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大宋一入軍營深似海,從此自由是路人。除非重傷造成軀體缺損,或者年紀到了,普通的大宋士卒才有可能被擇出來,編到第四軍的剩員軍,同時薪俸待遇大減。
而廂軍待遇則更慘,除了少部分有軍俸領取外,大部分的廂軍都是只有一些食鹽和醬菜錢補償,不但平時勞役繁重,而且很難有機會升到禁軍。
大宋朝廷寧愿招募新的士兵來填補禁軍闕額,也不愿意從廂軍里面揀拔老卒升為禁軍,因此在目前看來,落廂就相當于給一個人判了無期徒刑。
因此在沒有想出可以風光地脫離軍籍的辦法前,李進選擇老實地呆在軍營里,同時伸出他的觸角,開始了解大宋,融入大宋。
對于后世的一切,他選擇暫時逃避不去回想,這種逃避現實的方法,倒是很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風格。
活在當下,既然有機會重來,就在這大宋瀟灑走一回。
“看來,我暫時只能呆在大宋朝了。唉,這什么事兒......”
“不過,這大宋好像也挺好玩的。如果撇去這基礎設施的科技性加成,許多制度和娛樂倒是和后世別無二致。”
“這勾欄瓦舍不就是后代的萬達廣場模式,聚集了吃喝玩樂一條龍的服務。”
“這對我這個英語專業的文科生,倒是一個很友好的朝代。”
想著想著,李進不由得輕輕地敲起了桌子,低低地唱誦道:“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王貴年紀和李進相仿,細看的話,其眉間有一道細小的傷疤,他早年在東京城廝混,在外城一帶頗有名氣,還得到了個“斷眉”的諢號。
他看茶博士下樓去準備吃食,于是朝滿臉郁悶之色的李進問道:“二哥,你可是記起了什么?”
被王貴的話語再次打斷了思緒,李進苦笑道:“記不得,我恐怕這輩子都只能這樣了。”
“唉,”王貴聽到李進的回答,無奈地眼色朝四處瞥了幾眼,似是做了什么決定,隨即說道:“人醒了就好,午后,我再陪二哥去見見曹正、杜微兩個,除了我,這二人也是可以托付生死的。”
李進點了點頭,說道:“好,就依你的。”
在李進二人坐下約莫半個時辰,瓦舍里面的人也坐得七七八八后,王六郎的西游就開說了。
說的是“魏征夢斬涇河龍”的故事,這倒是和后世西游的情節有些類似,王六郎說兩句,藏在舞臺兩側幕布后的樂手就來兩段伴樂,這新穎的表現手法倒是讓李進有些感興趣,于是耐心地聽了起來。
“還真沒親自體驗過這說書的氛圍,畢竟后世這玩意兒算是個曲高和寡的行當,不過,這大宋的休閑生活倒也真是有別有一番趣味。”
李進和王貴二人在勾欄里聽了一個多時辰,約摸著聽得回本了,二人就離開了新門瓦子,朝東邊龍津橋附近的李家鋪面走去。
李進家在龍津橋有一處大宅子,被改造成了前鋪后院,交給了李家太公的兩個軍中老兄弟打理。
自從李進十幾歲開始在外廝混后,這里就成了李進幾個人的基地。李家大郎也不再來此處收錢,二人形同分家。
曹正、杜微、李進三人的父輩都是跟隨后漢高祖劉知遠南下汴京的河東老卒,同一都的二十余人都是上黨老鄉,在軍中相互扶持。
他們經歷了后漢、后周、大宋的三代交替,殘酷的戰爭和疾疫帶走了一些人,二十多人最后留下種的也就這三家而已。
這李家太公李嚴要是個有些功名的將校,沒準也能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從一個丘八出身的軍籍客戶,靠一次又一次的機遇慢慢攢下了好大一份家業,如今李家在東京城里城內有大宅子,一處小鋪面。
在新城龍津橋附近更是有兩處大鋪子,交給了當年軍中舊友的后輩兒打理。
而東京城外還有十幾畝的田地,給承租了出去。這等身家可以說,只要子孫后代勤懇一些,家族是很難衰敗下去的。
龍津橋橫跨蔡河,地接南北御街這條中軸大道,連接新城南熏門和里城尉氏門,是一條交通要道。
能在這里營生的鋪面,生意自然是極好的。李家在這里的宅子被分成兩個鋪面,一個由曹正營生,販賣些豬羊肉,一個由杜微打理,是個鐵匠鋪子。
曹正和杜微今日早早地就結束了營生,用門板封好鋪面,而他倆則蹲坐在鋪面外,一邊曬著太陽打趣,一邊等著李進的到來。
“這幾日要是二哥和王貴得閑,我等去小甜水巷耍耍如何?”曹正朝著杜微擠眉弄眼地說道。
“你還想帶二哥去這銷金庫,忘了二哥的告誡了嗎?”杜微一臉富貴橫肉聳動,緩緩地回道。
“哼,沒勁兒。”
曹正剛剛出來的升騰起來邪氣兒,還沒有展開,就被杜微無情掐滅了。
他百無聊賴,眼神朝龍津橋北面望去,兩個熟悉的身影在人群里若影若線,曹正跳了起來。
“那莫不是斷眉和二哥?”
“嗯?二哥來了,來,扶我起來。”
曹正一邊扶起杜微,一邊罵道:“你這死胖子,是不是成天偷吃我這兒的豬羊肉,你說你一個打鐵的都能胖成這樣,真是奇了怪了。”
“......”
在巷口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居然誰都沒有出聲,最后還是王貴率先開口道:“走,進去再說,二哥這事兒有點麻煩。”
此時杜平正在屋頭里忙上忙下,準備午食,望見幾人從側門走進院子,開口說道:“可是進哥兒來了?”
“杜叔......爹。”回應聲此起彼伏,聽得老杜一臉的喜色。
李進也跟著叫了一聲“杜叔”,估摸著年紀也有四五十歲了,臉上除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外,還有兩道刀疤交錯。
杜平笑著說道:“沒想到我們三家,最后兜兜轉轉,你李二郎還是入了軍伍,反倒是這兩個不成器的家伙還在成天的廝混。”
“爹,”
“杜叔,你可不能這么說,我倆這身形,想進禁軍,人家也不會收的。”
三人看著李進一言不發,眼神里面布滿了疑惑。王貴說道:“二哥雖然醒過來了,但這人......”
曹正點點頭說道:“也就是說,二哥現在誰都不記得了,跟個孩童似的。”
“不錯,若是我無意冒犯了,杜叔還有兩位兄弟多有擔待。”
五人坐在一起,吃著“火鍋”,喝著小酒,李進因為重傷初愈,倒是合情合理地拒絕了一起飲酒。
杜平作為長輩,坐在上首,撿著李進父親李嚴的往事講講,半是回憶往事,半是也想讓李進恢復恢復記憶。
“唉,你父親當年在幾個老兄弟之間也是如你現在這般,不爭不搶。當初大周太祖皇帝入東京后,許大軍上下大掠十天,也是那個時候你父親搶到了你母親。”
杜平一開口就是個“大衛星”,把李進幾個人聽得目瞪狗呆,盡管杜平的講述極為簡略,但是對他們這些承平時期出生在東京的新朝小混混,也是一個巨大的思想沖擊。
這軍隊縱掠民婦的事兒,也就大宋太祖朝還時有發生。現在大宋立國近二十年,規制已定,這時候還敢擅自劫掠百姓的軍士,就是在預定梁門外的棄市,分分鐘鐘加急的那種。
杜平看著這幫子侄,一臉地蔑視:“你們平時那樣的作為也就是一個街頭閑漢而已,五代之時盜賊橫行,武夫強橫......”
曹正笑著打斷杜平的話:“別拽詞兒了,杜叔,這平時五代史平話沒少聽啊。”
“呵呵,那時候你們李叔娶了婆姨后,平時休假也不和我們去吃吃喝喝,錢都攢了下來,送到家中。”
“本來李二郎的外家在城外就有幾畝地,又只有一個獨女,一來二去,這李家跟著也就慢慢的有了這份家業。”
說道此處,杜平臉上的追慕之色是半點也藏不住,言語之中充滿了對李嚴的敬佩,使得一眾小輩兒,對李家太公的行事佩服不已。