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熱鬧至極的九原城還震驚于聽良閣熊熊燃燒的烈火上時，南門甫翊的馬車已經(jīng)駛出官道，在返回離羅山的路上了。

“亥時已過，都已經(jīng)處理好了吧？”南門甫翊斜靠著馬車廂壁，雙眼閉合，仰頭小憩。“中毒一應(yīng)人等除關(guān)大娘外已全部處決，聽良閣烈火之后該存在的不該存在的一件東西都不會留下，朱裕已派人將仿寫手書快馬送回北齊皇宮，不出意外，大半月后，皇帝陛下就能拿到了。”

南門甫翊沒有說話，依舊閉著眼睛。秦絕躊躇半晌，似有話尚未說完。“想問什么，就問吧。”南門開口，得到首肯后，秦絕直言問道，“公子，這聽良閣背后可是南夏的勢力啊，您就這么一把火燒了……”

“梨瑤花拿到手書這么久，南夏那邊都沒有人來接應(yīng)，想必她早已是顆棄子。你以為九原城中沒有南夏的人嗎？聽良閣的這把火燒亮了九原大半個天空，也沒見個出來救火的人。梨瑤花還妄想一封無關(guān)緊要的機(jī)密就能保命，殊不知梁建云既能給她，就能給別人。南夏　、西境乃至我北齊，手書的內(nèi)容該知道的早就知道，若是連這點(diǎn)機(jī)密能力都沒有，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各國各權(quán)貴的中心之地呢？”

“那公子還特意跑這一趟？”秦絕不解，趁著公子心情不錯，大著膽子繼續(xù)問了下去。

“輕易得到的東西最是引人懷疑，我若是不現(xiàn)身，又怎么能讓那些個野心之人深信不疑呢？又怎么能讓我們的皇帝陛下相信靈安谷的忠心不渝呢？”南門甫輕聲回到，語氣里充滿諷刺不屑。“螻蟻之輩肖想我南門家的機(jī)密，癡人說夢！此番出山，一是想散布偽造手書，讓那各方互相殘殺爭搶去，二來是自父親死后，南門隱居已久，若不殺這么些人，見見血光，江湖上恐會忘了還會有我離羅山靈安谷的存在。當(dāng)然，最重要的還是，帶回來這么個小徒弟。”南門甫翊睜眼，厲光閃現(xiàn)，望著蜷縮在車廂一旁角落的昏迷女童。“你還想裝死到什么時候？！”

話音剛落，景苑睜眼，疾撲過來，手執(zhí)懸影，刺向南門甫翊。秦絕一把奪過劍柄，大手一揮，景苑便跪倒在南門甫翊面前，嘴角血跡溢出。

南門甫翊傾身，勾住景苑下巴。雙瞳牢牢鎖住景苑雙眼，嘴角帶笑，“怎么？剛拜師不久，就想拿著為師贈與你的武器行兇了，不敬師長可是大罪。”

“呸，你算什么師長？！你殺了我娘，你是我仇人，我要?dú)⒘四悖o我娘報仇！”景苑情緒激動，胡亂吼叫道。

南門甫翊冷冷看著面前蓬頭垢面的女孩，手指用勁，景苑下顎一陣劇痛，嘴角的血流得更快了。南門的瞳色變得深暗，眼中閃現(xiàn)轉(zhuǎn)動的漩渦和花紋，“殺了你娘的人是你不是我，劍在你手上，刺進(jìn)去的是你。你想殺她之心已久，只不過苦于沒有機(jī)會罷了，而我不過是給了你機(jī)會和武器的手罷了。你現(xiàn)在嚷嚷的報仇也只是給你虛假的道德情義蓋上一塊遮羞布，何必裝出那么一副委屈愧恨的模樣呢？你要知道，前十二年仆役你的人已死，而我才是你的新主人，是你此生唯一需要效忠和服從的人！”一字一句，命令且誘惑，景苑沉淪于面前瞳孔中旋轉(zhuǎn)著的驚濤駭浪，失去了心智和情感，呆呆跌坐，眼眸閉合，陷入沉睡。

南門甫翊收神，拂袖側(cè)臥。“這姑娘到底有何能耐能得如此垂青，公子在她腕間留下的靈安谷印記可是……，公子用瞳術(shù)控制了她的心神，打斷她的記憶，卻只是一時之法啊，屬下?lián)乃堰^后會對公子不利。”秦絕出聲說道。

“瞳術(shù)只控心志不堅之人，她本就對我無恨無斥，等她心智蘇醒，便徹徹底底是我南門的人了，無需擔(dān)心。”說罷合眸。

秦絕還想爭辯，見南門甫翊明顯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便收聲退出車廂。

再回到蘩陽，已是夏初。蘩陽城雖是北齊領(lǐng)地，但處齊地之北，朝堂勢力滲入甚少，且有靈安谷這么一門大派壓著，與其說是北齊的領(lǐng)土，實(shí)質(zhì)上更像是南門家的封地。至少在江湖人的眼中，蘩陽城便是南門家的地盤。當(dāng)然遠(yuǎn)在北齊皇都兆京的北齊皇親國戚們可就不這么想了。

南門甫翊一行返回蘩陽的途中，九原發(fā)生的事以及南門家呈上的手書和請罪狀也差不多同時傳到了兆京。“南門，南門，南門家到底想做什么？！”金碧輝煌的宮廷大殿里，年輕的帝王一臉惱怒，將九原呈上來的奏折和一堆文書通通推倒，內(nèi)侍太監(jiān)和宮女跪倒一地，遍地狼藉，到處都是摔碎的瓷器和茶具。

總管太監(jiān)劉祿顫顫發(fā)抖，“陛下，切莫動怒，傷了身子啊。”章弘衍雙拳緊握，額間似有青筋凸顯，“靈安谷當(dāng)著天下英雄的面殺我朝廷重臣，縱火毀跡，這分明是沒把皇家放在眼里！好個南門甫翊，他父親南門拓也不敢如此張狂！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南門不能動？！”想到先帝臨終前將皇親重臣詔至榻前，頒布最后的兩道旨意。除第一道新皇冊立旨意外，另一道就是允蘩陽靈安谷南門家據(jù)守蘩陽城，享十年先皇福澤庇護(hù)，不受皇祿，不入朝職。章弘衍不禁怒從中來，一拳砸向案機(jī)。先皇遺詔，不可有違，可當(dāng)著朝臣之面宣告，就相當(dāng)于向天下宣布，靈安谷南門家，他章弘衍這個皇上動不得！沒有哪個皇帝可以忍受君威受到挑戰(zhàn)，章弘衍亦是如此，他以秋獵為由宴請靈安谷老谷主南門拓一敘，本想試出南門深淺，勸釋南門家就此隱匿，靈安谷就此遠(yuǎn)離朝局。沒想到，那老頑固竟一心求死，以死相逼，給自己落個先皇薨逝不滿一年，便違抗遺命，殺害老功臣的罪名，受盡天下人指責(zé)議論，自己雖貴為一國之主，卻對這看似幽閉山間的一大勢力竟毫無辦法。

“陛下……”內(nèi)侍總管劉祿哆哆嗦嗦伏地不敢起身，“滾！”一群宮女太監(jiān)小心翼翼爬出大殿，心中卻如釋重負(fù)。

這邊，雖說南門甫翊一行已經(jīng)進(jìn)了蘩陽城，但離離羅山還是有一程路的。便先找了客棧休息一晚。

皓月當(dāng)空，穿黑衣的暗影消無聲息間隱入客棧的一間客房。如豆?fàn)T光，素衣少年，長身而立。

黑衣暗衛(wèi)跪地,“見過公子。”呈上信件，“北齊皇宮傳來的消息”修長手指結(jié)過信件，看完后在燭光上空揮手化為灰燼，“章弘衍倒是老實(shí)了。西境那邊可有眉目了？”南門甫翊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回公子，西境一向由祭司掌權(quán)，我們的勢力尚不能完全牢固，景苑姑娘的身份核實(shí)怕是還需要段時日。”黑衣男子答道。

“不急，你且先下去吧。”南門甫翊揮手。暗衛(wèi)行禮后又悄然離去，隱入無邊夜色。

第二日，天未完全亮。景苑尚在熟睡中便被秦絕大手提上了馬車，南門甫翊已在車中，見她灰乎乎的一團(tuán)，雙眼迷蒙尚未清醒，不覺揚(yáng)了嘴角。“睡懶覺可不是什么好習(xí)慣，等到了離羅山，你可得改過來。”說完有點(diǎn)隨意地摸了摸景苑亂蓬蓬的頭發(fā)。景苑驀地一怔，抬頭看向南門甫翊時，見他早已把頭扭向車窗外，便又暗自低下了頭。對這位南門公子，一路車行這么長時間，景苑早已從最初的恐懼害怕變成現(xiàn)在的好奇。她大多時候見到的南門甫翊很少笑，但偶爾笑起來時就好像只是一個單純無害好看的大哥哥，可是每當(dāng)景苑一有這種錯覺時，南門甫翊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威壓與冰冷氣息又讓她不自覺躲避。她的記憶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如何認(rèn)識，又怎么會在他的馬車上，這些事情也多是模糊不清。只不過南門甫翊給了她一瓶藥，讓她每日一服。說是等她全部用完，便記憶清晰了。

“秦絕，上山前繞路去趟羅鳳商鋪。”郎潤的聲音打斷了景苑的思緒，“是，公子。”馬車外秦絕的聲音傳入。

馬車顛簸，又變得平穩(wěn)，好像又從山路駛回了城里。景苑把馬車的簾布掀起一側(cè)，先是用眼睛瞄了瞄，見南門甫翊沒有阻止，便大著膽子探出了腦袋。馬車行駛在蘩陽城的主干道拱辰街上，雖說這街道大多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但到底剛過卯時，多數(shù)店鋪尚未開門，席地擺攤的小商販也是熙熙囔囔，行人稀疏，又因地處山腳下，清晨時分，霧氣縹緲，顯得異常冷清。

馬車停在一處十字街口的商鋪前，木制牌匾上寫著羅鳳商鋪四個大字。除了比尋常店鋪大上一些，倒看不出什么異常。和大多數(shù)沒開門的店面一樣，羅鳳商鋪也是大門緊閉。秦絕下馬車敲了門，好久都沒有人應(yīng)，又敲了幾次后，終于有尖銳的聲音咋咋呼呼從木門后傳來。“敲什么敲？！敲什么？！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時辰嗎？暫不營業(yè)！”木門打開一條縫，店里的伙計伸出頭嘟囔完就要關(guān)門。卻突見一柄彎刀直直卡住門橇，伙計驚恐抬頭，映入眼簾的正是秦絕那刻著刀疤的可怖的臉。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伙計連身求饒，秦絕一腳踢開大門，大步邁了進(jìn)去。南門甫翊從馬車上躍下，示意景苑跟過來。

除了駕車的馬車夫外，三人都踏進(jìn)了羅鳳商鋪的門，伙計還在一旁顫顫巍巍。景苑卻被商鋪里的貨物吸引了目光，這店從外面看其貌不揚(yáng)。沒想到里面卻別有洞天，店鋪二樓一部分全部打通。擴(kuò)大了店面空間，從屋頂上方垂下來一根根圓木，圓木用細(xì)絲勾住，不認(rèn)真看，哪些圓木就像沒有任何支撐漂浮在空中。各式各樣的綾羅綢緞，布匹衣料都掛在垂下的圓木上，高低不齊卻井然有序。懸在空中的是尚為原品的布匹，豎在地上的就是已經(jīng)織好完工的成衣了。一個個十字形木架從地上豎起，撐起件件成衣。從左至右望去，有男童女童的肚兜馬褂，有未出閣的姑娘家的袖裙，有少年公子的騎裝戎服，也有婦人和各種上了年紀(jì)的達(dá)官貴人所穿的顏色較為暗沉，款式端莊的衣物。種類繁多，顏色齊全比起九原最大的染坊衣閣也不遑多讓。景苑一時迷了眼，傻傻愣住。

南門甫翊用玉扇敲了敲她的頭，“別愣著，北齊雖比不得江南富庶，織物衣料也算不上精細(xì)秀美。但這羅鳳鋪的老板有他自個兒的門道，這里衣料服飾也是一流了，你且看看有什么喜歡的，便換了去。我可不想帶個臟兮兮的小乞丐回到靈安谷。”

這邊三人正在賞看。那邊掌柜子就氣呼呼地從門簾里咋呼著出來了，“來全，讓你關(guān)個門你就不回來了是吧？！我看你是不想在我這鋪里待下去了！”掌柜穿著一身鍺色長袍，體型肥碩，面目油光，一臉怒氣沖到前廳。卻在見到南門甫翊后一驚一愣，繼而滿臉堆笑。“這……這南門公子怎么想起到我這小店來了？”

“怎么，羅掌柜不歡迎？”南門甫翊朗聲道。

“歡迎，歡迎！小店蓬蓽生輝啊。”羅貴成一臉賠笑討好，“我這伙計有眼無珠得罪了公子還望見諒。”說著一臉嫌棄看著躲在一旁的伙計，揮手示意他下去。“公子來這，是想小人做些什么呢？”

“我這剛收了個徒弟，勞煩掌柜給她換上身合適的衣裳，梳洗一下。”南門甫翊嘴角帶笑，心情好似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勞煩說不上，給公子辦事是小人的榮幸。鳳兒，過來。”羅貴成一邊奉承一邊招呼著人。“來了來了”一位約莫四十多歲的大娘扭著身子走了過來，“喲，這不南門公子嗎？小人見過……”

“是了，是了，快帶這位姑娘梳洗換裝。”見南門甫翊臉上似有不耐，羅貴成慌忙打斷自家婆娘招呼了事情。老板娘鳳四行了禮后便領(lǐng)著景苑去了內(nèi)堂，景苑一路低頭，默不作聲，倒是鳳四一路話語不停“你是誰家姑娘啊？你叫什么名啊”見景苑一直低頭不回答，心下想到，不會是個啞巴吧？礙于南門家的面子，也不再追問。

直到領(lǐng)她入了浴房，招呼兩個丫鬟好生為景苑洗漱，便出門選衣裳去了。待景苑洗漱完畢，鳳四娘已守在換衣間了。捧著托盤，盤里是一件青色衣裙。景苑剛剛出浴，臉上頭上的污漬都已除凈，潔白的肌膚微微泛紅，襯得五官精致漂亮，發(fā)絲微濕垂在額間，更添了一縷不屬于她這個年齡段的妖冶。鳳四娘微微有些失神，隨即笑得爽朗，“只當(dāng)是個小叫花，沒想到竟生的這般美貌，也難怪公子看重了。”說笑間，抖開了衣裙。“快，把這衣服穿了，這可是南門公子親自為你挑選的。”

“公子，選的？”景苑愣神，喃喃自語，手指抓緊手中裙紗，柔軟細(xì)膩帶著些許涼意傳入指尖。

鳳四彎腰低頭為景苑整理衣衫，系完腰上湖綠腰帶后，起身給她系上袖口的裝飾絲帶，不經(jīng)意瞧見了景苑腕間火紅綻放的梅花印記。大驚之下擼起景苑的袖子，仔細(xì)辨認(rèn)。又抬頭緊緊看著景苑，景苑吃痛，掙脫著讓鳳四娘放手。鳳四回神，突然放手行禮，“小人魯莽，不知姑娘身份，還望姑娘見諒。”

“你在說什么？”景苑似有不解。

鳳四不再多言，言語間恭敬了許多，“姑娘年紀(jì)尚小，便得公子如此器重，想是能力非凡，日后羅鳳鋪也望南門家關(guān)照一二。”言罷又招呼了丫鬟前來為景苑梳妝。

約莫一個鐘頭后，景苑被領(lǐng)到前廳。領(lǐng)進(jìn)去的是個灰撲撲的女娃，帶出來的卻是個晶瑩漂亮的姑娘，任是掌柜和伙計也不由多看了幾眼。南門甫翊卻只是普通掃上一眼，轉(zhuǎn)身“走吧，時候不早了。”踏門而出，景苑沒由來心里生出一絲小失望，緊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