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拿下耳機,翻了個白眼,嘴里嘟嘟囔囔:“這一堆什么股東經(jīng)理的,竟然沒一個能打的,被莫春山摁在地板上摩擦,太丟人了。”
何莞爾揉了揉耳廓,頗有幾分感嘆:“莫春山還真挺厲害,不言不語的,結(jié)果什么都知道。”
陳清卻是呆呆坐著,好一陣的怔忪。
好幾分鐘過去,她摘下耳機,眉眼低垂:“人命在他們嘴里也能成討價還價的籌碼,人心真可以狠到這個程度嗎?”
林楓愣了愣,剛才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嚴(yán)肅了很多:“等此間事了,剛才音頻里的違法施工線索,會移交給相關(guān)部門處理。”
說著,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陳清“嗯”了一聲,聲音里已經(jīng)帶著鼻音,接著起身出門,走廊里回蕩著她急促的腳步聲。
“她爸在她中學(xué)時候工傷死亡,包工頭跑了,施工單位耍賴,開發(fā)商也不管。要不是有個有良心的律師幫著追討了三年,討到了二十多萬,一家人生計都成問題。”
林楓放低聲音,和何莞爾解釋著陳清的異樣。
何莞爾沒有答話,想起燈光下陳清清秀的側(cè)臉,心生感慨。
每個人都有看不見的傷痛,也許被時光掩埋,也許被眼淚消弭,但傷疤就算好了,痛也刻骨銘心,一旦被觸到就會猝不及防地爆發(fā)。
感嘆完陳清的事,何莞爾咬了咬嘴唇,抬眼看著林楓:“你覺得剛才這一堆人里有沒有舉報人?”
林楓一愣:“這我還沒認(rèn)真想過。”
“如果說舉報人就在里面,你覺得誰的可能性最大?”
“難道是那個什么許總?”林楓試探著回答,下一秒又反悔,“不對,他這次扛著大旗反對莫春山,顯然是個容易被人說動的人,只怕不是他。”
夜風(fēng)乍起,風(fēng)掠過窗外一排梧桐樹,掌狀的葉子搖晃翻飛,在白墻上投下一片張牙舞爪的陰影。
何莞爾心里的疑慮也似夜色一樣濃重。
她其實也覺得許毅最可疑,然而偏又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
她總覺得漏掉了什么訊息,以至于將匿名信的事立在許毅頭上,會有說不出的違和感。
何莞爾不確定地?fù)u了搖頭:“暫時沒有頭緒,我可以再聽一遍錄音嗎?”
林楓回答:“當(dāng)然可以,我陪你一起聽。”
深夜十二點,林楓站在院子里的樹蔭下,一手拎著個食品袋,一手拿著電話,正在輕言細(xì)語。
“寶寶今晚乖嗎?幾點睡的?……好,小聲點,不要吵到他……你也早點睡,休產(chǎn)假是給你恢復(fù)身體用的,不是讓你通宵看美劇的……嗯,我知道,沒有出外勤,就在單位里,很安全……”
電話那頭的女人打著哈欠,有一搭沒有搭地和他聊著,眼看就要睡著。
“好了好了,不說了,你好啰嗦。”
林楓無奈,只好道了再見:“那我上樓了,再不吃粥也涼了。”
女人的聲音瞬間清醒了點:“等一下,你還買了粥?”
“是啊,”林楓隨口答道,“就隔壁街那家潮汕粥店。”
女人若有所思的聲音:“你自己跑腿買宵夜?所以和你一起加班的是女同事,你不好意思支使小姑娘跑腿。”
說道這里,她聲音微凜:“是誰?”
林楓愣了愣,回答:“還能有誰?不是就是小陳。”
電話那頭的聲音揚高了幾分,帶著幾分得意:“一般來說你用反問句來回答我的問題的時候,就是有事瞞我了,老林,我勸你老實點,趁早交代。”
林楓額頭上涔涔冒著冷汗。
話說有個搞刑偵的老婆,真是一點隱私都沒有,再加上兩人從大學(xué)開始就認(rèn)識,彼此之間就如同左手對右手的熟悉。
他無奈地投降:“好吧,是何莞爾。”
電話那頭的聲音顯然很激動:“什么!何莞爾?怎么會是她?她還能當(dāng)警察?”
“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林楓解釋加表忠心,“她是以特別調(diào)查記者的身份參與案件,不過我真的跟她沒什么。”
對面響起譏諷的聲音:“美得你,就你那樣的,還想跟人家有什么?拉倒吧老林,也就是我肯將就,咱們燒糊了的一對卷子,湊合著過吧。”
尊嚴(yán)被親老婆毫不留情地踐踏了一番,林楓哭笑不得剛想辯白幾句,就聽到電話里的一聲嘆息:“何莞爾當(dāng)年,還真是可惜了。”
掛了電話,林楓回身看了眼樓上還亮著燈的幾扇窗戶,嘆了口氣。
一個多小時前,何莞爾開始第二次聽錄音,這一次她更加投入,時不時地快進、暫停、后退,凡是涉及內(nèi)環(huán)改造的內(nèi)容,她都會反復(fù)地聽。
一開始林楓也和她一起研究錄音,不過因為錄音里輕微但讓人不悅的噪音,他只堅持了半個小時就敗下陣來。
另外一個妹子陳清,因為那段討價還價的錄音觸景傷情,一直不在狀態(tài),林楓干脆讓她先回去。
他本來想讓何莞爾也回去休息了,然而看了眼她認(rèn)真專注的表情,又不忍心打斷她,于是先送了陳清下樓打車,又去買了宵夜。
林楓上樓推開門,果然如他所料,何莞爾還坐在原位一動不動,姿勢和他出門前幾乎沒有動過,全神貫注地和錄音較著勁,還拿著筆在紙上不住地寫寫畫畫。
他輕輕地把她那份粥放在她手邊,害怕打擾到她工作,干脆端著食盒去了隔壁辦公室吃。吃完后無事可做,又干脆打開警務(wù)系統(tǒng),按照目前能掌握到的線索,收集了一些跟案子有關(guān)的資料。
凌晨兩點,林楓已經(jīng)睡了一覺起來,看到何莞爾坐在椅子上沉思,打了個哈欠,聲音迷迷糊糊:“小何,難怪你當(dāng)了記者也能這樣拼命,市局當(dāng)時沒讓你入職,真的是損失。”
他睡得懵里懵懂,嘴巴管不住,一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幾秒后差點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好在何莞爾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如果以往,何莞爾就算臉上不顯,心里面也會有些在意。然而她這時候腦子里全是關(guān)于安若愚的信息,已經(jīng)顧不得失落。
林楓尷尬地想找話題把這事混過去,忽然看到她手邊的食盒:“你還沒吃?都涼了。”
林楓不介意,拿起早就涼掉的粥找到微波爐熱了,拎回來擺在何莞爾面前:“一邊吃一邊說吧,不能胃里空空地熬夜,任務(wù)還重著呢。”
何莞爾點了點頭,心不在焉地舀了勺熱粥放進嘴里,忽然察覺味道不對。
她看了眼手里的調(diào)羹,面色微變:“這是什么?”
“豬肝粥啊,隔壁街茶餐廳出品,很有名的。”林楓回答,“是不是放久了味道不太好?”
他還沒說完,便看到何莞爾捂著嘴沖出門。
幾分鐘后,何莞爾回來,面色蒼白頭發(fā)上也沾了水漬。
“你沒事吧?”林楓有些擔(dān)心,又有些自責(zé),“是不是因為豬肝太腥了?要不我給你買新鮮的去?”
何莞爾搖了搖頭,勉強一笑:“不是,是我胃不太舒服。”
林楓忽然拍起來腦袋:“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了你不吃豬肉這件事了。唉!當(dāng)年老秦說過好多次的,我怎么就給忘記了呢!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他一個勁地道歉,忽然看到何莞爾慘白的臉上木木的表情,驚覺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場面一時尷尬無比,林楓干脆端著豬肝粥說要去衛(wèi)生間倒掉,等回來的時候,看到何莞爾站在辦公室門口,已經(jīng)收拾好了隨身的包。
“走了啊?”他借機打了個哈欠,想顯得自己自在一點,“也好,女孩子老熬夜對皮膚不好。”
何莞爾微微頷首,看著走廊墻上的鐘:“我熬夜倒沒啥,也不能讓師兄您有家回不得啊。不過師兄,有一件事我還還想拜托您。”
支隊大門口,林楓送了何莞爾上出租,看著漸漸遠(yuǎn)去的車,默默記下了車牌號碼,很有些唏噓。
何莞爾投入工作查案的勁頭,比他這個正兒八經(jīng)的警察,還要用心得多。熬到這么晚不算,臨走前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請他盡量收集今天聽到的桐城路橋內(nèi)部會議里,所有參會人員的詳細(xì)資料。
林楓知道她一時抓不住線索只好廣泛撒網(wǎng),只是海量的資料堆在面前,大海撈針必然是極度耗費時間和精力,還不一定有結(jié)果。
換做是他,可能就打退堂鼓了,本來就是虛無縹緲的匿名舉報而已。但何莞爾卻是一副死磕的樣子,連他都有些動容。
其實早在大學(xué)時候他就知道,這妹子又認(rèn)真又拼,當(dāng)年公大在慶州全市只招三個女生,她上了,還讀了王牌專業(yè)偵查學(xué);入學(xué)后專業(yè)年年第一不說,格斗課這個女生傳統(tǒng)弱勢項目也絲毫不放松。
一開始他對何莞爾明明可以靠顏值就過得輕松、卻偏偏走一條外人看來格外艱辛的舉動不那么理解,直到后來回到慶州,漸漸了解到她家里的事,不理解漸漸變?yōu)榱藲J佩。
聽說她本來打算報考首都外國語大學(xué),高考前一個月,她父親因為追捕逃犯殉職,她便義無反顧地將志愿改為了警校,憑著女承父業(yè)的執(zhí)念,成就了美貌智慧武力并重的女神級別人物。
她這一路走來實在不容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