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什么什么關系！”

“我、我不知道……”

岳生仰頭看著唾沫橫飛的場面，縮了縮脖子。他咬著核桃不敢松口，生怕咔嚓一聲就招來兩耳光。

燈火搖曳，風鈴緘默，屋內的空氣夾雜著一暴風雨之前的憋悶，鉛云壓城。

最終杜平川猛地一拍桌子，

嚇得硯臺凌空一跳：

“上底！下底！就是上底與下底的關系啊！它倆相加再乘以高，最后除去二，就能算出這塊大田的面積！”

青耿被吼得有些發懵，滿滿一書案的算籌更是讓她手足無措，睫毛翕動之下，兩汪清泉正蓄勢待發，估計在下一瞬就要沖毀堤壩。

經過展示的九畹田地數據，已被眾人查缺補漏，凡是與他們感覺有出入的地方，杜平川都進行過二次測量。

如今記錄的木牘被幾次涂改，

都快黑成炭了。

昨天青耿不是說要當老師嘛，杜平川就想著讓她為小徒弟批改作業，從而正式上崗，然后積贊功德并歷練紅塵。

結果這樽草木花仙子雖然長得漂亮，但是卻笨得要死，三番五次都教不會她最基本的算術。

“我、我不想當老師了，也不想下山了……咱們不擺弄這些小竹棍了，好不好？我就守著梨兒關，就守著小院，守著你，以后我哪兒也不去——”

青耿剛說完，兩汪清泉終究還是沒憋住委屈，簌簌淌出兩道小溪，一時啪嗒不已。

杜平川見之一愣，這種哀婉夾雜著一絲對自由的向往，讓他突然想起火旗的那句催動口決：

水濯足兮清揚，

憐朕影兮泮橋。

“行，不擺弄了。”杜平川扶正硯臺，然后將算籌全部收進彌戒之內，打算自己處理九畹的丈量結果。

但他稍坐半晌，就聽見青耿一直在抽泣抹眼淚，于心便有些不忍。

而當面想安慰她，結果話到嘴邊又哽回喉嚨，于是他隨手兩巴掌就拍在岳生的腦袋之上：

“沒用！半天都嚼不開一顆核桃！”

莫名頭一疼，岳生驚得連核桃仁都差點兒忘了撿，轉眼就被拎上書案盤著：他娘的，我招誰惹誰了？

然而杜平川并沒看到岳生臉上的詫異，他捏碎那顆山核桃，然后一股腦塞進岳生的嘴里。

岳生隨即連嗆兩三聲，然后極為夸張地就滾向青耿，指著腮幫子便要討水喝。

而青耿沒有多想，起身就要拿茶壺，此時杜平川則借機把茶碗推過去，然后湊近道：

“蓬安開春早，山下的花花世界很精彩，咱們還是要去，而你的老師自然也要當。但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再擺弄算籌了。”

“精彩？那也不去！”

這丫頭果然還是最惦記下山之事，否則她怎么不關心要任職什么老師？

杜平川也不在意被她沖在手上的茶水，他一挑眉，然后輕笑道：

“立春之日，蓬安的達官顯貴為討得一個萬物復蘇的好彩頭，由此就會舉辦望歲節。”

“到時人山人海，還有戴面具壯小伙表演儺戲，期間可以吃到不少東西呢。芝麻胡餅、鹽焗雞、清心蓮子粥、棗泥糕、糖炒板栗、山楂汁兒……”

雖沒等到茶水潤喉嚨，但岳生咕嘟一聲，就將嘴里的核桃仁兒給硬生生咽下去了。

然而青耿此時幡然醒悟，原來眼前這一老一小剛才是在套路自己，她心里雖想答應下山，但還是一轉身就背向杜平川了。

“你守著梨兒關一直閉門不出，心智怎么成熟？又怎么可能成為一方香火神祇？”杜平川終于放下執事大人的架子，然后松緩語氣扳回青耿的肩膀，最后直視她雙眼：

“而你一直守著我，則更不可能了。”

“為什么？”

“你就算不能成香火神祇，那你還是一樽已化成人形的草木花仙子，最少也有五百年的壽命。而我呢，五百年都夠我輪回七八次了。”

青耿聽后默然，她低垂腦袋，柔順的長發依次滑過肩膀，宛如一簾瀑布。

杜平川也猜不透她在尋思什么，但感覺自己剛才那番話，似乎說得太露骨。畢竟這丫頭無依無靠，全憑著一身能催生草木的本領，才借機留在梨兒關。

然而他卻不想再費口舌。

于是杜平川只囑咐清耿抓緊修煉，若她能立春之前踏入內境七層天，自己就一定帶她下山玩兒，順便湊湊望歲節的熱鬧。

屋內的氣氛不知不覺之中，居然有些低迷，杜平川便抓住岳生，逼他變出人形。

“大人你想干嘛？”

“開曲頰骨，能讓你再英俊一些。”

“呵，開骨就沒有不疼的！那簡直比銅錘砸手指還難受！我有那股閑心，還不如多花點精力為蛇妖準備謝禮呢！”岳生一聽要開骨，打死都不同意，齜牙咧嘴地就攥著毛筆沖杜平川比劃。

兩人這一鬧騰，逗得青耿掩嘴直笑：“蛇妖？你要為他準備什么神秘大禮？”

“山貨唄！他的原形乃是一條紅點錦蛇，水生的那種。而大牦牛、雪兔之類啦，他肯定嘗都沒嘗過，那他吃起來絕對淚流滿面。”

“就這？不過關衛最近正在百日煉體的關鍵階段，你帶領他們狩獵之時，可得謹慎些。”杜平川端起茶壺滿飲一碗，然后由著岳生與青耿閑聊。

他自己則稍稍醞釀情緒，

人魂便徑直鉆入同心蓮花鏡。

約有半旬不見，蓮花基臺周圍的池水還是那老樣子：一輪王盤倒映其中，倒真是不負任務竹簡對它的描述——鏡花水月。

“來吧，伏矢魄。”杜平川勾手就向基臺另一端，與自己長得如出的一轍的人影示意道。

剛才他對青耿所說的壽命之事，語氣雖是輕描淡寫，但心里卻是像是石子投湖，泛起層層漣漪。

若自己不能在有生之年突破內境九層天，然后覺醒武魂，并長足踏入玄境。那自己真的就要奈何橋前，喝上七八回孟婆湯了。

思及于此，杜平川的戰意一時變得熾熱難擋，他兜掌在前，右拳緊緊護住心口。

而丹田之中積攢已久的魂力，正涌進百川經絡，那股磅礴力量，只等著伏矢魄上前打開泄洪閘。

月色皎潔之下，兩人心念一動，眼花繚亂的拳腳隨即在蓮花基臺交織，一時煙塵飛舞。

而杜平川目光之外，亭亭玉立的小荷尖，悄然綻放出一朵紅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