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半，宣和殿內依舊燈火通明，梁慎帝端坐在龍案上批閱奏章，立在一側的王公公看著鐘漏幾盡，月在中天，估摸著圣上又是忘記了時辰，連忙提醒。

梁慎帝被打斷，眉峰隱隱皺起，看著時辰不早了，也就沒有發作。

“不知圣上今日要幸何處？奴才好讓人盡快去安排。”王公公弓著身提醒圣上，圣上勤政，已經多日不曾臨幸后宮了。

慎帝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不必！朕在宣和宮歇下了。”

王公公立刻知意，躬身退下。

在他退下不久，房梁上躍下一人，那人一身玄色勁裝，衣服上還繡著金色的猛虎圖案，是大梁歷代皇帝的貼身侍衛——金吾衛。

他身材健碩，年紀似乎比皇帝大上幾歲。面容雖有些普通，單膝跪在地上，背脊挺直，通身的氣性倒是讓人不能小看，似乎還帶著幾分馳騁沙場的將軍血性。

“千沉，可有事稟告？”

慎帝有些慵懶的靠在龍椅上，手指輕輕瞧著桌案。

“近日來靖王府十分低調，王家人也頗為安分，其余世家間雖有內斗，都無傷大雅。”千沉呈上一份卷宗，里面是今日來得到的情報。

金吾衛同時也是歷代皇帝的情報中心，朝堂百官敵國情報皆在其掌握之中。

慎帝沒有翻閱卷宗，嗤笑一聲，“靖王府向來固若金湯，這情報里自然是......低調安分。”想來也是那幾個眼熟的字眼，他也懶得翻看了。

不過這靖王府是低調了不少，百里琰近來在朝堂上倒是沒有和他作對，連帶著世子婚事都不顯，百里琰這姿態擺出來了，他也要給他幾分薄面的。

“明面上的人從靖王府撤幾個出來吧。”

“是！”千沉恭敬道，他作勢要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幾日后秋獵，金吾衛人員都已安排妥當。”

秋獵啊。

慎帝的手指敲動桌面的速度慢了下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沒過一會兒，突然嘴角含笑，“幾日后秋獵，朕還未給承安準備逐鹿的彩頭呢？”

這幾年的秋獵，承安總是位列女子騎射之首，這彩頭最后都是承安的囊中之物，原本這彩頭皇帝也不必煩擾，只是既然是給承安郡主準備的自然要多幾分心思在里頭。

千沉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晦澀不明，“下臣幾日前得到一物，想來會得承安郡主歡喜。”

“哦~”聲音低沉尾音上揚，慎帝有幾分興趣，“何物？”

“紫玉龍骨鞭。”

鞭子？

承安騎射功夫頗好，想來是對手腳功夫感興趣的，只是他這位胞姐怕是不會那么容易同意的......

罷了罷了，如承安的意便好了。

皇帝面上雖有幾分疑慮，但仍然頷首同意，似乎對這位金吾衛統領千沉大人十分信任。

千沉統領行禮告退，一個躍身消失在大殿里。

秋獵，依據禮記，是大梁規模大型的狩獵活動，由君主發起，大臣從駕，武士護衛，同時也是利用這種大規模的狩獵活動來訓練軍隊。

幾日來，朝堂上下都在安排秋獵事宜，小到官員女眷隨行，大到護衛軍隊調度，這歷年來的秋獵經辦都是交給隴西皇商木氏，木氏的人負責圍獵時所需物品。

國子監的學生大多都是世家子女，其中家世顯赫的名門子弟自然是要秋獵隨行的，其中需要準備隨行物品，所以國子監這幾日便休沐。

鎮國公主身體抱恙，此番秋獵便不會出席，但是承安早早就得到了秋獵隨行的旨意，她也沒有什么需要準備的，底下的人自然都會給她準備妥當，她想著要多帶幾套舒適的胡服馬靴，秋獵她可是一定會上場的。

秋月來郡主身邊侍候沒多久，不曾準備過秋獵，好在公主身邊的侍月姑姑都認真囑咐過她了，這郡主秋獵的大小事宜都已經掌握清楚，必定是不會出亂子的。

承安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著新搜羅來的話本，除了話本這樣的消遣書還有從國子監藏書閣借來的《三略》等許多謀略兵書，石桌上放著幾碟瓜子花生果脯肉脯，裝著桂花糕的小碟子早已空置了。入秋的石凳涼意頗重，秋月早就鋪好了厚實的軟墊，她坐著的時候，倒是十分舒適。

明月齋的點心精致小巧，芳香味美，在梁京賣的極好，郡主喜歡吃，也不枉她一大早去排隊了，秋月見著郡主抱著兵書看的津津有味，添了一杯香茶，將桌上空置的盤子收了下去。

秋月才走出月拱門，撞見了郡主身邊侍候的另一個大丫鬟秋雨。兩人都是秋字輩，是公主身邊侍月侍雨兩位姑姑調教出來的，專門侍候郡主的。

秋雨看見秋月出來，連忙迎上來喚聲秋月姐姐，她年紀小才到郡主身邊沒幾日，資歷淺，便逢人就喚聲姐姐，這院子里人都與她相處的頗好。秋雨指著懷里的食盒，“秋月姐姐，剛剛明月齋的小廝送來了點心，我這就給咱們郡主送進去。”

秋月眼神看向她懷里的食盒，面色有幾分疑惑，“明月齋的點心？今早我才去買的，郡主已經用過了，這是哪里來的點心？”

秋月打開食盒檢查，她們做為郡主貼身的丫鬟，對來歷不明的東西一定要好好檢查。食盒有兩層，第一層上面有個信封，封頁上寫著承安郡主親啟，往里頭便是好幾碟桂花糖糕，正是郡主往常里吃的那種，秋月想來可能是郡主某位閨閣好友送來的，這主子的信她們是不能逾矩打開的。

秋雨看著秋月的面色，有些惴惴不安，“姐姐，我可是做錯事情了？”秋月搖搖頭，寬慰了兩句，打消了她的不安，便讓她送進去了。

承安右手執三略，左手往石桌上摸去，什么也沒摸到，便發現桌上的桂花糕早就被她用完了，這嘴上還沒過足癮，難免有些失落，正巧這時秋雨捧著明月齋徽記的食盒進來。

“郡主，明月齋差人送來的桂花糕，也不知是何人相贈。”秋雨行了一禮，便將食盒放在石桌上，打開盒蓋，向承安示意。

上面有一封信，這筆字寫得鋒利，頗有氣勢，不知是何人？

“嗯~”尾音上調帶著幾分困惑，承安蔥白的玉指打開信封，里面夾著一張紙，上面也沒有署名，只有四個寫得極好的字，好像寫信之人極為自信，知道承安一定知道是何人所書似的。

“......禮尚往來？”承安念叨出聲。

她看了看桌子上的桂花糕，又看了看這四個字，想起那日在國子監的某個偏僻的小院子里的事情了。

那人......讓她舞劍給他看，原是自己看了他舞劍，所以禮尚往來，那這是......因為他害我打翻了桂花糕，所以......禮尚往來？

承安想的入神，秋雨小心翼翼的詢問，“郡主......那這桂花糕......”

“放著吧”承安說道，想了想便讓人退下了。

院子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看著石桌上的桂花糕怔怔出神。

送來桂花糕，所以他們算是兩清了吧，互不相欠吧，她刻意忽略那人還手把手教她練劍的事情，若是加上這個，她應該還欠他一個人情債。

承安放下手中的信，起身慢慢踱步到食盒邊，蔥白如玉的指頭拈起一塊桂花糕，朱唇輕啟，咬了一口，細細嚼動，她的眼神有些變化。

奇怪......這桂花糕怎的，怎的比平日里甜了幾分？

承安繼續慢慢踱步走到庭院中央，院子里侍女們打掃的很干凈，地面沒有一片枯枝落葉，院子里不少名貴的菊花都開了，一派整潔榮華之相，可是她偏偏就想起了那個偏僻的小院子。

“我這是......怎么了？”她低聲喃喃道，聲音似乎還在喉嚨里，不曾溢出來，低不可聞。

經過一片低矮的灌木叢，承安幾口將手中的桂花糕幾口吃完，甜絲絲的桂花香充斥在她的口腔里。她的眉頭舒展開來，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她從矮灌木上折下一條枯敗的枝條，以枝條為劍，用力向前一刺，隨后腳步變化，手上枝條也隨之揮動，這舞劍的姿態褪去了原來的笨拙，飄逸中又暗藏著幾分力道，剛中帶柔，柔中又帶剛，剛柔并濟。

場景似乎有些模糊起來，好像那人就站在她身后，摟著她的腰，握著她的手，一招一式的帶著她舞劍。

那人是......百里巡。

而在梁京城城外，遠離集市的靖王府府邸，東苑百里巡的臨水小筑，窗戶大開，湖風吹進來，翻動了桌案上上好的宣紙，筆架上懸掛著的青色蘭花香囊隨風搖擺。

百里巡坐在書桌前，身子微微向前傾，手指擺弄了一下筆架上的香囊，動作帶著幾分輕柔，心里尋思著，這香囊......秋獵時尋個時機還給承安那個丫頭吧！

他的視線又轉到了書桌旁的案幾上，上面擺著一小碟桂花糕，那幾塊糕點擺成了花瓣的形狀，他伸手過去捏起其中一塊，一塊桂花糕是菱形形狀的，晶瑩剔透，倒是很好看。

百里巡吃了一口，眉頭便是一蹙。

太甜了。

他向來吃不慣甜食，只是聞著這桂花糕的味道，芬芳中又帶著幾分甜絲絲的氣息。就像那日他懷里抱著承安，她身上傳來的淡淡桂花香，還帶著一絲絲甜香。

百里巡看著手中還剩下的半塊的桂花糕，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蹙著眉頭，吃了下去。

她，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