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李明楷幾乎沒有去過補習班，就算去了，也總是心神不寧。新課沒有聽進去多少，每次回答問題，要么沉默、要么說出錯誤的答案。所有的老師都很無奈，老曹也打過他家長的電話，說無論什么事情都不能耽誤學習，可在得知那個悲慘的消息之后，他也只能沉默，只能說：“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再忙，至少讓他來學校吧，有朋友在，至少心情可以好一點。”

可李明楷依然很少來補習班，甚至連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沒去補習班，他們說：“他是背著書包出去的啊，我還以為沒什么問題呢?！笨墒?，在得知真相之后，事情依然沒有改變，因為父母都沒有時間送他來。

于是，老曹布置給了和李明楷同小區的余越一個任務：每天護送李明楷來學校。

余越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任務，可李明楷就算坐到了座位上，眼神中同樣沒有任何光彩，眼前的黑板對他來說依然是一個擺設，他什么也沒有學會。然后，余越主動成為了他的同桌，負責輔導他的作業，可依然沒有效果，沒有余越的時候，作業還是一塌糊涂。

老曹總是站在窗外，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心中滿是心痛。嚴老師也是如此，最嚴厲的她也有最柔情的一面，她安慰著：“沒事的，等過了這七天，也許會好一點吧。”

可是，李明楷的狀態越來越差，上課不再發呆，而改成了睡覺，每一次都睡得很沉，余越都叫不醒他，非得老師走下來不可。更讓余越奇怪的是，他從李明楷那里聞到了一股不應該出現在學生身上的味道——酒精的味道，這個時候，他家怎么會有人喝酒呢？

直到有一天夜里，余越獨自一人從親戚家回來。小區門口，到處都是夜宵店，燒烤的香味是減肥的人最大的敵人。桌子擺到了店外，擺到了人行道上，人們只能繞道，或是來到非機動車道，于是，電動車們為了方便，跑到了大馬路上。夜晚狂歡的人們在店外大聲暢談，向陽的家鄉話不斷地在耳畔響起，那些孩子們可都沒有系統地學習過，不過耳熟能詳?？墒牵谶@些大人中間，他看到了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那是李明楷，紅著臉蛋的他，桌子上放著一瓶啤酒。

余越沖進了店里，一把搶過啤酒，走到門口，全部倒在了旁邊的樹下，然后將瓶子也摔在了樹下。

“你干嘛?。俊崩习迮芰顺鰜?，對著余越破口大罵。

平時不怎么說話的余越，這一刻卻迸出了無窮的力量：“我還要問你在干嘛呢，不知道未成年人不能碰酒精嗎？你還一下賣他那么多瓶，真是為了錢，連底線都不要了！”

周圍的人群慢慢圍了過來，他們的臉上都是笑意，只是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群眾，沒有立場，只覺得有趣而已。老板見這么多人看，氣勢上絕對不能落后，于是一把將高大的余越推倒在了地上，然后大喊：“你還在這里諷刺我？你有資格嗎？我告訴你，這個世界，除了錢，什么都是假的。別再和我裝什么正義了，沒錢就給我滾蛋，別耽誤我做生意！”

余越重新從地上站了起來，正要沖上前去，李明楷突然出現在了面前，攔住了還想要上去自討苦吃的余越。

老板大聲叫著：“你讓他來嘛，來打一架嘛，讓各位客人看一看他狼狽的樣子?！?

余越被激怒了，可是，越是這樣，他越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自己再魯莽，真的只能出洋相，起不到任何效果。他看見李明楷已經把錢放在了桌子上，所有事情都解決了，現在離開正是時候。可是，氣勢不能丟啊，雖然被李明楷推了出去，嘴上的語言依然不能軟下來：“要是再讓我看到你賣酒給未成年人喝，我直接舉報啊，饒不了你！”

這一個小劇結束了，這里又恢復了以往的安寧，醉酒的大人們又聊起了自己的話題。老板也只是笑了笑，然后做起了自己的事情?？墒?，從那一天起，他真的再也沒有把酒賣給過學生們。

余越和李明楷坐在了小區門口。李明楷依然醉醺醺的，紅得發紫的臉在這燈光下有點恐怖。余越看著他，說：“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李明楷搖了搖頭，眼淚不自覺得從眼睛里流了出來：“不行，我還要守夜。明天就是頭七了，馬上就真的沒機會了?！?

余越也有點想哭，這燥熱的風肆無忌憚地吹著，不懂得人的悲歡離合。他說：“要守夜為什么還喝酒呢？”

李明楷哭得更加厲害，口齒不清：“不喝酒我難過啊，夜晚那么長，真的好難熬啊……”

余越和他更靠近了一點，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這樣的事情，不可能說什么感同身受的。可是，我希望你永遠記得，自己還有我們這些朋友，還有其他愛你的家人，你永遠都不會孤獨。想哭就哭吧，我們可以永遠當你的肩膀?！?

那一夜，月亮掛在天空上，那么明亮，也算是給疲憊的人們一個慰藉。李明楷走進了家門，大人們都聚集在客廳里，棺材安靜地躺在正中間，奶奶的照片放在電視前面，還是那樣慈祥。

也不知為何，他居然徑直地走進了爺爺的房間，這是唯一一間開了空調的房間，這微涼的風，流過眼淚的地方更容易感覺得到。房間里沒有開燈，本以為爺爺已經睡去，可是并沒有，他依然坐在床邊，看著外面的世界，這個方向，剛好可以看見月亮。

李明楷慢慢地走近，很快看到了靠在床邊的龍頭拐杖，它早已消失了最初的顏色，畢竟陪伴奶奶已經有二十年之久了。李明楷同樣來到了窗戶前，緩緩地坐在了爺爺身邊，他知道自己不會嚇到爺爺，他相信爺爺已經知道他走了進來。

爺爺安靜地坐著，就好像什么也沒有聽見，可是，他明明有很好的聽力。他那雙早已蒙上一層薄霧的眼睛，此時變成了一面鏡，正反射著月亮的光——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凄婉的光芒。月亮自古以來都代表離別與思念，好像很多和它有關的故事都是悲傷的；它也是夜空中最孤獨的一位舞者，因為有它的時候往往看不見群星；他成了孤獨者的伴侶、悲傷者的篇章，成為了那個最詩意的歌者，歌唱記憶。

爺爺也想起了他的故事，那個封存了四十多年的故事，那個連爸爸都很少聽見的故事：“我和她私奔的時候啊，月亮可沒有這么圓……”

李明楷又一次留下了淚水，這淚水同樣反射月亮的光芒，為悲傷者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