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困惑
- 斜陽劍
- 折云
- 3069字
- 2020-10-29 18:29:52
熊清很久沒有過過這樣平靜的日子了。
前些時候大雪封山,他練完劍便早早回到木屋,和逍遙子一起烤火喝酒嗑瓜子。
冬夜漫長,逍遙子喝酒喝高興了,會給熊清講許多江湖上的陳年往事,但他自己的事卻只字不提。
他越不提,熊清就越發好奇。
逍遙子到底做了什么,讓暗河老大周天海窮追不舍?
當年武當山上發生了什么?
逍遙子怎么跑進九道山莊的洞里藏起來的?
逍遙子一個問題都不會回答,于是熊清只好不停喝酒。他的酒量越來越好,到后來竟可和逍遙子一較高下。逍遙子不得不把酒藏起來,因為下雪天兩個人都不愿意下山,而他們的酒已經快喝光了。
熊清有一次喝的醉醺醺,問:“師父,你是怎么成了暗河的殺手?”
那個時候逍遙子又穿上了那身雪白的狐裘,斜靠在窗前像個沒落的貴公子。窗外雪花飄進來,落在他的酒盞中,漸漸融化。逍遙子搖晃酒杯,慢悠悠道:“讓我想想,想好了再告訴你?!?
他這一想便一直想到開春。
熊清早都忘了,反正逍遙子渾身上下都是謎,大概一輩子都理不清。
現在熊清正為另一件事困擾。
他已按照逍遙子的吩咐,將刺向太陽的動作練滿了二十萬次。他尤其覺得自己的斜陽一劍,似乎已和逍遙子差不多快。但當他興高采烈地告訴逍遙子時,逍遙子只不過淡淡道:“繼續。”
熊清提著劍站在山頂,環顧群山。此時初春,萬物復蘇,漫山遍野草長鶯飛,連太陽都明媚許多。
他向著初升的太陽刺出第二十萬零一劍,發覺這一劍和之前許多劍并沒有什么不同。
熊清漸漸滿心困惑。逍遙子只告訴他“繼續”。他每一天都在重復昨天的生活,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盡頭。
熊清已有些厭倦。
一天傍晚,兩人吃完飯,逍遙子坐在門前樹下擦拭他那把劍,熊清猶豫半天,慢慢蹭過去。
逍遙子頭也不抬:“有話就說?!?
熊清站在他面前,糾結萬分,終究還是說出口:“師父,我覺得練劍和當奴隸好像沒什么區別?!?
說完他就后悔了,因為逍遙子抬起頭,很有興趣地打量他。
讓逍遙子感興趣的通常不會是什么好事。
逍遙子放下劍,目光炯炯地招手:“來,坐下,繼續說?!?
熊清不敢坐,如果逍遙子聽完要打他,他站著可以跑快些。
“師父,我當奴隸的時候每天都在勞作,干一模一樣的事。我練劍的時候每天不是也在重復一樣的事?也一樣累。那又有什么區別?”熊清一口氣說完,已準備落荒而逃。
可逍遙子只不過笑了一聲:“你好了傷疤忘了疼?我可記得你當初死活要跟我走?!?
熊清心里一震。過了這么久,他確實淡忘了當奴隸的滋味。沒有名字,只有編號,像狗一樣唯主人之命是從。他又記起當時看見逍遙子拔劍時的震撼,想要變強的渴望那么強烈。
一把長劍,快意恩仇,所向無敵。
逍遙子忽又問他:“你為什么學劍?”
熊清怔怔道:“想變成高手?!边@就是他最初的回答。
逍遙子嘆氣:“變成高手之后呢?高手也得吃飯,要吃飯就得賺錢?!?
熊清明白他的意思,但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我想像你一樣,當個殺手?!?
逍遙子沉吟片刻,仿佛下了一個決心:“明天跟我下山走走?!?
熊清一顆心嘩啦一下飛起來。逍遙子這是要帶他見識見識怎么當個殺手了。
熊清假心假意道:“可是師娘不讓你隨便下山。”
逍遙子白他一眼:“滾?!?
熊清心潮澎拜地滾走了。那晚上他抱著劍躺在床上,興奮地輾轉難眠。他開始幻想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殺手榜上,被眾人交口相傳,威震江湖,甚至也想到自己如何手提長劍,揚鞭策馬,于鬧市中取人性命,威風凜凜。
天光漸亮,他才朦朧睡去。剛睡著就被逍遙子敲門驚醒。
熊清趕緊跳下床開門,看見一個麻子臉直直盯著自己。
熊清被他丑得一驚。那麻子臉開口道:“紅鸞留下的面具,如何?”
熊清緩緩道:“還行?!?
逍遙子點頭:“走吧。你不用戴了。”
熊清跟著他踏上下山的路,不時回頭瞥他一眼。逍遙子渾不自知一樣,悠然自得。走到小鎮,兩人去買干糧。沒人拿正眼瞧他們,尤其是年輕姑娘們。熊清越發覺得師娘留下這張面具別有深意。
走過鳳來客棧,逍遙子讓熊清等在路邊,他進去和客棧老板說了幾句,老板立刻誠惶誠恐地命人牽出一匹馬來。
熊清看得發笑,不知師娘當日做了什么將這老板嚇破了膽。
逍遙子悠然跨上馬,又將熊清拉上來。熊清尚未坐穩,逍遙子已策馬沖了出去。
長長的驚叫從街頭一直飄到街尾,消失在小鎮外。
熊清在馬上足足顛簸了兩天,直顛得渾身骨架快要散開,逍遙子才停下來。他牽著馬往前走,熊清趴在馬背上氣若游絲。
逍遙子回頭嘲笑他:“還要當殺手?!?
熊清搖搖頭,痛苦道:“沒騎過馬……”
他一直趴在馬上,直到進了城找了間客棧,逍遙子把他趕下來。熊清躺在客棧屋里睡了大半天方才緩過神,逍遙子一直坐在一邊瞧著他,滿臉憐憫。
熊清爬下床,覺得十分丟臉,強作正經:“我們現在干什么?”
逍遙子手指輪番輕敲桌面,溫和道:“要不要再睡會兒?”
熊清趕緊搖頭。
逍遙子站起身:“帶你去個地方。你記住,以后真當了殺手,沒飯吃就去那里?!?
熊清驚異道:“這么凄慘?!”
逍遙子仿佛心有戚戚,一言不發。
兩人出了客棧走上街,天色已暗,喧鬧的街上人來人往。逍遙子七拐八彎繞過許多路口,拐進一條十分偏僻的巷子。熊清一進巷口就感覺不對。這條巷子只在盡頭透出點燈光,巷里污水橫流,臭氣熏天,卻偏偏有十來個人似乎嗅不到一樣,或蹲或站靠在墻邊。
這些人有的已老態龍鐘,有的還年輕得好像只有十歲。他們無一例外瘦骨嶙峋,衣衫襤褸,看見逍遙子和熊清走進來,蹲著的人站起身,靠墻的人站直了,全都陰沉沉地盯過來。
逍遙子從容不迫地往前走,熊清已握緊劍柄。這些人似乎下一個瞬間就會撲上來,把他們當獵物一樣撕碎。
兩人一直朝前走,走到小巷盡頭。熊清看見一家破破爛爛的酒館,門邊掛著一盞發黃的燈籠,照亮門上四個大字:秋楓酒家。
這么一家快要垮掉的酒館,居然還叫秋楓。
熊清跟著逍遙子在門口支起的一張桌子前坐下,逍遙子輕輕敲了敲桌子。漆黑的屋里走出來一個面若冰霜的婦人,抱著手臂冷冷道:“客官吃面還是喝酒?”
逍遙子從容道:“喝酒。”
婦人道:“喝什么?”
逍遙子道:“最便宜的那一種。”
婦人冷冰冰地看他一眼,面無表情:“最便宜的五十兩。”
逍遙子立刻道:“好,來一斤?!毙芮迓牭妙拷Y舌。難道逍遙子帶他來這里只不過為了喝天價的酒?
那婦人走到墻邊,提起一個酒壇,突然回身朝他們擲來!
酒壇來勢之猛,熊清嚇了一跳,正要伸手去接,忽見眼前劍光閃動!
幾聲脆響,劍光消失。逍遙子右手將劍送回劍鞘,左手托著酒壇。片刻之后,酒壇在他手中緩緩裂成整齊的四瓣,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熊清震住。
巷子那頭那群人中響起口哨聲,那婦人看了看酒壇,又看了他們兩眼,轉身朝屋里走:“進來吧?!?
逍遙子拉著呆愣的熊清跟進去。屋里沒有點燈,一片漆黑,只有婦人的腳步在前面響起。逍遙子沉默地跟著她,熊清走在逍遙子身邊,既緊張又好奇,一直牢牢攥著劍。
黑暗里忽然吱嘎一聲,一扇門打開,婦人走進去。原來這房子后面還有一條更狹窄的小巷。走到盡頭,婦人再推開一扇門,三人走進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子。
屋子里已站了好幾個人,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把劍,每個人都傲慢地打量其他人。婦人將逍遙子和熊清領進來后,說了一句“等著”,轉身關門出去。
逍遙子拖著熊清走到屋角站定。屋子里的人迅速盯上他們,漸漸圍攏。熊清拿著劍緊張四顧,不知這些人要干什么。
為頭的那個趾高氣揚地問他們:“多少銀子?”
熊清莫名其妙,逍遙子低聲道:“五十兩?!毙芮甯涿?,逍遙子這低啞怯懦的聲音,莫非他還害怕這些人?
圍著他們的人聽了,不屑地冷笑幾聲,齊齊散開。熊清完全摸不著頭腦,轉頭去看逍遙子。奈何逍遙子那張麻子臉著實看不出表情。
又等了半個時辰,屋邊另一扇門打開,走進來一個白衣女子。
這女子竟似比剛剛那婦人還要冷淡,一張蒼白的臉仿佛結了冰霜。
屋里這幾人一見她,忽然收斂傲氣,恭敬地俯首彎腰。有人諂媚地笑道:“見過秋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