絲凜冽,但是很快就恢復了謙恭的樣子:“只要是父皇的旨意,兒臣都絕無異議?!?
武帝定定的看了他半響,又轉過頭看向一直站著未說話的御史大夫鐘銘:“鐘愛卿,你說說看,按照律例應當如何處罰?”
鐘銘是選士出身,從一個未入流的督察院末史,一點一點靠著自己的真才實干成為了如今從二品的御史令,掌管法律政令,對武帝一直都忠心耿耿,再加上性格孤傲,從不拉幫結派趨炎附勢,私下相助軒轅宸的事情在炎恒的指導下做得非常隱秘,連秦枉都未曾察覺,武帝自然也不知道,所以對他還是相當的信任。
鐘銘拱手對武帝行了個禮:“若是按照律例而言,宸殿下現在還是皇子之身,未免損傷皇家顏面,確實有很多懲處都不適用,不過若是按照魏大人所言,只要廢除了皇籍,那么便可隨意懲處。”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容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在為武帝分析律法,從頭至尾也都沒有看過軒轅宸一眼,就像從來都不認識,沒有接觸過一樣。
“這么說,你也贊同朕廢去他的皇籍了?”
鐘銘握緊的雙手因為焦慮滲出細密的汗水,但是想到了炎恒在他進宮前反復叮囑他絕對不要對軒轅宸有任何的維護辯解,還是把這份焦慮強壓了下來,炎恒還曾囑咐他,不管秦枉的人說什么都一定要附和,雖然還是憂心,但是他相信炎恒的判斷力,于是緩了緩回答道:“雖然依照律例懲處的方法有很多,但是魏大人身為長史,一向對國事頗有見解,也都能為圣上分憂,所以微臣以為他的建議可以采納,”末了似乎是想起來什么,又故意小聲加了一句:“不過最終如何處置自是圣上定奪,微臣不敢妄言?!?
魏影本就沒有秦枉那般老奸巨猾,也沒有姬無冉的機警,見到連平時一向性子孤傲的鐘銘都附和自己,不由有些得意,喜悅的神色溢于言表。一旁的秦枉和姬太常卻都同時一怔,本來以為以鐘銘的性格,就算不會反對他們的建議,也肯定不會贊同,當下突然如此順從實在讓人有些意外。
秦枉眉頭微蹙看著鐘銘,還在凝神思索之際,鐘銘突然側身對他笑著微微點頭示意,那樣子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事情在向他交差一樣,雖然很快他便重新收斂神色面向武帝,但是這中間停頓的時間,足以讓旁人清楚捕捉到他臉上恭敬討好的神色了。
武帝自然也看得清楚,他的目光瞬間變得陰寒,像一把利劍一般,逐個刺向在場的大臣,怒氣上揚:“不敢妄言?”
秦枉看著武帝陰沉的臉,心中頓感不妙,現在朝臣一邊倒的趨勢,說好聽了是諫言,說的不好聽,在他們這位多疑的圣上眼里,那就是脅迫!秦枉的思路瞬間清晰,這個鐘銘哪里是在幫他們,他這么做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武帝,讓他疑心朝臣們都已經私下勾結在了一起,試圖左右他的行為,會對他的皇權造成威脅。
果然,武帝臉上青筋凸起,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大聲呵斥道:“你們這千篇一律之詞,還真是默契十足!”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話,武帝并未直接挑明自己的想法,但是對于一些心思縝密的大臣們來說,這一句話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連忙惶恐下跪請求圣上息怒,剩下一些摸不著頭腦的人,雖然還反應不過來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跟著下跪也總是沒錯的,于是很快軒武殿上便跪倒了一大片,只有幾個一直未曾說話,品級貴重的大臣還躬身站著。
軒轅宸依舊腰身挺直,面無表情,只是眸色深沉,嘴邊一抹似有似無的冷笑。秦枉的眼神在他和鐘銘之間瞟了幾個來回,心中已經有所察覺,不由暗暗握緊雙手,指節微微響動,從今天的這個情形分析看來,這個素日里公正冷傲的鐘銘八成已經是軒轅宸的人了,他不為軒轅宸辯解,明知道魏影是他的屬下,卻還依舊支持,雖然表現的并不明顯,但是偏偏越是像故意掩蓋,武帝就越是會疑心他們已經私相授受,暗地里圖謀不軌,如今滿朝官員皆統一言辭,支持自己這邊的人,就如同當年支持麟氏一樣,這樣的場景,是武帝絕對不能容忍的。
鐘銘的做法是用自己二十年來辛苦在武帝心中建立起來的信任做賭注,冒著所有努力功虧一簣的危險也要護住軒轅宸,只怪自己沒有預先覺察到他們的關系,才在今天吃了這么大一個暗虧。
這些年秦枉表面上云淡風輕,營造出一個淡泊功利的形象,只是暗地安排心腹掌控朝局,自己在背后操縱,不知道的人都以為他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國相大人。
但是秦枉心里清楚,武帝是何等精明,若是說他心中完全不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只是礙于秦家根基深厚,又素來并無證據直接指向他,故而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今日的失誤,正中武帝最忌諱的地方,若是他借此機會徹查,必然會牽扯到自己,如今之計,只能先主動退讓,方可全身而退。
秦枉嘴角扯出一絲微笑,上前對著武帝彎腰鞠了一躬:“圣上莫怒,氣大傷身,什么事都不及您的龍體重要!”
武帝收回手,胳膊肘半倚著桌面:“秦國相似乎到現在還沒說話呢,正好,你來給朕指點指點,你以為該如何處置?”
他的語氣雖然平緩了一些,但是這話里的“指點”二字分明暗藏著滿腔怒火,秦枉連連搖頭,訕笑道:“圣上真是折煞老臣了,世間萬事皆由圣上做主,老臣身為臣子,何來指點二字?”
武帝輕輕哼了一聲,秦枉轉過身看著跪在地上的軒轅宸,面色溫和道:“此次雖然宸殿下有些失誤,但是畢竟是年輕缺乏歷練,以后多多學習必定會有所進步?!?
“那你覺得魏長史所言如何呀?”
魏影聽到武帝點到他的名字,身體緊張的有些發顫,不由把目光投向了秦枉似要求救。秦枉卻只當沒有看見,只是淡淡笑著:“魏大人所言想來也有他的思量,老臣一向愛好清閑,對律法也沒什么研究,”說著眼尾掃了一眼武帝,見他還是眉頭緊鎖,便繼續道:“不過,宸殿下畢竟是皇家血脈,豈是說廢除就能廢除的,此法還是有些不妥。”
魏影聽到他如此說,連忙叩頭道:“是下官考慮不周,秦國相所言···”
所言甚是幾個字還沒有說完,跪在前方的姬太常提聲清了清嗓子蓋住他的聲音,手偷偷放在身后輕輕搖了搖,魏影被這么一提醒,也反應過來大半,看著武帝深沉的臉色,額邊滲出細密的汗水,結巴道:“所言,所言,雖然與下官想法不同,但是最終如何還是由圣上定奪?!?
秦枉暗松一口氣,還好他止住的及時,不然即使自己可以裝作完全不知,他的所做所為與自己毫無干系,但是如果他表現的太過聽話,還是肯定會讓自己受到牽連。
武帝的面色微微緩和,但是目光依舊冷咧無比,擰眉思考了一會,方才緩緩道:“既然眾位愛卿謙卑,都沒個具體的主意,那就由朕來定奪,”他望著軒轅宸冷冷道:“皇子軒轅宸指揮有誤,導致攻涼失利,不過幸而及時收兵未諒大禍,且主動請罪,故而施以寬恕,重打二十軍棍,罰俸半年,下放至帝都軍營習練,未召不得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